岁事当长贺 第49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村庄还在沉睡中,火焰焚毁它舔到的一切,吞没房屋、睡梦中的人,还有越来越昌荣的希望。

“救火……”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词,钱炳大张着喉咙,找回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救火……救火啊!救火!”

他跑向着火的地方,脚下鞋丢了,便赤着脚狂奔。他抓起水桶,泼出去的水被火焰一并吞噬,他一遍又一遍做着无谓的挣扎,癫狂地大吼着救火。

“救火……来人救火啊……”

喉咙剧痛中掺杂着血腥味,钱炳声音越来越哑,被爆炸声唤醒的人多了起来,加入到灭火的队伍中。

但他们意识到,火势太大了,超乎寻常,仅凭他们这样泼水根本无法灭火。

渐渐有人停了手,部分人前去挨家挨户敲门,将还在睡梦中的人唤醒,先离开房屋,至少留一条命在。

钱炳嘶哑的声音没有间断,不停喊着救火。一趟接着一趟提水泼水的动作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身体机械地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连水桶都举不起来。

幸存者在空地上挤做一团,衣衫不整面容憔悴,满脚泥污的里正双手提着木桶,竭尽全力挪动肌肉僵硬的双腿。

他前进的方向满目疮痍,而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第67章 离城

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城内人们重回正轨,各居其位,为这一年生计营造好的开端。

节日尾声融入顽童手中舍不得一次放完的小炮仗里,藏着掖着,好似佳节盛会也能一并延期。随着“啪”地一声响,最后宣告世间一声,它暂且作别,来年再会。

孙家大门被急促地敲响,新张贴的两张门神怒目圆睁,随着被敲响的门板不断震颤。孙世仪着急忙慌上前来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班贺,还有两个半大孩子。

“孙校尉,”班贺极力表现得平和,语速快而清晰,“现在可有空闲,我有要事相求。”

孙世仪愣愣地,低头看去。阿毛咧嘴一笑,叫了声孙校尉,穆青枳紧张地攥紧衣摆,弯腰鞠了一躬。

被孙世仪请入屋中,班贺开门见山:“孙校尉,我有要事必须立刻回玉成县一趟,要离开叙州城几日。我在这儿举目无亲,能想到值得托付的人只有你了,这两个孩子,还请你暂时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啊,这么着急吗?”孙世仪挠了挠后脑勺,他也没照顾孩子的经验啊,不过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他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班贺眼中闪过一丝焦灼,语气低沉:“今日我收到玉成县典史寄来的信,信里说,乌泽乡新开的盐井无故大火,引燃周边房屋,死伤惨重。主持开凿盐井的掌墨师是我一位至交好友,他……也在那场无名火中受了重伤。”

艰难将信中内容转述,班贺的难过溢于言表,累积在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中,仿佛能凝成水珠滴落。怕孙世仪不肯,他几乎当场下跪:“孙校尉,阿毛和枳儿拜托你了。”

孙世仪连忙拉住他:“这不是小事一桩么!乌泽乡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去看看是应当的。这两个小家伙就交给我,保证给你看好了。”

应承下照顾两个小家伙的事,孙世仪略略思索,又想到另外两件事。班贺当初入城驾驶的马车,已经在安定下来后卖掉了,眼下事态紧急,他当即决定,将自己的马借给班贺。快马加鞭,四五日就能到。

另外,通行过所需要去衙门里办,孙世仪招呼了一声老娘,把阿毛和穆青枳交到孙母手里,现在立刻陪班贺去衙门里将过所办了。有他亲自盯着,写几行字敲个官印,费不了多大功夫。

阿毛拉着班贺衣袖,不愿和孙母进去:“师兄,你带上我吧。谢大哥出了事,我怎么能不去?”

班贺摇头拒绝,突然获知噩耗让他无暇好言相劝,直接了当:“你就待在孙校尉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去往玉成县长途跋涉,那场火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明晰,不是去好玩的。我不能分心照顾你,多带一个人,路上延误的时间越长。”

阿毛一直知道自己是累赘,可师兄从未如此明白地说过,即便明白师兄是在担心谢大哥,情急之下才会如此严肃,可这话还是让他心里受伤。

松开班贺衣袖,阿毛气呼呼地转身跑进屋子里。班贺眼中露出几分不忍,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穆青枳通晓事理,连忙说道:“龚先生,你尽管去吧,我会和阿毛讲道理的。”

班贺轻叹,点点头:“多谢。阿毛不是个不懂事的,是我刚才说话过了。你帮我看着点他,我会尽快赶回来。”

说完,他随同孙世仪一起出门,前往衙门。

拿到通行过所,孙世仪牵来自己那匹好马,将缰绳交到班贺手中。

班贺紧握缰绳,犹豫片刻,心思百转,最终还是说道:“孙校尉,这一趟回玉成县不是一两日的事,还请你帮我转告陆旋一声。我怕到时候他知道了,说我有意瞒他。”

“成,我会同他说的。你路上小心,关心则乱,别为了急着回去反倒自己出了事。”孙世仪叮嘱两句,挥手目送一人一马出城。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视野中,他心中感慨,龚先生真是个重情之人。

陆旋当初遇到的是他,真是撞了大运。

转达消息这件事,孙世仪交给了鲁北平。

鲁家父子俩元月十五是在将军府过的,虽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至少父子俩团聚了,陆旋却没有双亲陪伴,在山营里过得艰苦。鲁北平说过几次想去山营看看他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眼下正好可以让他们兄弟俩叙叙。

陆旋巡山归来,见到毫无征兆出现在山营里的鲁北平,惊喜有余,带着一丝困惑。北平与他同样身在军营里,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营房来此地,多半是带着任务或是重要消息来的。

这样一想,陆旋的喜悦淡了几分。

在城营内就见过陆旋这位义兄弟,又长时间没见到新人,袁志几个热心围上来,端茶倒水,问东问西,例如城营里都训练些什么的问题。

陆旋耐着性子与鲁北平叙了会旧,挑明了他此行另有目的。鲁北平嘿嘿一笑:“哥,你太聪明了。孙校尉让我转告你一声,龚先生回玉成县去了。”

“什么?”陆旋脸色微变,明显到令在场其他几人心中疑惑,龚先生是什么人?

无人注意的角落,郑必武神情异样,比陆旋更为惊讶。与此同时,他暗暗庆幸,跟在陆旋身边果然还是有用的。

发觉情况有些不对,鲁北平抬眼看着周围那些人,意识到在这里说似乎不妥,不好意思地笑笑,同陆旋到屋外单独说话。

没有任何预兆,以至于陆旋连猜测都毫无头绪,不快与担忧种种情绪一并作祟,让他的脸色称不上好看,语气更是无从说好:“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离开?”

鲁北平:“今儿早上刚走。听孙校尉说,是乌泽乡的盐井出了事,起了大火,龚先生朋友受伤,他赶着回去探望。”

还不知道乌泽乡什么时候有了盐井,鲁北平想问,但见陆旋面色阴沉,把问题咽回了肚里。再怎么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糟糕透顶。

出事的是谢缘客,班贺必然要去,这回知道留个信,已经无可挑剔,陆旋恼的不是他,而是不能做任何事的自己。

是自己要求班贺遇事一定要告知,可告知了又如何?还不是被约束在此,一点忙都帮不上。

陆旋开始后悔,草率地早早答应骆忠和进入军营,自以为已经明了事无两全,事到临头才幡然醒悟,他根本无法接受放任班贺独自面对危险。身体被理智所限制,内心却加倍地承受煎熬。

再问,鲁北平也只知道这些了,陆旋收敛了表露的情绪,勉强提了提嘴角:“你一路赶来辛苦了,今晚就歇在这里,明日再回营,去休息吧。”

鲁北平点点头,被陆旋所感染,心里没了刚来的轻松。看来,抵达叙州城之前那段时日,龚先生对他真的很照顾,才会这样担心。

在山营凑合着睡了一晚,第二日拂晓,晨光熹微,鲁北平起了个大早,率先穿戴好要出门,陆旋一脚蹬上靴子:“等会儿,吃点东西再走,我送你一程。”

今日轮到何承慕充当火头兵,煮好了小米粥,等着营里兄弟们端着碗排队领餐。陆旋站在队伍外扫了眼,四下观望,不大的山营一眼看得到底,他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郑五……”陆旋目光一凝,厉声喝问,“郑五在哪儿?”

和郑五同住一屋的方大眼皱了皱眉:“我夜里听见他起来,说要去上茅房,然后,早上就没见他人影了。”

此话一出,周锷和汪郜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赶忙喝了口刚盛出来的粥。再不抓紧喝两口,一会儿怕是喝不上了,一着急两人先后烫了嘴,晦气地放下碗。

“先别吃了,把郑五给我找出来!”陆旋心急如焚,后背像是被烧灼一般,顷刻间出了一身汗,燥热刺痛。

他心中警铃大作,终于在此刻弄清了郑五真正意图,可是该死的为时已晚!鲁北平带来的消息让他心神不宁,竟疏忽了对郑五的防备。

在此之前找上班贺的人,都与天铁义肢有关,这让陆旋产生了固定思维,由孙世仪推举入伍、外表一切正常的郑五再反常,他也没有想过目标会是班贺。即便短暂有过疑虑,却因为郑五的无知轻率很快被否决,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老道。

陆旋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葛容钦。

武官世家出身,知晓京中的消息,郑五一定是葛容钦派来的人!

将一切疑惑的结点梳理清晰,陆旋意识到,这个人他们是追不回来了。急促的呼吸被他刻意压抑,极力令理智回笼,脑中飞速转动。

“不用找了,大家继续吃吧。”陆旋诡异地平静下来,看向鲁北平,“我随你一起回去,见孙校尉。”

众人面面相觑,晨间的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这一日看似晴好的天,悄然变色。

疾奔的马蹄落地扬尘,飞驰在官道上。一连数日不眠不休,仅在驿馆让马匹吃饱喝足,小憩一会儿,立刻接着赶路,终于在五日后,班贺赶到玉成县,途径城门未曾下马,直接前往乌泽乡。

进村的道路萧条,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烟味,班贺目光被村口一闪而过的大树吸引——一根断裂的麻绳在树枝上随风摇动。

呛鼻的烟味越来越浓,到达记忆中盐井所在处,班贺翻身下马,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满目所见,皆化为一片焦土,房屋仅剩的黑色残骸迅速占据视野,那是炼狱般的大火留在人间的阴霾。

“龚先生?是龚先生回来了吗?”

班贺循声回头看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工匠站在不远处,他微抬的右手,正裹着厚厚的绷带。

第68章 冤案

招呼班贺的老工匠姓罗,帮衙门做过些工,开凿盐井一事也叫上了他。谢缘客与老罗分住一房两室,班贺无心与他寒暄,问起了谢缘客情况如何。

老罗面露难色,只道让班贺随他走,班贺心中焦急,一路脚下踉跄,顾不得什么风度仪表,在老罗的搀扶下走到离这儿不远的住处。

跨入门槛,在前堂看见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班贺心中五味杂陈:“这是……”

老罗一声苦叹:“那场大火,烧死了二十余人,重伤轻伤三十来个。自大火后,家属陆续赶来认领尸身回家安葬,烧成焦炭面目全非的,有人愿意领便领走,没人要的到时候村里安排入土安葬。伤者被官府驱逐离开,余下没遭难的,还在等官府消息。我伤了右手,大夫说往后干不了重活,只能回家去了。”

惨烈的场面犹似在目,此刻听到官府驱逐伤者离开,班贺出离愤怒,握紧了拳,紧皱的眉间刻出深深的痕:“谢先生呢,他在哪儿?”

老罗一指右边:“谢先生在屋里呢,龚先生,他……不太好。”

此刻最重要的是确定谢缘客的情况如何,班贺走向那扇门,抬手推开。看清床上躺着的人,他才明白老罗那句迟疑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数月前还与他谈笑风生、踌躇满志的谢缘客,现如今浑身裹满绷带躺在床榻,大面积的烧伤被粉饰太平地遮挡,却挡不住不明的液体渗出,在纱布上洇出大块黄渍。

眼眶如同被灼伤一般,鼻腔猛然酸涩,班贺脚步不稳地扑到床边,想要握住对方,却看着眼前浑身找不到一块好地方的伤者,伸出的双手微颤,不敢碰触。房间内焦糊味、药味、伤处疏于照顾溃腐的味道交杂,如同迎面一击重拳。

巨大的悔恨与自责将班贺淹没,如果不是他将谢缘客叫来玉成县,谢缘客在京中生活无忧,更不会遇到这样的灾祸。

“起火的时候,谢先生醉倒在井边,等被发现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看着眼前两人,老罗声音苍老喑哑,“谢先生是外来的,不知去哪儿找他的亲人,我只好找到杨典史,好在他从谢先生信件里找到你的新住处。龚先生,怪我,没照顾好谢先生啊……”

谢缘客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老罗拿不出更多的来,请来的大夫医治抓药每日都要花费,没多久就耗尽了。大夫还得回县城,留下一些烫伤药和纱布,换药清理等等事宜只能老罗来做。可他本身亦行动不便,伤者未能得到妥善照顾,成了现在这样,实属无奈。

“不可能!”班贺生硬说道。

老罗看着他的背影:“什、什么不可能?”

老罗的话正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班贺咬紧牙关才能抑制心中悲痛:“谢兄虽然偶尔会小酌,但最多不超过三口,而且只会在开始前喝酒提神,绝不会让自己在做工的地方醉倒,这绝对不可能!”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谢先生喝酒是众所周知的,他身上着了火却不动不叫,都说他是醉倒才会如此。”老罗语气不确定,怕又说错什么话,不敢再说下去。

越想越觉得不对,眼前好友的惨状让班贺再不能忍受,一刻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地待在这儿,倏地站起身:“乌泽乡里正何在?”

问及里正,老罗犹豫一瞬,道:“衙门说里正钱炳疏于监管,玩忽职守,酿成大祸,他畏罪在村口上吊自杀了。他的妻儿带着尸首到衙门要求严查为丈夫正名,听说也被拘了。”

衙门,又是衙门!

村口那根断麻绳在脑中晃了晃,班贺咬牙切齿:“我现在就去衙门找知县!”

俯身在谢缘客耳边立誓,定要为其讨回公道,班贺深深凝视挚友不安颤动的眼睑,这句话他听见了。

行至门前,老罗侧身让开路,班贺不忍地回头望了眼,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铜钱:“还请劳烦您帮我照看一下谢兄,我立刻去城里找大夫来。这些您拿着,先别急着拒绝,这是用来照顾谢兄的。”

老罗咽下未出口的话,接过钱,沉重点头:“龚先生,万事小心啊。”

班贺出门上马,片刻不停地返回玉成县。城门守卫认出了他,入城畅行无阻。

班贺先去了那间吕大夫待过的医馆,找到一位相识的大夫,说明谢缘客的情况,拿出几两碎银交给他:“这些银子先用着,请务必用最好的药,多了您拿着,少了我补给您,请您一定要治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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