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 第89章

作者:有问无答 标签: 情有独钟 西幻 美强惨 玄幻灵异

“与过去相比,你变了许多。但你的灵魂仍旧和当初一样干净。”

回应老者的,是勇者冷淡的沉默。

老者遗憾地摇摇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圣廷怀有抵触。”

缪伊缪斯于心底里咳嗽了声。

别人或许会被霍因霍兹这副样子吓到,他可不会。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家伙摆出这副面瘫样子,只是纯粹地忘记了对方是谁,迷茫而困惑。

与坏记性的人类不同,魔王大人简简单单在脑海里捋了捋,很快便在勇者大人的过去中找到了老者的身份。

一名身份不低的圣职者,曾上门拜访要收某位小少爷为门徒。可惜小少爷对圣廷并无好感,果断拒绝了大人物的邀请。于是,在接下来几天里,“不识大体”的小少爷被愤怒的家主饿了几天几夜。

缪伊缪斯又瞥了眼身旁的勇者大人。对方的眼神仍是那般迷茫,看来对小时候挨饿的“罪魁祸首”毫无印象。

“那时候,我发现了你身上极为优秀的天赋。如果成为一名圣职者,你的前路将会极为宽敞。结果……”

老者又摇摇头:“不,或许你的选择是对的。到头来,我也离开了王都,来到这僻远的地方。向上攀爬了一辈子,如今却仍穿着入门的低阶白袍,没有什么资格去说一个晚辈。”

勇者体贴安慰道:“我在镇上看到了您的雕像,这里的人们很尊敬您。”

老者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这里距离王都太远,上任圣职者独自庇护这座教堂。他死后,没有人愿意来接替。去年从圣廷离开,我偶然途经这里,帮他们驱逐魔物,又治疗了些病人,后来就一直留下……这里距离王都太远了。”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算了,只是老头子的一点陈年旧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倒是你,孩子,你竟然选择成为了一名勇者。我很惊讶。”

说着惊讶,老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勇者身上。白袍的圣职者毫不掩饰盯着勇者身旁的魔法师,似乎在打量什么。

缪伊缪斯挑眉,他看见霍因霍兹朝自己身前走了一步,完全挡住了那老人投来的注视。

苍老圣职者叹了口气:“你的父亲三年前不幸逝世,是我为他主持了葬礼。你的亲族中觊觎他财产的人有许多,如果现在回去,尚且还来得及。”

“……未来也许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勇者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看来眼下你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老人温和地点点头。

说到这里,眼前白袍者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声音也低沉许多。

“孩子,如果你真能消灭魔王。自那一天起,就不要再回去了。随便去哪里都好,带着你身旁这位’魔法师‘,躲在远离繁华的地方,平淡过完这一生。在王都之外,很多事情会变得自由。越是远离那里,’他们‘的掌控力越是微弱。”

“’他们‘?”勇者注意到这个代称。

“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同胞们很是陌生。与’他们‘相比,恶魔都要显得更通人性。”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甚至产生过一种怀疑,世界上真的还存在有’纯粹‘的人类么?很不可思议,对吧?”

“……”

缪伊缪斯感到惊讶。他当然知晓这番话的含义。原来从这时候起,人类中就有人发现不对了……不,应当说,理应有相当一部分人类察觉了异常,只是他们大多无法自保,难以存活,更何况做出什么变革。

不是每个人类都能同这位圣职者一样,全须全尾地逃脱;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如霍因霍兹一样,一直活下来,活到直面那位传说中的魔王。

霍因……或许并不是灵魂最纯粹的人类,但他是灵魂纯粹的人中实力最强的,也是足以自保的人中灵魂最纯粹的。缪伊缪斯忽然产生这么一个念头。

“谢谢您的好意,也许我确实该听从您的建议。”好一会儿,勇者缓缓回答,声音中同样染上复杂的情绪。

缪伊缪斯明白那是什么。在历史的这一时刻,青涩的勇者同样听到了相同的建议,但最后仍未接纳,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王都,终于尝到苦果。

因为愚蠢地相信自己的同胞?还是不甘心过上一辈子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生活?缪伊缪斯直觉认为都不是。

他太了解这名人类了。在很多方面异常拧巴,却又在某些时刻耿直过了头。

临至出门,两人将要关上教堂的大门,身后的圣职者却又叫住他们。准确说来,是叫住了棕发绿眼的青年,叫住了那年那日不敬神明的孩童。

“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在神的注视下,世上仍旧存在如此多的苦难‘。我当时回答你:’因为遭受苦难的人们还不够虔诚‘。”

霍因霍兹回过头,他看见老人的眼中盛满了沧桑。对方一头白发,显露出不适宜的衰老。他这时候大概才终于记起,年幼时分那位显赫的大人物,是如何傲慢而自信,又是如何被一名孩子当众羞辱。

——即便过了这些年,对方也不该到如此衰老的年纪。勇者心中升起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对方几年后离世了,那么这小镇又要等多少年才能迎来下一任庇护者?他想得很远,想得似乎与当下毫无关系。

“孩子,我找了你很多年,直到你的父亲死去,仍是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收回多年前的那句话……我的回答是,苦难与虔诚无关,与神明亦无关。”

“可您现在,仍旧穿着那身白袍。”棕发绿眼的青年说。

“我仍信奉我心中的神明,那同样与神明无关。”

风从远方刮过,穿过教堂大开的门扉,卷起圣职者素白的衣袍。那件袍子十分陈旧,上面不绣有任何附魔的金纹,是每名圣职者加入圣廷时所领取的,最初的圣袍。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答案。”

走出教堂,回到中央喷泉。

在那里,三位同伴仍在远远待机等候。

喷泉中央是一座新修成的雕塑,不算精致,但勉强能辨出那位圣职者的面容。强大而尊贵的圣职者舍弃一切来到这里,履行着穿上白袍时曾所许下的诺言,为他的同胞奉献自己余下的一生。

或许在这里,那名人类才觉得距离心中的神明更近了一分。缪伊缪斯想,他似乎能理解这些人类的想法了。

魔王转头看向勇者。

“原来有人劝说过你,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

“嗯。”

“你想起来了?”

“一些零碎的记忆。关于他们,关于我的死亡……但其中仍旧没有你的存在。”

缪伊缪斯耸耸肩。

——当然了,遇见我是你死后的事情。

“那你后悔吗,霍因?”

“……那时候,我该独自回去。”

“哪怕是我这个外人也知道,你死后,国王一定会继续追杀他们几人。灭口这种事情,对上位者来说从来都是宁肯错杀,也不能遗漏的。”

“……”

“没有那么好的事情,霍因。仅仅想用自己的一条命,就想要让所有人获得幸福……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会不懂。”

“……”

“如果未来你拥有一个机会,可以拯救所有人——至少让大家的生活变得好一些——代价是需要你亲手杀死一些人……”

“我会尽可能将死亡人数控制在最小范围……并在一切结束后承担我应有的代价。”霍因霍兹这回回答得很快,似乎设想过许多次。

缪伊缪斯知道对方会这么回答,饶是如此,他仍有些气笑。

“谁来衡量你应当承担的代价?为了维护统治的律法?你们那虚构的圣典?造物主不曾看来的眼睛?还是高坐于你心中、那个俯瞰一切的你自己?”

“……”有人又陷入沉默。

“我不逼你活着。如果你真的、真的那么不愿意回到现实,不愿意背负一切活着,那么我不会打扰你的梦境。我会替你做好你想做的一切,即便那个世界没有你。”

“……但你还是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你看起来太可怜了。你救了很多人,而我想要救你。”

勇者,不,名为霍因霍兹的人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恶魔。

周遭的一切以极快的速度褪色,一切变得苍白,仿佛因为梦境主人的怔然而忘记了原本的颜色。

在这苍白得只余下线条的世界中,唯一鲜艳的、刺目的赤红色彩,坚定地再度重复着那句话。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我可以让你活得很开心,我认为你呆在我身边会比躲在这破烂梦中要开心得多。”恶魔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公布什么永恒的真理。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面对这强势而无厘头的理由,霍因霍兹下意识反问。

“因为你是一个可怜的、普通的、患得患失的、心理脆弱的弱小人类,而我是一个不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很强大的恶魔。”魔王大人继续说着他的歪理。

霍因霍兹也笑了:“没有你这样讲道理的……”

“你看,你笑了。你和我说话时就很爱笑。”准确说来是半失忆的霍因霍兹很爱笑……缪伊缪斯默默把这句话划掉。

青年又怔住了。他茫然摸着自己的嘴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

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完全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是啊,很无情,对吧?”缪伊缪斯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鼓着腮帮子抱怨。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做解释,又问:“如果我说我不想醒来,你还会继续来看我吗?”

“会的,我会每晚来吵你,让你睡不了好觉。”缪伊缪斯肯定说。

“这样啊……”霍因霍兹若有所思,又问,“在这个梦里,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可以。那他们呢?”缪伊缪斯指着充当背景板的三人问。他们身上的色彩已尽数消逝,就连轮廓线条都虚虚实实闪烁,几乎看不见了。

“……只是梦而已。无论重复多少次,他们都再也听不到我想传递给他们的话。”

“比如?”

“记忆中的我,对他们很冷淡。我……厌恶着他们身上令我讨厌的一切,厌恶着那些卑劣的行为,那些令我不齿的品性。那时候的我太过年轻,也太过……傲慢。我想要向他们道歉,也想要向他们道谢。但一切都太迟了。”霍因霍兹轻声剖析着自我。

“你现在不讨厌他们了吗?”

“他们只是普通人,而我……只是比他们幸运许多。”

幸运,多么含糊不清的词汇,多么抽象的概念。缪伊缪斯却能理解这句话中的沉重含义。

他意有所指道:“霍因,但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走吧,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梦境开始自行擦拭,横竖曲折的线条如雪花般消融又重构,很快将绘制出一副崭新的图景。缪伊缪斯知道那就是梦境主人想要带他去的地方。

他侧头刚想要问什么,却闭上嘴保持了沉默。

他看见棕发的青年望着那已然消失的剪影,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方向,轻微颤动着嘴唇。

那是一句无声的道歉:【对不起】。

第124章 【完】家

铺色,勾勒,涂抹。

梦境再度构建起来,从无到有。

在一片阴冷色的基调中,在灰蒙蒙的积云下,缪伊缪斯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庄园。苍白的雏菊伏在冰冷的黑铁栏杆脚底,像雪又像是纸片燃尽后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