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50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老大夫忙不迭收下银子,连连应声:“应当的,应当的,我拿些药,今日就去一趟。”

找好大夫,班贺再次动身,前往玉成县县衙。

县衙门口站着两个差役,没精打采杵着水火棍,见有人纵马上前,到了台阶下才翻身下马,立刻提着水火棍上前。刚要威吓,其中一个认出了班贺,哟了声:“这不是龚先生吗。”

班贺没有闲情叙旧,面色凝重:“范大人在哪儿,我要见范大人。”

差役面色迟疑,没有接话,眼神回避。

班贺疑心是知县范震昱嘱咐过什么,又问:“杨典史可在衙门?”

差役的表情更加为难,班贺得不到答案,索性走向一旁的鸣冤鼓,拿起鼓槌狠狠敲击三下:“我要见知县大人!”

鸣冤鼓响,衙门里立刻传来动静,跑出数个衙差,最后身着七品官服的知县才姗姗来迟。班贺蹙起眉心,看着眼前这张陌生面孔疑窦丛生,此人根本不是玉成县知县范震昱,可他身着的分明就是知县的官服。

“什么人击鼓?”官袍人满脸不悦,指着守门的两个差役责骂,“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人随便击鼓?这家伙又是来为他什么人讨公道的?”

差役连忙为班贺解释:“大人,他只是一个工匠,以前为衙门做过不少工呢。”

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知县都换了一个人?班贺惊疑不定,问道:“这位大人,我想求见范大人。”

“这儿没什么范大人。”官袍人呵斥,“本官姓马,这间衙门里只有马大人!”

见班贺一个工匠口口声声喊着要见范大人,马大人三角眼一动,看着他身后那匹马,转向身旁差役:“他骑马来的?”

差役心知肚明,这是要找班贺麻烦了,低垂着头不敢回话。马大人冷哼一声:“当街纵马,来人呀,给我抽他二十荆条,即刻行刑。既然他敲了鸣冤鼓,那就给本官收押候审,不得有误。”

按本朝律法,没有公事缘由,在街道、小巷中快速驾马或者驾车者,处以竹板或荆条抽背的处罚。班贺并不反驳,坚定道:“草民认罚,但草民想知道范大人去了哪儿。”

马大人怒目相视,没想到他这么硬气,冷笑道:“打完了,就送你去见!”

几个差役都是杨典史手下人,认得班贺,不敢下狠手,马大人在一旁盯着,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放水。取来荆条,脱去班贺外层的冬衣,雷声大雨点小地抽了二十下,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疼痛与伤口。

荆条上的刺划破衣服,渐渐在白色中衣上显出斑斑血迹,班贺忍着疼一声不吭,脸色发白,脑中疑团一个接一个,完全理不清头绪。

看着他受完最后一下,马大人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差役压着班贺去往阱室,阴暗潮湿的牢笼里仅有一卷草席,豆大的灯火聊胜于无。

将他在草席上放下,披上外衣,差役才道:“抱歉了,龚先生,咱们兄弟也不想的。杨典史被解了职,没人为咱们说话,官老爷下的令,我们身份低微,只能照做。”

班贺试图忽略背上的伤痛,轻声道:“无妨,我知道不能怪你们。”

差役起身离开,班贺深深地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极力忍耐。不知从何处灌入寒冷的风,带走身体部分热度,疼痛的感知似乎也迟钝了些。

很快,他察觉阱室内还有其他人,班贺立即转头看去,一栏之隔的角落里缩着另一个人,只是在阴暗处,看不真切模样。见班贺注意到自己,那人犹疑片刻,动了身,手脚并用往近处凑了凑。

昏暗光线下,那张面孔清晰起来,不是班贺要找的范震昱还会是谁!

第69章 县官

班房阱室内,两人四目相对,隔着木栏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天地俱静,陷入了一片僵局。

范震昱低咳一声,将僵持的场面击破,盘腿坐下,蚊呐般叫了声龚先生。

“范大人?”班贺再不敢认,也只能相信,眼前的就是认识近两年的知县。他由上至下好好打量一番,身着常服的范震昱表面似乎并无不妥。

范震昱也在打量他,担忧地往他肩上看,血色从滑开的外衣下露出,衬得班贺脸色愈加苍白:“龚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哦,瞧我!”他一拍脑门,“谢缘客是你找来的,他出了事,你出现在这里不稀奇。不过你这伤怎么回事,他们对你用了刑?”

班贺虚虚地浮起一个笑:“大人无需如此,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当日借着康王声势得您一声先生,现如今,实在愧不敢当。”

范震昱胸腔一震,蹦出声不屑的轻笑:“你也别叫我大人了,我一介革员,连个七品的县官都不是了。扒了那身官服,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哪里担得起那一声大人。”

班贺向他确认:“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范震昱头微晃,自嘲地一笑,随即神情多了几分落寞,仰头望着高处那一方小窗,“他们不过是把我这尊碍事的摆件,换了个地方搁置罢了。”

“他们?”班贺重复这奇怪的指代词。

“是知府亲自带人来的。”范震昱满脸漠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打着查明事故缘由的旗号,赶我让出这个位置。”

“那位马大人?”班贺愕然,被范震昱的话惊得失语。

知府带人来替代了范震昱的位置,那么显然在乌泽乡下的令,也是出于这位新任知县手笔。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小小玉成县的知县,又不是什么肥缺,不至于……

班贺身体僵住,忽然意识到的事情让他被冷风迟钝的痛感再次激烈起来,血液在剧烈鼓动的心脏催促下加速奔涌,前额一阵一阵地胀痛。

是盐井,有了盐井的玉成县,将不再是以往寂寂无名的贫瘠小县城,而是即将每年产生大量盐利税收的富衙门。

“他们,去了乌泽乡查看,认定是掌墨师醉酒,不小心碰倒烛火,导致这场意外。而里正钱炳管理不严,出了纰漏,难逃其咎。此案牵连二十多条人命,是这小小县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案,我身为知县,事出在我任上,办事不力,理应罢官责处。”范震昱靠在栏杆上,声音有气无力,“这,就是他们几日内得出来的结论。”

年前才收到谢缘客报喜的信件,年后便出了事,此时方才二月初,一切却即将盖棺定论。何等可怕的一只黑手,遮盖了朗朗乾坤,思及此处,班贺遍体生寒。

范震昱咬牙不甘道:“狗屁的意外!我不肯服从,要彻查,他们就强行脱下我的官服。杨典史出手阻拦,坚持要查,也被他们收回职权,赶回家中。这些狗东西,凭什么这么对我!”

仅这一个月里,就换了知县、逼死乌泽乡里正、解了杨典史的职,若不是有预谋,叫人难以信服。范震昱的反应,却也让班贺意外,直直看着他,不信那是眼前这个胆小怕事的知县会做的事。

“这么看我做什么?”范震昱没好气,竟然被一个工匠轻视了。

班贺坦然直言:“以您的行事风格,不太像愿意管这件事的。”

“我……”范震昱一哽,“我什么行事风格?我就不能为民请命,秉公办案一回吗?”

“您向来,修身养性,志在无为。”班贺说得委婉。

“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县丞、典史能处理,又何必我费心?”范震昱说得理直气壮,话音落下,却神色黯淡下来,露出委屈的表情。

他长叹一声,道:“龚先生你是有所不知啊。我是元光十二年举人,等了三年才有机会上任。当了七年知县,历经四个县城,一个比一个贫瘠,才知道什么叫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县。每每稍有起色,就会被调离,到了玉成县,还是如此,你叫我如何能甘心?”

班贺问道:“不是任期三年一满,经过吏部考核,便有望升迁吗?”

范震昱:“官缺只有那么多,哪儿能人人都升迁?龚先生,我范某人虽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可我自问尚存几分良心,绝对做得到清正廉洁,又哪儿有钱去上下打点?”

地方官员对京中官员,下属对上级,送礼各有名目,冰敬碳敬,三节两寿,这些是常例,都是官员们薪俸外的收入。下属不贪污克扣,哪来的供奉?不能给予供奉的下属,谁又愿意去提拔?

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范震昱不能归顺,那便不能让党羽之外的人占了位置,这才是范震昱会落得如今下场的真相。官员上任,需要吏部批核委任,吏科给事中签字,怎么可能临时冒出个马大人。

话说到此处,班贺已然明白,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不可能是单纯的事故,而是一场被隐形的手操纵的棋盘。范震昱、钱炳、谢缘客、还有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冤魂、被驱逐的无助伤者,都是操纵者侵吞的棋子。

范震昱不敢直说,班贺却明白,眼中只有盐利的官老爷们,找不到处置他的理由,那就随便制造一个罪名,让他来担这个办事不力的责。

为此不惜害死人命,不惜酿成如此大的灾祸。

抓着衣服的手死死掐紧,班贺痛苦地闭上双眼:“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视无辜人的命如草芥!”

躺在病榻之上的谢缘客,现在还处在危险中,不知大夫医治情况如何了。马大人下令驱逐那些伤者,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尽早清理现场,恢复盐井生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强行出手。

此刻身在阱室,若是强行出去,那他的身份就成了逃犯,班贺毫无查案的权力,被动地陷入两难境地。

班贺将脱身之事暂时放到一边,仔细询问:“范大人,你说你要彻查案件,可是有什么线索?”

“这个还真有!”范震昱坐直了,“死伤者的身份我都派人清点核查了,谢缘客倒在离盐井最近的位置,而离他最近的人,却与盐井无关,不是做工的工匠,更不是煮盐工坊的人。钱炳认出他来,不过是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班贺表情紧绷:“那人现在还活着吗?”

范震昱摇摇头:“我进来的时候他还活着,不过昏迷不醒。现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班贺心一沉,如果那人就是纵火的罪魁祸首,会不会被指使者杀人灭口,谁也说不准……

第70章 火井

当务之急,是要找人确认那名为潘二的伤者安危,若是还活着,必须保住他的性命。不知谢缘客何时能清醒,火灾发生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人最为关键,绝不能出事。

班贺心中忧思郁结,几乎凝实在胸口,沉甸甸地压着他。几日来奔波劳累,快马加鞭赶来,未进水米,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正说着话,范震昱没料到他就这么倒了,整个儿一弹,趴在栏杆间,极力往间隙里挤:“龚先生,龚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短暂的昏厥很快退去,班贺小臂支撑着身体,四肢发冷无力,心悸紊乱,想对范震昱说一句无事,都无力张口。

“来人啊!”范震昱冲着门口大喊,“快来人!”

守门的差役不耐烦地踹门进来:“瞎嚷嚷什么?再吵这班房你也别待了,直接送你去监牢。”

范震昱着急得拍栏杆:“要出人命了!”

差役视线移向隔壁,见是新进来的班贺倒下,连忙拿钥匙开锁进来查看,退出去端了碗水回来。

喝下两分撒了八成,一碗水见底,班贺慢慢缓过劲来,精雕细琢的眉眼陈列在冷白的面上,唇上失了血色,一副颇好的相貌陡增惨淡,叫人观之不忍。

知道班贺被关进来,完全是无妄之灾,差役犹犹豫豫:“要不,我去找杨典史?我实在帮不了什么忙,或许他能有主意。”

班贺闻言抬头,望着他眼中多了点点神采:“麻烦你了,小兄弟。”

差役脸一红:“不算什么事。这地方待着憋屈,你忍忍。又没犯什么大错,过几日就能出去了。”

“多谢。今日之事,日后一定报答。”班贺郑重道,却因没什么力气,听在耳中软绵绵的。

差役再次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带了些吃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班贺面前:“我只找到这些吃的,将就吃点吧。”

东西只是白菜豆腐和馒头,但还是温热的,班贺感激地接过,认真道谢。

范震昱看着那差役进去一趟出来一趟地张罗,隔壁很快又多了床半新的褥子,一盆供他清洁的水。

班贺用手舀出一点洗了把脸,净手后才开始吃东西,饿极了,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之相。

范震昱从呆愣中回神,不敢置信地看着班贺,又看看差役:“你,我!这些是应有的吗,怎么我什么都没有?”

班贺停下咀嚼,与差役齐齐转头看向他。

差役率先有了反应,为难地舔了舔唇,转向班贺:“龚先生,要不给你换个地方吧。”

干什么!这是要离他远些的意思吗?范震昱四下扫视,却没有任何趁手的东西,抓起手边的稻草扔过去,嘴里说着胡话,两条胳膊从栏杆缝里伸出去,一通胡乱挥舞。

班贺收回目光,对差役道:“不用,辛苦你了。”

他放下碗筷,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差役象征性推拒一下,随即收了起来。

“好你小子,胆敢当着本官的面收受贿赂!”范震昱大喝一声,却得了差役一个白眼,压根没理会他。

等差役走出去,再没回来,范震昱仍是满眼不能接受:“我可是知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班贺身心俱疲,不发一言,将碗筷放置栏杆外。身后的伤口让他只能侧身躺下,闭上双眼,眉宇却沉沉压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范震昱那边没了声响,他渐渐睡去,并不安稳。隐隐作痛的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像是被巨手狠狠攥着捏紧挤压,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迷幻又模糊的混乱梦境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那时在叙州城里,后腰受伤失血导致昏迷,那人小心将他揽在怀中,耐心地一点一点喂水,坚硬的手臂牢牢支撑着他,身后的依靠稳如磐石。

失去对身体控制的不安彷徨、对阿毛孤独无依的担忧被那份坚定安抚,他得以彻底放下心来,任由意识远离。

下一刻,那个身影消失,支撑随之而灭。他失力地下落,如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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