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将他拒之门外的除了阿毛没有第二人选,实在失礼,班贺走到娄仕云跟前:“世子等多久了,你不知道官署什么时候散值吗?”
娄仕云摇头,他一个世子,又不用去衙门里当差,哪儿会知道这个。身边朋友即便有人在官署当职,也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一帮仗着爹的官场混子。
现下班贺已经回来,等了多久都值得,他亲亲热热地说:“师父,徒儿带着拜师礼来了,两车薄礼不成敬意,您看放哪儿好,咱们进去说话。”
班贺站在原地未动,慢条斯理道:“还没正式拜师,先别叫师父的好。”
不明白昨日说好的事怎么今日变了卦,娄仕云面上笑容消失,眼中冒出一点儿困惑与不知所措。
“拜我为师是有条件的。”班贺说,“我的徒弟必须能吃苦耐劳,勤恳务实,尊师重道,忠义仁孝。”
娄仕云又有了笑容:“说的这不就是我吗!”
“要当我的徒弟,就得从明日起去虞衡司下属军器局报道,不能迟到早退,除经过批准的病、事假外,不得旷工。若有违背,立刻逐出师门,能不能做到?”班贺面不改色地念出要求,与之相对的是娄仕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不懂得隐藏心中所想的世子表情几番变换,心路历程都写在脸上,经过一番激烈挣扎,娄仕云沉重点头,咬牙道:“能。”
“那好。”班贺点头,“你随我进来。那两车东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让我再看见。”
娄仕云慌忙指挥长随:“没听见啊,快把那两辆马车赶回府里去!”
门内阿毛老早就听见了外边的动静,班贺一敲门,逐渐扩大的门缝里便露出他那张拉长的脸。
班贺吩咐闵姑沏一盏茶来,自个儿往屋檐下一坐,等闵姑端着沏好的茶来,送到唯一的客人娄仕云手里,打了个响指,示意娄仕云把茶递给他。
娄仕云稀里糊涂照着做,以为他是渴了,先喝口茶润完嗓子再进行拜师仪式。却不想班贺喝了茶,放下茶盏就说送客。
“不是,不是,等一下!”娄仕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回溯方才从进门发生的一切——他跟着班贺进门,站在这儿,接了老妈子端来的一盏茶,然后递给班贺,紧接着就被送客了。
他不敢置信:“我是来拜师的!”
班贺反问:“不是已经成了?”
“什么时候?”娄仕云脑子还没转过来,“喝了茶就成了?”
“不然?”班贺抬手比划一下,“你还想来点见血的大场面?”
“那也不是……”娄仕云声音弱了下去。
班贺:“今日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到军器局报道,找军器局大使伍旭,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在那儿你就不再是世子,而是我徒弟,他安排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诶。是,师父。”娄仕云心里不得劲儿,老觉得有什么不对,走得三步一回头。
说实话,阿毛也没看懂这是什么局面,师兄自己说的要收徒,可娄仕云进门到离开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他双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苦思冥想,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师兄,我怎么觉得,你是给军器局招了个工匠啊?”
“别胡说,他可是尊贵的侯府世子。”班贺一本正经。
第105章 打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娄仕云大清早在丫鬟伺候下梳洗一番,带着两个长随出了侯府,直奔军器局而去。
两个长随是自小被卖入侯府中的,原本的名字已经淡忘,被派到世子身边后改了姓名,娄仕云亲自起的名字,一个叫娄规,一个叫娄矩。府里还有两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名叫尺儿和度儿。
娄规紧张得不行,不时往身后看,生怕有人追出来问他们去哪儿,忍不住劝阻道:“世子,咱们真要去军器局?什么时候回府呀?”
娄仕云折扇轻轻敲打掌心:“师父昨日说了,不能迟到早退,自然是军器局什么时候歇息,咱们什么时候走。”
“可,班贺是虞衡司郎中,应该在虞衡司官署里,他收您为徒,干嘛让您去军器局?”娄矩面露担忧之色,
娄仕云敲击的动作骤然加重,怒道:“大胆!娄规给我掌他的嘴,本世子的师父名讳是你能叫的?”
娄规苦哈哈地抬手,不轻不重地给娄矩左脸来了那么一下,也就象征性给人听个响。收回手,两张苦瓜脸都拉得老长。
娄仕云昂首,面上带着骄傲与憧憬:“你们懂什么,这一定是师父给我的考验。到那儿不许叫我世子,听到没有?”
娄规娄矩恨不得自己此刻就聋了。
马车停在军器局前,他这回来得正是时候,工匠们正陆陆续续往里进,娄仕云兴冲冲地往里走,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生得粗犷,留了把胡子,双眼怒睁,乜斜着眼,仿佛看着仇人,一副随时要暴起行凶的模样。他似乎是军器局的工匠,方便行动的麻布衣衫窄袖贴身,显出一双肌肉膨胀的手臂,伸出来阻拦的手五指粗大有力,巴掌跟蒲扇似的。娄仕云仔细斟酌一番形式,摆出恭敬有礼的姿态,和善地打了声招呼。
“这位工匠,我师父让我来找军器局大使,伍……”娄仕云卡了壳,身后娄规立刻附到他耳边小声提醒,娄仕云连连点头,“哦对,伍旭。”
他问的就是正主,伍旭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的哪位熟人收了这么个徒弟,心中满是疑惑,得问个清楚:“我便是伍旭,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乃是先帝亲封天匠的孔大师的关门弟子,官拜当朝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班贺!”娄仕云慷慨陈词,情绪高亢,那串头衔从他口中念出来自豪骄傲的模样,是能让班贺面红羞愧的程度。
伍旭一愣:“你师父是班贺,可有什么凭证?他让你来军器局的?”
凭证?娄仕云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师父没有同你说过?他只让我敬了杯茶,没有给任何信物啊!师父让我来找你,做什么随你安排……”
自从虞衡司定下第一批授权生产鸟嘴铳的京外地区,外地工匠良莠不齐,仅凭图纸不见得能完全领会,生产新式武器初期必然需要专人指导。于是京城军器局择优选出几名熟练老道的军匠,携带拓印的图纸前往各地,如此一来,本就人员不算充足的军器局一下少了十来位老师傅,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
虽然眼前这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拿不出证据,但既然他非要来也不是不行,稍后伍旭还要去虞衡司官署向班贺汇报,届时确认即可。他略思索,不将话说死了:“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你穿着这身衣服,如何能进工坊?这绸缎价值不菲,里边到处是利器、熔炉,损坏了我们赔不起。”
“不用你们赔,让我进去就行。你就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进吧,我都应承师父了,今日非进去不可。”说着,娄仕云摆出了架势,不让进他就硬闯。就算伍旭看起来孔武有力,为了拜师学艺他也不能退缩。
伍旭转身往里走,挥手赶了赶:“你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穿得跟他俩差不多就行。”
这怎么能行!娄仕云焦急往里张望,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心中暗道:我绝不能迟到!
他心急如焚,看向四周,试图寻找办法。一回头,看见身后跟着他一起着急的娄规娄矩,娄仕云双眼猛地一亮。
接触到他的目光,两个长随一僵,心中渐渐生出不祥的预感,咽了口唾沫。
娄仕云没开口,但目光瘆人,娄矩害怕得紧:“世子,人家不让进,要不咱们回……”
“就你了。”娄仕云一把揪住娄矩肩袖,仰头放大了声量,“伍大使,哪儿能换衣服?”
娄矩惊恐地冲娄规挥舞双手:救命!
半柱香后,穿着绸缎衣裳被拒之门外的娄矩蹲在军器局门口抹眼泪,他这是什么命啊。
伍旭给娄仕云安排了一个岗位,打铁。
烧红的铁块在极高的温度之下变软可以随意塑形,铁匠需要不断地用锤子敲打铁块,将其中的杂质捶打出来,不仅耗费体力,还需要长时间接近高温熔炉。
常言道,世间三大苦,拉纤打铁磨豆腐,打铁的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娄仕云二话不说,跟着伍旭拿起锤子与铁钳,干起活来有模有样。
伍旭安排好工作,便不再理会,动身前往虞衡司。待他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娄仕云仍一锤接一锤地往下砸,火星四溅,娄矩顾不得礼数,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锤子:“世子!您坐下,要做什么我帮您做成吗?”
娄仕云不松手,娄矩也不敢松,嘴里直说我帮您,我帮您!
“你们这是做什么?”巡查的军器局副使走到此处,眉头皱成一团,满是嫌弃,“这么多活要干,抢什么抢,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娄仕云趁机撞开娄矩,眼神警告过后,转向副使时满眼真挚:“我跟他不熟,不熟。”
他继续埋头苦干,娄矩生怕被赶出去,只留世子一人在这儿更危险,连忙帮着去提水,副使这才作罢转身走开。
娄矩提着桶回来:“世子……”
“不许再叫我世子!”娄仕云呵斥,看了看四周,怕引起旁人注意。
“少爷,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娄规哭丧着脸,“要是让侯爷知道,您到工坊里头和这些工匠一起做工,我俩却不阻止,他非得扒了我俩的皮不可!”
“再废话你俩都给我滚回侯府去,反正我要留在这儿。”娄仕云头也不抬,“我爹是凶了点,可也不是那样残暴的人,至多打你们几板子,不至于要命,放心好了。”
听了这话娄规更是伤心,可娄矩被关在军器局门外,无人同他相拥而泣。
跟了这位主子,门内门外,今日都是伤心人。
伍旭照例将近日军器局内各事项上报,谈完正事,才提起今日打着班贺名号前来的公子哥:“你真收了个徒弟?就是那个公子哥?”
“那可不是普通公子哥,”班贺轻笑着摇头,“他是平江侯独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世子。对了,你给他安排工作了吗?”
伍旭点点头,没说话。
班贺沉默片刻,问:“你让他做什么了?”
伍旭:“打铁。”
班贺:“……打多久了?”
伍旭:“从进军器局开始吧。”
两人一个望着头顶承尘,另一个低头看着案牍,翻动账册,纸张的声音哗哗作响。
片刻,班贺抬头:“就当是给他的考验吧。这没什么,我师父以前也让我打过铁,锻过钢。”
伍旭点点头:“说的正是。”
兴许,回去那位世子就不在了呢?那些少爷哪儿吃得了这份苦头。
两人一阵唏嘘,班贺说:“要是他今日能坚持下来,那这份工作就不要换。旦明兄,帮我看着他点。”
伍旭郑重点头,既然班贺做了这个决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那他就奉陪到底了。
会说出收徒的话,并不是班贺一时戏言,他的确认真考虑过娄仕云是否合适。
娄仕云家世煊赫,是家中最受宠的独子,被保护着长大,少有接触险恶,长到这个年纪仍不失其赤子之心。他自小对各类机械机关极其感兴趣,身心投入,从不同其他贵族子弟一般染些坏毛病,尤其贵在有一份探索之心,并且具有执行力,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但班贺所说要能吃苦耐劳不是一句虚言,他手上的厚茧并非一朝一夕长成。旦明兄所为并非他特意安排,但细想却再合适不过,接下来就看,娄仕云能在军器局待多久了。
打定主意,班贺没有再去过问娄仕云,到了点便从官署离开,回家吃饭。
他走到巷口,却见闵姑站在巷尾,和一名男子相对而立。远远看不清两人表情,却能察觉二人间似乎有些不愉,闵姑别开脸,不愿与其对视。
那男子瞧着人高马大,班贺不放心地向着他们走去。靠近些便能听见声音了,虽然仍是听不清字句,但明显听得出两人语气言辞激烈,像是起了争执。
你来我往争吵了几句,班贺见那男人忽然动起手来,抓着闵姑手臂就往外拉。显然闵姑不情愿,直往后退,却力气不敌对方甩不开他。
班贺眉头一皱,四下看了看,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把枝条稀疏的笤帚,掂量掂量竹竿的分量,悄无声息靠近。
背对着他的男子毫无察觉,班贺停下脚步,高举手中的竹竿,准备一击制敌。他的行动被闵姑瞧见,当即脸色一变,一把将还在拉扯的男子往边上推,焦急喊出声:“别别别!快住手!”
第106章 寻访
闵姑上前几步,将班贺与那男子隔开,慌张把他握着竹竿的手往下拉。
男子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潜到身后的班贺,手里还握着根手腕粗细的竹竿,吓了一跳。他面上恼怒,却看清班贺身上的官服,不敢轻举妄动。
班贺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两人,闵姑对那人的维护让他逐渐有所领悟,将那把笤帚扔回墙角,笑笑:“方才我见他对你无礼,想顺手帮个忙,看来是我唐突了。瞧着二位关系,应当不是有仇?”
闵姑双手在身前揉搓,难为情道:“他是我儿子,张隆。”
“哪有做儿子的,当街强迫母亲,还动手拉扯的道理?”班贺严肃道。
张隆低着头不敢说话,见儿子还呆愣地站在原处,闵姑抬手狠狠在他手臂上打了一巴掌:“还不快走?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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