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班贺顺着那话说了下去:“可不是,下官听闻,巡抚大人奏疏中提到一位英勇无匹的先登小将。达成先登又能保全性命,继续与敌厮杀——那可是不世之功,难得的勇士。”
他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钦佩感叹,詹景时面色愈发沉寂,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面前还有位客人,牵起一抹勉强的笑:“班郎中想必还有公务,为火炮特地走这一趟,辛苦你了。待火炮手入京,我立刻让他前去虞衡司官署拜访。”
“那下官今日便不打扰了。”听出送客之意,班贺不再继续旁敲侧击,起身告辞。
走出詹府,班贺长出一口气,一无所获。
回了家,闵姑端来温水和布巾,班贺净手洗了把脸,接过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手指。
阿毛摆弄着完成大半的“莫奈何”,那是一种有些巧思的小玩意儿,六根形态各异的木条不用胶不用钉,用某种方式组合即可严实合缝地形成一个不会轻易散开的整体。这段时间他醉心于制作这玩意,着了迷。
在正发愁的班贺眼里简直是不知人间疾苦。
班贺慢悠悠开口:“你旋哥入京了。”
“真的!”阿毛欣喜若狂,手里的玩意儿哪有旋哥重要,扔下一蹦三尺高,“他在哪儿呢?”
班贺下巴一扬:“被送到白云司去了。”
“白云司?那不是刑部么。”阿毛满眼天真,“旋哥不当大头兵,改当狱卒去啦?”
“当什么狱卒,是当阶下囚。”班贺放下布巾,“现在在刑部大牢里严加看管,我得想办法见他一面……”
上前收回布巾的闵姑见他不知为何事所困,眉眼皆是愁色,犹豫着说道:“主人家说话,我知道不该多嘴,先生别怪罪。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是听你们说刑部大牢,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正是在那儿混饭吃?若是用得着,我替你们找他去。”
班贺看向她,他知晓闵姑的儿子在刑部大牢当狱卒,之前还找上门来过。
似乎是因为闵姑离家,街坊指着他脊梁骨骂不孝顺寡母,后来闵姑又去同他说了什么,之后便没再见到过此人。
闵姑对儿子在狱中作威作福的做派不耻,从不愿提起,班贺也没有往那儿想过,却不想她在此时主动提了出来。
班贺安抚地笑笑:“此事我会想办法妥善解决,不用担心。”
闵姑道:“班先生对我如此照顾,我在这儿做事从没感觉到你们把我当个下人,我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才过意得去。”
班贺抿唇笑起来:“那就,请闵姑做一顿晚饭,让我们吃饱喝足,如此便好。”
闵姑还想说什么,班贺已经起身回房了。
回京后几乎从未参与过应酬往来,班贺的官场人缘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他能想得到可以算人脉广的,只有顾拂。
追问出班贺为的是关在大牢里的陆旋,那假道士晃动着蓄起两寸余长的指甲,满脸悲天悯人:“我就说那人刑伤有克,你看,这不就应了?”
“你……”班贺悬崖勒马,把妖言惑众四个字咽了下去,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去尘,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想尽快见到人,你有没有法子?”
“刑部啊,”顾拂闭眼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明日给你消息。”
“如此甚好。”班贺松了口气,“多亏有你,改日一定请你吃饭。”
顾拂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吃饭就不必了,这些凡尘俗物并无多大益处,只会陈积在躯壳里。躯壳沾染过于沉重的凡俗气,影响修行,更加难以成正果。”
班贺报以微笑,当做没有听见这些屁话。
从顾拂那儿回来,班贺一路沉浸思绪中,行至家门前,抬眼却是一愣。
闵姑站在门外,身后站着的正是她的儿子张隆。
“你这是……”班贺明白过来,笑容无奈。
闵姑脚步踌躇,不自在地笑笑:“我听阿毛说,被关押的是先生的好友,您正想办法见他,四处托人呢。我就把我儿子带来了,您别怪我自作主张。”
班贺走上前:“你是好心做好事,怎么会怪罪。既然来了,那就请进屋吧。”
张隆跟在闵姑身后,低眉顺眼听从母亲指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班贺见那对母子此时相处姿态,想来之前张隆上门是来哀求,并非强硬威胁,闵姑这样硬气的女子,不至于连儿子都训不住。
闵姑拉着张隆上前一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听见没有?”
“是,听见了。”张隆转向班贺,唤了声班大人。
班贺抬手示意:“坐下说话吧。”
张隆恭敬道:“不用,小的站着就行。”
班贺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问道:“刑部大牢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名叫陆旋的人?”
张隆点头:“是有这么个人。从外地押送回京的,是个官阶不高的武官。”
听见肯定回答,班贺不再犹豫:“就是此人,我想见他,张小哥能不能替我安排?”
张隆拱手:“小的干的就是看门的活,班大人要见,当然不成问题。今晚轮到我值夜,若是大人着急,今夜就行。”
竟然这么简单就达成目的,班贺不由嘲笑自己在这件事上迂腐了一回,实在哭笑不得。
约定夜间时刻,班贺千恩万谢,在闵姑强烈制止下才没有送出门去。
闵姑说了声送他出巷口,领着儿子跨出门外。
身旁人高马大的儿子亦步亦趋跟着,闵姑嗫嚅着说道:“这回,你倒是做了件好事,帮上了忙。”到底还是因私心利用了职权,她别扭地看向一边,“多谢你了。”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我娘,让我做点什么天经地义。”张隆说,“娘您心善,我之前是做了些错事,现在能帮上忙,算是赎过了。家里您儿媳妇备着饭,床也是每日铺好的,您要是想回家了,随时都能回来。”
“诶。”闵姑连连点头,心中生出些许惭愧。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或许是走了些歪路,教一教便能改邪归正。自己之前却那样死心眼,对他凶狠不假辞色,未免太过于严苛了。
母子俩走到巷口,短短几步路,关系无形间缓和下来,闵姑目送儿子离开,不见身影这才转身回去。
当晚,班贺乘着夜色来到刑部大牢,隔墙能阻挡部分声音,夜间的监牢比白日要清静许多,但仍不乏受过刑的囚犯哀嚎痛呼的声音传出。
听见有人经过,便从栏杆内伸出一双双沾染污浊的手,呼喊着冤屈,然后被巡逻的狱卒凶狠呵斥。
没有多余心力,也没有资格去管,班贺尽量不去关注其他,在张隆的带领下走到一扇门前。
门后走廊通向一间单独的牢房,他要见的人就在那间牢房里。
张隆打开门:“班大人,就是这儿了。小的在外面守着,有事小的立刻通知您。”
“有劳你了。”班贺感激道谢,从荷包里摸出一点碎银,张隆连忙摆手不敢接。
班贺道:“这是你应得的,家中不是还有家人要赡养,我不告诉你娘。”
张隆抬眼看了看他,伸手接过,嘴里连连道谢,班贺转身迈步向走廊深处走去。
逐渐靠近牢室,班贺放轻了脚步,透过栏杆缝隙看见了那道久违的身影。
陆旋正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撑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那儿只有几根枯草,不知有什么可看。
他有几日没有好好梳洗过了,没有镜子对照,那双没有知觉的手无法周到地束好头发,索性不去管它,发髻松散了些,垂下几缕不服管的碎发。
一路被押送回来,又在牢狱待了几日,哪里能过得舒服?班贺静静站在那儿,将他仔细看了一遍,好像双颊比起之前清减了些。
察觉来的不是狱卒,陆旋猛地抬头看来,栏杆外灯火下,站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乍然见到那张清隽俊雅的面容,面孔上带着不自觉的担忧,站在监牢之外,陷在一片柔和昏黄的光里,恍惚如梦。脑中所想忽然具现,他几乎被震慑得呼吸一滞。
班贺上前一步,陆旋身体随之动起来,手伸出栏杆外,只想与他离得更近,再近一点。
“言归。”没见到人之前,班贺尚能保持心态平和,真正见到陆旋被关在监牢,终究还是心中异样涌起。
紧紧与陆旋伸出来的手交握,他心情复杂,低声叹息,“你真是长本事,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陆旋定定看着班贺,忽的扬唇一笑:“我肚里墨水实在不多,踌躇三个月,不知如何回信。所以,干脆回来见你。”
“你这小子……”闻言班贺面上忧虑淡了些许,眼中无奈,“身在牢犴,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嘴上这样说,他心中却明白,陆旋是不想让他担心。
陆旋此时什么事都抛诸脑后,只剩下眼前的人。
想碰触他,想拥抱他,仅是这样的念想,却被眼前不堪一击的栏杆阻隔。
他语气平常,却无端听出一点委屈:“我碰不到你。”
手中紧握着的是冰冷的天铁,替代了身体的一部分,却无法拥有真正的感受。班贺松开手,向栏杆内伸去,轻柔地抚上陆旋的脸庞。
陆旋身体前倾,微微偏头,让贴合的部分更紧密。
他的声音放轻了,怕震碎这深夜相会的一场梦:“恭卿,数月不见,甚是想你。”
班贺注视他片刻,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缓缓摇头:“陆言归,你是真不怕死。”
“我也没打算现在死。”陆旋说,“平定反军叛乱,按照惯例,朝廷会进行大赦,我有功在身,死罪可免。就算没能大赦,我想,你也会有所举动。”
竟然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班贺颇为感慨:“你还真信任我。”
陆旋点头:“嗯,我信任你。最信任的只有你。”
被这样毫无遮掩地表示全部的信任,班贺陡然生出压力:“你就没想过,若是没能获得赦免,我也帮不了你呢?”
“朝廷不赦免我,”陆旋垂下眼睑,“那我便自己赦免自己。”
班贺道:“你还想越狱不成?”
陆旋不再说话。班贺想,若是真不能得到赦免,或许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你在这好好待着,别想着越狱的事。等我。”班贺笑笑以示安抚,又说道,“这算英雄救美吗?”
都到了这步田地,陆旋决定再不怕死一回:“美救英雄可以算。”
“走了,下回再来探监。”班贺抽回手,起身走出两步,回头看向陆旋,“保重。”
陆旋回以一笑,他等着。
第二日,顾拂兴冲冲找上门,满眼得意之色:“恭卿,我已替你打通关系,准备什么时候去刑部大牢?”
班贺哦了声:“不用了,我已经去过了。”
“见过你那朋友了?”花费的心思被辜负,顾拂倒也不见生气,有些好奇,“他是犯了什么罪,还需要托人才能见?”
班贺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他有一双,天铁义肢。”
顾拂一愣,蹙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我还道那天给他摸骨怎么会那么奇怪,原来是摸了一手铮铮铁骨。”
班贺:“……”
第117章 将星
占卜相面是勤学苦练得来的技艺,靠着占卜相面升官发财则是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尤其面对京中满城达官显贵,与其说求卦者所求是为一个答案,倒不如说他们想要一个合心意且顺天意的回答,不过是求一个名正言顺。
相师要算所求之事,更要能算求卦者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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