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71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院门半掩着,声音不断传出,陆旋没有擅自闯入,敲了敲门,报上姓名,听见屋里卫岚说进来,这才推门而入。

院里彭松正跪着,腿边平日练习的木杆缨枪放倒了,像是一同伏罪。

边上站着一身干练挽起袖子满脸气愤的卫岚,她身旁是大儿子彭枫,正满脸犹豫该不该尽尽兄弟情分,拦一拦亲娘。

陆旋视线在两边走了个来回:“嫂子,怎么了?”

不说还好,一说卫岚就来气,抬起手就要拍下,彭松闭紧双眼缩起脖子,脸上仍是不服气。

“这小子今日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只是寻常对练,他竟然把枳儿打哭了!不成器的东西,尽长了欺负女人的本事!”卫岚这一掌不打下去气不能消,又觉得打脸太过,最后巴掌落在小儿子的肩头,恨铁不成钢。

彭松挨了这一下,不说话,脸上的不服气中复杂地掺入几分愧疚,倔强地别开脸。

“枳儿呢?”陆旋问。

卫岚一指屋后:“后边自己哭呢。小陆,你先去劝劝她,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小泼皮。”

彭松脸涨红了,似乎想要辩解,却迟迟说不出来,最终只憋出一句:“泼皮也是你生的!”

卫岚瞪大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我看你是真皮痒了!”

这边“母子情深”得不可开交,陆旋加快脚步,走到屋后,果然见到穆青枳的身影。

她蜷曲着身体,坐在一根靠墙的木桩上,双手交叠围着头,把脸埋在双膝里。

靠近了,便听见几声吸鼻子的声音,察觉有人过来,那声音很快就被有意控制住。

陆旋蹲在她身边,偏头去看,穆青枳似有所感,把头埋得更深。

陆旋说:“输两场就哭成这样?”

“我才不是因为输了哭!”穆青枳着急地抬起头,一双眼红彤彤的,泪水把眼睛周围润得湿透了。方才埋脸的地方,深色衣袖上被洇出两块不规则的圆形水渍。

发觉陆旋向下看了眼,穆青枳视线随之而动,脸颊也跟着红了,胡乱一把攥着衣袖,遮住湿痕。她强颜欢笑:“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陆旋看着她,问,“枳儿,你想不想去京城?”

穆青枳愣了愣,吸着鼻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陆旋淡淡道:“班先生在京城很关心你,想让你去京城,不用吃那么多苦。”

穆青枳几乎没有犹豫,很快摇头:“我知道先生是好意,但我,但我已经告诉他了,我想留在这里。干爹干娘待我像亲爹娘,我过得很好,没有吃苦。”

陆旋下颌微扬:“你练个枪哭成这样,也算好?”

穆青枳一张嘴,又闭上,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再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我又不是因为输了哭。而是……我以为我学了这么久,可以和彭松过招了,有时候还能赢!可事实上,那是因为彭松在让着我,他不想让我赢的时候,我根本打不过他。”

她越说越着急,焦急得再次哭起来,一面抬手擦眼泪一面自责:“我哭的是我怎么学得那么慢,他为什么要让我,叫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还因为赢了洋洋自得,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好,像个傻瓜!”

陆旋等她气息稍稍平稳,才开口:“你才学了多久,彭松有家传,三四岁就摸枪了。这些年你和你爷爷在外逃亡,只能偷摸地教你,而他那枪法如神的父亲每日悉心教导,有差别不是理所应当,为何要逼自己和他比?”

穆青枳攥紧了拳头,沉默良久。

她埋下头,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因为我别无长处,只会一点枪法。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我……就是一个完全没有用处的累赘。”

原来只道她好强,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逼迫自己的地步。

陆旋学着班贺的样子,手伸向她的头顶,想起阿毛每次被揉头都龇牙,特意控制了力度,稍稍碰了一下就收回来。

“不要太逼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旋不太会安慰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起码,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下回你就知道彭松有没有让着你了。”

被这样轻声安慰,还是出于陆旋之口,穆青枳伤心渐渐消退,反而泛上些不好意思。

自己和自己较劲的小性子私下里耍耍,却被他人知晓,多丢人呀。

她要说些什么弥补,刚教训了儿子一顿的卫岚走过来,坐在穆青枳身边,张开手臂揽着她的双肩,豪爽地说:“别学什么枪法了,和我学双刀好了!”

穆青枳抹了眼泪:“是干娘的刀法厉害,还是干爹的枪法厉害?”

“那当然……咳咳,是你干爹强。”卫岚出身武家,双刀使得堪称一流,却也承认丈夫比自己强,“枪为百兵之王,他不比我厉害我还不乐意呢!当年我爹设下擂台比武招亲,若不是赢了我,他一个身无分文的穷武夫,哪儿能娶到我这样的好媳妇?”

穆青枳没想到卫岚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善良地替彭飞找补:“干爹身无分文,却有胆气,不然也不敢上台去呀。”

卫岚睁圆双眼,双手一拍,摊开来:“你以为那莽夫是奔着娶我去的?他那时身无分文饿了两天,见有人打擂,以为赢了能挣几个钱才上台来的!”

第98章 争强

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原本只是顺嘴一提,为了分散枳儿注意力,可卫岚自己回想起当年,好气又好笑,反而成了八分带玩笑意味的抱怨。

卫岚嗓门清亮,不顾忌陆旋这个外人在场:“等他上台赢了所有人,又赢了我,才知道赢了擂台的彩头是要娶我。你猜他怎么说?”

穆青枳睁圆了双眼看着她,显然这办法有用,她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去了,脸上半点伤心不剩。

“他对我爹说,”卫岚挺起胸膛,粗着嗓子,模仿彭飞的腔调,“我没钱娶媳妇。”

穆青枳扑哧一声乐出来,哪有说这样的话还理直气壮的。

卫岚自己也乐了,笑几声又接着道:“我爹问他,你娶我女儿不娶?他又说,娶!”

陆旋嘴角微翘,余光瞥见墙角探出的两个头顶,彭家那两个小子正躲在墙后听热闹。

“摆出擂台不能说话不算数对不对?于是我就嫁给他了。结果,我生了两个混小子,都和他爹一个德行,好动顽劣,又皮糙肉厚不怕打。好不容易有了枳儿这么个好女儿,我怎么能让她被人欺负去?”卫岚揽着穆青枳,霸气十足地要为她撑腰,主持公道。

心里焦虑感伤散去大半,只剩哭鼻子的难为情,穆青枳摇摇头:“我没有被欺负,是我自己不够强,没能打过他。”

卫岚安慰道:“想变强是好事,我年轻时也这样争强好胜,十里八乡都知道我的凶名,不然以你干娘我的样貌身段,也不至于去摆擂招亲,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语气满不在乎,接着说:“不过,你才学了几个月?若是这样就能把那个臭小子打败,你干爹十来年的悉心教导岂不是白费了心思,我们是养了个废物点心?”

穆青枳连忙摆手:“怎么会,虎父焉能有犬子,两位哥哥都很厉害……我,是我不该看轻别人,不该以为别人不如自己。”

打从彭守备开始教她练枪起,就夸她有天赋,她便因此得意,却忘了有天赋的远不止她一个,彭松是彭守备亲儿子,又怎会差。正是因为这份自满,才会在输给彭松时崩溃大哭,是她没能平心。

卫岚语气轻柔:“论起要强,你都像是我亲闺女了。可闺女,这世上比咱们强的人海了去了,得正视他们的强处,赢了光荣,输了从容,承认别人强,不丢人。最重要的是认清彼此差距,再奋起直追,尊重对手其实是尊重自己。”

虽出身武家没读过几本书,并不意味着卫岚不通道理。她对穆青枳的谆谆教导,陆旋听在耳中,亦有所悟,所谓贤妻良母不外乎如此,彭守备当年的确是撞了大运。

穆青枳目光仰慕,卫岚就是她这辈子最钦佩的人:“我以后也想成为干娘一样的人。”

“可别。到时候我得好好看着,绝不能再让你嫁个莽撞武夫!”卫岚故作严肃,说完自己绷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率性洒脱。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穆青枳双颊微红,恨不得把脸再度埋起来。

心头忧虑被完全驱散,穆青枳转向陆旋:“旋哥,你什么时候回军营?”

陆旋刚张口,就被卫岚打断:“诶,怎么能还叫旋哥,得叫叔叔才对。”

不错。陆旋叫卫岚嫂子,穆青枳管卫岚叫干娘,按辈分的确应该尊称他一声叔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班贺纵容阿毛那样,不顾辈分随性而为。

平白长了一辈,陆旋和穆青枳面面相觑,忍着好笑接受了那声别扭到咬着后槽牙方能挤出来的“陆叔”。

这次拜访是临时起意,陆旋来时什么都没有带,走时带走了一声叔叔,已经是占了便宜,无论卫岚好说歹说,他都坚持没有留下吃饭。

穆老爷子临终前把穆青枳托付给班贺,但穆青枳继承了那身家传的硬骨头,情愿在这偏远之地磨炼。班贺远在京城,陆旋自然地担起这份责任,替班贺来看望她。与卫岚承诺日后有空还会再来,他这才得以脱身。

军营日常枯燥乏味,不是操练便是保养武器,陆旋回到营地时,几个兄弟都在屋里。按说陆旋靠着军功与骆忠和提拔当了把总,可以一人独住一间房,他已渐渐习惯与何承慕他们几个同住,因此没有要求搬出去。

鲁北平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早早就来等着了,见到陆旋身影出现,屋里几个噌的一下站起来,喜出望外。几人七嘴八舌拥上来,争先恐后,还是鲁北平突破重围,第一个冲到陆旋面前:“哥,我等你半天了!”

陆旋说:“哦?这么有功夫。”

听出他故意调侃,鲁北平挠着后脑嘿嘿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都城呢。怎么样?都城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气派!”

陆旋略思索,点点头:“嗯,你脑中能想象到多繁华,都城就有多繁华。”

鲁北平双眼满是憧憬,袁志、何承慕和方大眼望着屋顶,开始凭空想象都城盛景。只是他们出身乡野,见过最大的城镇就是叙州,想象便只能建立在叙州的基础上。

都城的高楼数量定是十倍于叙州,街道一定宽阔敞亮,大道相通,皇宫顶得上十个巡抚府!

“明年我也想去护送贺礼!”鲁北平用歆羡的语气说出最淳朴的愿望。

陆旋忍不住说:“就不能有点出息,立志建功,入京受赏?”

“那谈何容易?”鲁北平声音弱了下来,没这个底气,随即又眉飞色舞地询问,“哥,你想到京城去吗?不是像这样去去就回,而是留在京城,当大官!”

他眼巴巴盯着陆旋,陆旋抬眼看他,片刻,陆旋面无表情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京城。”

“啊?”何承慕没忍住,随即立刻捂住了嘴。

注意到其他几人诧异的目光,陆旋并不觉得这句话奇怪,反而他们的反应才叫人不解。

但不管别人什么反应,陆旋的确不喜欢那座用权势威严堆积起来的皇城。

从上至下,无论高低贵贱,似乎只要到了那地界,就会被独有的氛围侵吞浸染。再小的蝼蚁都能生出极端的错觉来:这儿可是皇城,我站在皇城里。我,即是皇城的一部分。

他也绝不会说不愿再去都城那样的话,他的牵肠挂肚在那座城里,是涡旋暗涌中的一缕清泉,是森严权势重压之下的一线光,是他想去京城唯一的理由。

鲁北平自认没有陆旋这般定性:“我要是去了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恨不得留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陆旋郑重道:“那你便成就一番事业,让京城为你让出一块落脚之地。”

受此激励,鲁北平激动得双手不知往那儿放,面上红光焕发,一把攥住自己的刀,拔出一半,然后用力塞了回去:“好!好!”

“你这把刀,多长时间没磨了?”陆旋问。

“呃……”鲁北平眼神忽闪。武器都不能好好保养,还说什么建功立业。

“刀要时常磨砺,保持锋利。”陆旋淡淡道,“松木、杉木、铁华粉,一同研成细末,用羊脂炒干,用以擦刀,可使刀光如皎月。”

鲁北平就坡下驴,一顿夸:“难怪哥你的刀总是光可鉴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妙招!”

陆旋想起什么,唔了声:“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方法。”

朝仪被伍旭赠与他后,班贺顾惜那是一名工匠的心血之作,特意教给他一些保养刀的方法。陆旋明白这把刀的意义,更因为班贺另眼相待而格外珍视,每次使用后都会立刻清理干净,不忍留下半点污浊。

好一通应付弟兄几个的你问我答,直到鲁北平被人叫走屋里才安静些许。被陆旋那句话提醒的何承慕三人,都嚷嚷着要按他说的办法去擦刀,正在兴头上,一窝蜂出去找原材料。

四周终于平静,陆旋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倒水研墨。润湿毛笔,吸饱了墨汁,在砚台边缘刮了刮,他目光凝在纸张空白处,终于落下第一笔。

唔……纸很粗糙,毛笔摸着硬扎扎,墨似乎也不是好墨。

陆旋陷入深深的沉思,抬手揉起将将写了一个字的纸,掐在手心里妄图捏碎。

——好丑的字。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双手臂,拿起笔来才知道,还差得远。

这样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太不像样,仅是陆旋自己看着都汗颜无地。莫大的胆气能支撑他战场杀敌,也不足以鼓动他把这样的信送到班贺手里。

他见过班贺的字,娟秀整齐,蝇头小楷亦笔笔清晰。柔软的毛笔在他手中像是灵活的泥鳅,总不会按他的心意走,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陆旋面容严肃,像是在一场生死抉择前下了决心——正式写信给班贺之前,他还得好好练练。

过了好一会儿,何承慕、袁志、方大眼三个呜呜喳喳回来了。松木、杉木好找,铁华粉和羊脂不是随便能得到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他们才开始互相询问:铁华粉是什么?

上一篇:仓鼠和金雕怎么谈恋爱

下一篇: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