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1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见挣扎无用,楚狂悻悻地放下铁链,却仍不死心,爬下榻来。方惊愚盯着他,满眼的戒备,防他突然袭击。楚狂却像一只行路无声的豹,悄无声息地贴近前来,用牙咬上了他的革带。

“你做什么!”方惊愚一惊,慌忙搡开他,却见他又将身子掉转,往自己身上乱拱。楚狂说,“说罢,你要怎样才能放我走?是让我给你挣黑心子儿,舐你卵泡,还是同你睡觉?”

方惊愚把他推开,眉目虽冰雕玉琢一般,却隐隐带了一股火烧板的怒气:“你觉得我看起来像那爱同男人睡觉的人么?我对你身子没兴趣。”

“真没兴趣?”

“一星半点的心思都没有。”

“要不这样,我同你打一场罢。我若是胜了,你便放我走!”

“我为何要和你斗?好人不和狗斗。”

方惊愚冰冷地道,眼神却陡地一闪。他望见楚狂的葛衣胸口累累坠坠,下袴里也鼓鼓囊囊。楚狂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得意地龇牙,“谁说你没兴致的?瞧你那色鬼猴急样儿,简直想拿眼神将人剥光!”

“这是什么?”方惊愚摸他胸口。

“这是我的丰乳肥臀。”

方惊愚将他的衣衫一扯,只见骨碌碌的一通声响,金柑、柰果落了一地。再抬眼一看屋里的供桌,上头摆的供果已少了大半,仅余几只咬得见了核的丹柰,兄长方悯圣的灵位翻倒,上头挂着一块果皮。楚狂贼兮兮地笑,扑到地上捡果子,塞回衣里,叫嚣道:“你扯掉我的丰乳了!”

突然间,房内仿佛刮起了寒风。方惊愚一把捉住楚狂的腕子,声音里似结满了霜花:

“你不是要我同你打一场吗?”

他的目光如秋冰冷露,寒意逼人。

“好啊,我同你打。”

第13章 一箭惊尘

楚狂在方惊愚家安顿了下来。

他换上了素净的青布衫子,敛了爪牙,成日颔首低眉地在院里洒扫。方惊愚将他视作嫌犯,时常欲从其口里探听他的来历,然而楚狂的嘴巴同挂了锁一般,打死他也不吐露与过往有关的半个字。若是逼得紧了,楚狂便会两眼一翻,作倒地吐沫状,模模糊糊地道:“我是个脑门穿洞的痴儿,你问我什么,我皆不知晓!”

方惊愚拿这泼皮没法子,便只得对其严加看管。但令他惊奇的是,楚狂缝新补烂、劈柴烧火的工夫倒不赖。他休沐的这段日子里,一件件飘着皂角香的缁衣被叠得平齐,放进亮格柜里;荷柴码放得齐齐整整,夯土地上不沾一叶。方惊愚在正房里用棉巾拭剑,楚狂坐在他脚下认真地做针黹,拈针的手似穿花蛱蝶,灵巧飞动,针尖下绽开一朵缠枝花。

于是方惊愚斜睨着他。暖澄澄的灯火下,这凶犯低头穿针引线,眉眼清俊,如白玉琢就,倒看不出年岁几何,似比自己长几分,又时而显出几分狂乱的稚态。方惊愚心里忽冒出一个念头:他曾见过此人的,可究竟是在何处呢?

于是他问道:“你又不想逃了?”

楚狂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着眼,嘿嘿笑道:“我想通了。我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伤还未养好,出去淋那风雨作甚?只要你家管饭,我便在这里做个老实蛋,为你牵马坠镫。”

“你不是不想逃,而是想教我放下戒备,再伺机潜逃。”

楚狂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也不犟嘴,只是在烛光里阴险地笑。

家里住进了一个帮佣,小椒自然开心得忘乎所以。楚狂人不可貌相,虽行事疯癫,却能烧得一手好饭。即便是干巴巴的黄窝窝、面皮比馅多的小笼馒头,楚狂皆会细心地加上一小块猪油、添了咸雹突,别有一种鲜香,教方惊愚和小椒吃得馋涎大动。小椒一面吃着楚狂备下的饭食,腮帮子鼓得似金囊鹿,对方惊愚口齿不清地道:“扎嘴葫芦,你从哪里寻来的一位好长工?”

方惊愚说:“你很满意?”

“是,满意得不得了!”

“既然满意,便看着他点,别教他逃了。”方惊愚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因为我怀疑他是一位逃犯。”

小椒立时来了精神,浑身寒毛倒竖,将馒头三两口吞净,问方惊愚道,“什么样的逃犯?赏银百两的那种么?”

方惊愚不大想同她说楚狂就是那在醉春园行刺玉鸡卫的刺客,免得打草惊蛇,便只是含糊道:“如今尚未摸清,你看着点他便是。”

小椒却道:“他饭烧得这般好吃,若只是个小虾米,那便不拿他送官了。”

方惊愚听得无奈,这丫头的脑袋怕是胃袋长的,一眨眼便被收买了。他心思一转,道,“那可不成,你知我买他费了多少银钱么?”

“多少?”

“十两银子。”方惊愚诈唬她。

“十两银子!你脑瓜子被驴蹶了么?”小椒大叫起来。

“因为我相信他是一位身价远超十两银子的大犯。”方惊愚拍她的脑袋,“明白了么?莫要让煮熟的鸭子飞跑了。”

小椒立时如临大敌,眨巴着眼仔细地瞧着楚狂的动作。楚狂正认真地打理着漆木衣箱,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得小椒直打盹,昏睡了半晌忽而半睁了眼,道:“葫芦,咱们甭管他是不是要犯了,请个顺心称意的帮工难。何况他件件家事做得比你妥当,若是入了下牢,咱们这个家怎么办?”

方惊愚冷声道:“他才来不过几日,你倒是被养成了一条被抽髓拔筋的懒骨头!”想起小椒方才说的那番话,方惊愚心里竟生出一点孩子似的恼意,他冷着脸道,“还有,谁说他家事料理得比我好的?我不过是如今琐务缠身,没太得闲替你烧饭罢了,也不瞧瞧究竟是谁将你养大的?”

小椒只是从鼻孔往外一通出气,叫道:“你既嫌麻烦,便别养我好了!”

隔了几日,郑得利亦来登门拜访。他见楚狂将方家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亦是目瞪口哆。

醉春园的行刺一案已然过了五日。方惊愚惦念着师父玉印卫的话,前往演武场领罚去了,于是家中便只剩下小椒和楚狂两人。

郑得利溜进正房里,只见火盆烧得正旺,火光映亮四壁,像给墙上刷了一层红漆。楚狂正趴在榻上皱着眉翻小椒的字册。这狡猾的舆隶被方惊愚和小椒轮流看管,平日手脚上戴着三四十斤重的铁链子。若是离了他们视界,方惊愚便会把其拴在正房里。郑得利走过去,支吾着对楚狂道:

“喂,你……你还记得我么?”

楚狂抬起头来,两眼眯作月牙似的细缝,看了半晌,才嘻嘻笑道,“噢,是在醉春园里见过的烂稀软蛋啊。”

郑得利见他被拴住,胆子长了些,催迫道,“你倒还有脸皮骂我!当日我予你一柄木工斧,助你脱身。你说过要替我家女使向陶少爷寻仇,可你却未践诺,反倒害我被家父责罚,夜夜在家祠里磕头!”

楚狂方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狡辩道:“我不是轻诺,只不过是一时被玉鸡卫那老儿逮住,一时无从脱险,出不得手。我如今又被囚在这里,若你能帮我向那冷脸的木头橛子美言几句,我当即替你将那陶少爷杀得抱头鼠窜。”

郑得利听过方惊愚的叮嘱,知道这人存着要脱逃的侥幸心思,自然一口回绝。

楚狂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求那死人脸,反倒来求我?”

郑得利知道他这说的是方惊愚了,便丧气道,“他被玉印卫寻去演武场习刀了,不知何时能回来。玉印卫她老人家的心情阴晴难测,方惊愚这一去,短则半月,长则半年,我哪能在这干巴巴地坐等他回来?还得要你来帮我。”

“我被困在这方小院里,怎能轭其外之事?除非你将那陶少爷引过来,我方才能出手。”

“引过来?”

“是啊,将他引到这小院里。院门一闭,我当即能要他叫你祖宗!”楚狂桀桀狂笑,笑声如撕锦裂帛。

这事可不简单,郑得利心里打了个颤。陶家积代衣缨,往时他见了陶少爷,只有摇尾乞怜的份,要让那秃厮心甘情愿地随自己入了这院子,简直难如登天。何况这里是方惊愚的住所,若自己托楚狂在这里动手,岂不是会牵累方惊愚?种种念头像鱼鳞灯上的斑斓罨画,在他脑海里轮转。最后郑得利丧气地道,“算了,我仔细一想,如今寻仇确是未到时候。”

“打退堂鼓了?”楚狂说,“不过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夜是我没想明白,如今却想通了。你如今寻仇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何这么说?”

“你现在去捅咕陶家,简直就是以卵击石!眼光狭浅,只见一木,而不见森林。我是能替你出气,可之后的烂摊子由谁来拾整?”

楚狂说,他难得的显出一副平静之态。眼瞳黑幽幽的,像一口深邃的井。

郑得利的心绪绞作一团乱麻,这道理他固然明白。可一想起女使小凤那悲戚而苍白的脸庞,她在灯下默默做着女红的孤寂的身影,昔日陶少爷将他肆意踢打的屈辱又如不速之客般闯入他的心田。他真要如此忍气吞声、任人鱼肉一辈子?

虽说方惊愚曾许诺要依蓬莱律去捉那陶少爷,可郑得利深知这条道的艰险。陶家享高爵丰禄,在蓬莱能横着走路。与其拖方惊愚下水,无宁依赖眼前这人犯。

话语像黏稠的糖稀,在舌尖滚来滚去,半天脱不出口。过了半晌,郑得利艰难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反悔了?”

楚狂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莫测。

郑得利狠下心来,道,“不成,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陶少爷能行那禽兽之事而不受责罚,王法何在?”

他乞怜似的望向楚狂。过了半晌,楚狂终于道:

“行,我帮你。但你还是要将他带到这院里,不然我无从下手。”

郑得利两眼一亮,但他仍不放心,追问道:“你要如何待他?”

楚狂一笑,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嘴角。他做了一个引弓的姿势。

“还能如何?”他说,“一箭过去,教他屎屁直流。”

————

正是庙会的日子,街巷里车马云集,摊棚填街。大红灯笼挂了一路,如累累硕果。善男信女们求签敬香,烟气袅袅而起,织成一片云雾。

郑得利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上了街。他知道陶少爷定会在金山寺前营老爷一般盘桓,便迈步往那处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见一众青衫伴当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人,那人戴狐皮暖耳,一身光灿灿的两色金衣,头顶二龙抢宝银冠,小眼拱鼻,正是那欺男霸女的陶少爷。

金山寺前摆着几个卦摊,几个着绛褐衣的乾道正坐在摊子上,面前放招子、签筒、羽扇和三清铃。陶少爷正蹙着眉看方士们拨算盘、排卜钱。这位横行无忌的陶少爷除却贪财好色外,还好问卜求卦,每每问卦,问的多是些何时能克绍箕裘、继承祖业的问题。毕竟陶家世代享尊官厚禄,甚而有得圣上恩赐、服食“仙馔”之人,家中开枝散叶,儿孙众多,不是人人皆能得到厚爱,陶少爷便是被陶家冷弃的一位苗裔。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陶少爷若想横行霸道,这蓬莱里也少有人敢阻他。

郑得利慢慢踅过去,假装在看戏台子上的九莲灯戏,手里却紧攥着一只装了铜钱的荷包。他轻轻“哎唷”叫唤了一声,将那荷包撇在陶少爷的伴当们脚下。

伴当们的视线当即被那荷包吸引。一个膀阔腰圆的汉子低身去拾,打开一瞧,见是铜钱,掂掂重量,又喜上眉梢,道:“怎么有一个钱袋在这里?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郑得利赶忙走过去,怯声道:“这位大哥,这荷囊是、是我的。”

那粗壮伴当当即吹胡子瞪眼:“你的?有谁瞧见了?”他向一旁的伴当们道,“你们说说,这荷包是老子的,还是这怂包的?”

伴当们大笑:“拿在你手上的,自然是你的!”

这通大笑正恰引来了陶少爷的注意。陶少爷黑着脸走过来了,他方才自庙里求得了观音灵签,又在摊上求了卦,然而签和卦都不好。尤是那签“苏娘走难”,有着家宅倒楣、只宜守旧之意蕴。于是陶少爷心中烦闷,一腔郁结无处发泄,此时又听得一阵刺耳大笑,当即气冲冲地走过来,狠踹一脚伴当:

“死脑瓜骨,笑什么笑!本少爷走了霉运,就这么值得你们发笑么?”

伴当们当即抿紧了口,缩起了颈子,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

陶少爷夺过那粗壮伴当手里的荷包,掂了掂,眼角余光才瞥到一旁畏畏缩缩的郑得利,当即勾起嘴角:

“怎么,是蹩肚郑啊,你来给本少爷上供的?”

郑得利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陶少爷打开荷囊,瞧了一眼,又撇嘴道:“上回要你给我带打茶围的子儿,你这秃孙这回才带这点来,怕是连醉春园的门都入不了,再去取点来!”

说着,他踹了郑得利一脚。郑得利几乎被他踹得四仰八叉,然而心中却一喜,他等的便是陶少爷这句话。

“好,好,我这便去。”他低着头,极尽窝囊之态,却作一副欲要脚底抹油的模样。他知道如此一来陶少爷绝不会对他放心,会跟着他一齐过去取银子。只要跟着他去了方家小院,他便能伺机寻仇。

然而郑得利打的算盘却落空了。

只见陶少爷拍了拍那粗壮伴当的肩,朝自己努了努嘴,道:“跟着这小子回他家院里去取银子,我就在这等着,快去快回。”

这话教郑得利立时如坠冰窟,他磕巴着问:“你,你要你伴当随着我去?”

“是啊,怎么了?”

“他们会贪钱!”郑得利横下心来,他今日一定得把陶少爷拐到方家小院门前,于是指着那粗壮伴当道,“瞧他方才拾了我荷包后的贪财样儿,银子还未到你手里,便会被他贪去大半!”

伴当大怒,扬拳欲要打郑得利。陶少爷却冷笑:“别以为我看不穿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从这条道过去,通的是清源巷,你傍着的那位方姓的仙山吏就住在那里,你想引我过去,究竟有何企图?”

这陶少爷虽生得一副歪瓜劣枣的模样,心思却很精明。郑得利听了这话,明白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浑身被冷水浇透了似的,不住打抖。

日光仿佛忽而毒辣起来,晒得郑得利昏头转向,一街的红灯笼似打起了摆子。他猛一咬牙,今日若不能寻仇,往后他便真只是个孬种!他豁出去了,猛地跳起来,往陶少爷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郑得利并非习武之人,然而这一拳饱蕴怒意,登时将陶少爷打得口鼻喷血,后跌几步。乘着伴当们发愣,郑得利撒腿就跑。

陶少爷摸了摸脸蛋,却摸到了一只歪掉的鼻子与满手的血,他惊恐地大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又指着郑得利喝道,“快去追那腌臜货!本少爷本有一副如花似玉的美貌,竟被他一拳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