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2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他趴在院里的水凼边,干呕了一阵。天与地似一只漩涡,来回转动。张眼闭眼,都是兄长的影子;两只耳畔,玉鸡卫的污言秽语又时时回荡。月亮出来了,萧疏竹影披在身上,日头在云后蒙蒙亮,他依然瑟缩在石头上,直到呕净胃袋里的酸水,甚而吐出了微绿的胆汁,忽然间,一个念头似霹雳般照亮了脑海:

方悯圣不会再回来了。

刹那间,呜咽声涌上喉口,方惊愚泣不成声。

一日一夜过去,内院里一片狼藉,残花败叶躺了一地。方惊愚一步一跌地走到正室前,玉鸡卫似在与琅蓝裾揭怀『罄肴ィ恐芯参奚ⅰ>缫黄椅砹「啊�

他屈下膝,跪在槅扇前,用力叩首,直撞得头上青紫。

他大声道:“爹,求你磨砺熬炼我!我虽不比悯圣哥,如今却能贯炁于骨,能走路、可持剑。求你授我剑术!”

室中鸦静雀默,过了许久,久得连方惊愚都以为房中无人,方才有一个锯木般嘶哑的声音响起:

“学剑……又有何用?”

男人嘶声道:“我琅酪簧焦蘸眨钪栈共皇锹涞贸韵卵凼车南鲁。啃菟凳睾蚺罾沉耍桓龆佣际夭蛔。 �

“为了报仇。”方惊愚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又重重磕了一响。

“报仇?一个儿娃,倒也讲起这些胡话来了!学了剑便能对付玉鸡卫么,瞎胡闹什么!”

方惊愚几乎咬碎了牙,又磕了一记,道:“为了守住蓬莱。”

这是兄长的心愿。兄长尚在府中时,曾同他自豪地道,自己要恪守方家祖训,护卫蓬莱黔首,承袭琅乐�

房中的男人沉默了。

方惊愚仰起头,昂声道:“爹,我虽不中用,却也确是琅乐樱》郊易嫜凳恰硐瘸嗟ㄋ溃咧沂碌酃乙怖碛κ来朗靥旒摇C跏ジ缢涫窍鹊壑樱匆彩翘旒乙辉保乙采砀菏鼗に氖姑 �

“一派胡言!”

突然间,琅来笊狻喩任⑵簦恢浑僦斓氐囊┩胨ち顺隼矗樵诜骄廾媲埃鎏痰囊┨澜α怂涣场�

“我拼尽全力施展剑术,尚且不敌玉鸡卫。你这一个细碎娃子,能同他周旋多久?守候蓬莱,说得好听,你的心思却全在替悯圣报仇上!何况你若报仇失败,方府便会被你牵下水,你担得起这责么?”

方惊愚垂首跪落,沉默不言。

过了许久,他忽而道:“那我若不再是家中人,是不是就不会连累方府?”

男人似是因他这话而感到愕然,默然无言。

方惊愚慢慢站起身来,挺直了身板。一直以来他皆卑葸如走兽,在地上爬动,而今第一次似人一般直身挺立。萧萧寒风里,他的身影好似一杆青竹。

“自今日起,方惊愚再不是琅乐印!�

他斩钉截铁道,目光里有鲜血淋漓的决意。

“是死是活,皆与方府无干!”

第25章 此身成刃

自某日起,蓬莱街头多了一个小叫花子。

那叫花子模样古怪,身上穿一件泥金竹纹旋袄,衣料却甚好,看得出是出自大户人家。他怀里抱一柄竹节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双小鹿一样惊惶的眼觑着人。然而无人知晓,那漆溜溜的眼底藏着刻骨的仇恨。

他常缩在茶社、酒肆外,等着食客将喂狗的肉骨头扔出,再与恶犬厮斗争食。有时他则会在沟渠下游处等着势家的仆役倾倒的剩米漂过来,用篾篮捞上来后晒干,倒也能填饱肚子。小叫花子就这样有一顿没一顿地捱着,有气力的时候,甚而会将那竹节刀操练上几下。街坊见了他,皆捂着嘴吃吃笑,指戳着他道:“倒是个武痴儿哩!”

有人认出了那小叫花子衣上的竹纹,那是琅婪礁募椅疲阄仕溃骸拔梗∑蛩髯樱阃奴卫是什么关系?”

小叫花摇摇头:“没什么关系。”

“既没关系,为何穿着他家衣裳?”

小叫花子终于松口:“我是方惊愚,琅兰业拇巫樱纸裨俨皇橇恕!�

从此,街坊皆知琅烙形淮巫悠叶ィ诮滞妨髀洌獬院任鞅狈缛チ恕�

一日,方惊愚正在水渠边捞碎米,一伙人却摇摇晃晃的踅过来。只见为首的是个公子哥儿样的人物,一身灼眼的两色金衣,人却生得寝陋,小眼拱鼻,身后跟着一列浩浩荡荡的伴当。

那公子哥儿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将眼眯成两道细缝,问他道:

“你是方惊愚,琅赖亩樱俊�

“曾是。”

“琅赖亩右猜俾涞郊袷C壮缘牡夭搅耍 蹦切」痈缍芭溃霸勖侨羰峭愕拿桌锿峦伲慊钩缘媒炖锩矗俊�

说着,他竟指挥起伴当们往方惊愚方才晒的一蔑箩米里吐口水了,方惊愚拼命用身子捂着竹篾,拳头攥得死紧,仿佛里头包着一只乌蝇。于是那吐的唾便如雨一般落在他脊背上。小公子哥儿轻蔑地哼气:

“琅篮苌衿矗睦锉鹊蒙衔乙靠山掷锏娜俗彀屠锓锤踩ソ赖亩际抢奴卫的名字,说那人心地仁善,乃盖世英雄,真是有眼无珠!”

爷爷?方惊愚趴在竹篾上闷头护着碎米,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儿,还没等他琢磨出些门道,一旁却先传来一声苍老的大喝:

“臭小娃子,你在作甚?”

听了这喝声,那小公子哥儿便顿时似瞪瓷眼儿的王八,乖乖敛了气焰。只见巷头走来一个小老头儿,猴着背,一身华贵的直领缭绫衣,腰悬一枚大如巨栗的靺鞨玉。

“阿爷,我……我没作甚,是这小子在这儿捞碎米,阻了我的路!”小公子哥儿嘴犟道。

方惊愚见了那老头儿,先是一惊,心里继而涌上一股彻骨怒意。这人分明是靺鞨卫,那个引狼入室、害得兄长被带走的老匹夫!

于是他慢慢爬起来,吊起双眼,狠瞪向靺鞨卫,眼里似能喷出火来。

靺鞨卫望见他,也吃了一惊,摆一副弥勒脸道:“这不是惊愚么?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又伸手打了一记那小公子哥儿的头顶,“孬小子,好端端的,你何故要找别人的茬,这么有能耐了么?”

那小公子哥儿见了他阿爷,果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捂紧脑袋蹲着身,活像一只罗鹑。

方惊愚则话里带刺,冷冰冰地道:“我沦落到这地步,还不是拜你所赐。”

靺鞨卫见他衣衫脏污,敌意尽显,也觉有些发窘,毕竟先时陶方二家算是密交,而今他指出琅浪讲匕椎垡殴潞螅郊业牡匚槐阋宦淝д桑奴卫甚而被昌意帝当作罪囚监看。于情于理,他都对方家亏欠甚多。

老头儿蹲下身来,从袖里摸出一小包莲子糖,厚颜强笑,硬是往方惊愚手里塞:“是伯伯不好,前些日子同你爹拌了嘴,教惊愚伤心了。来,吃糖,吃糖。”

方惊愚伸手,一下把莲子糖打落在地:“我不吃你的糖。说是糖,里面怕是包有毒罢?就像你这个人一样,外头锦绣衣冠,里面却一副黑心黑肝。”

小老头儿愣在了原处。方惊愚的双目有如旋研开的暗墨,竟让他不由得胆颤心惊。

他心里疙疙瘩瘩,笑道:“惊愚呐,这事也由不得伯伯做主。白帝乃先朝暴君,凡是与其有涉的,皆免不得汤镬斧钺之刑,何况是白帝遗孤!伯伯也是说烂了一张嘴皮子,方才在圣上面前保下了你爹性命。若不是伯伯求情,你们一家怕是如今已脑袋点地了呢!”

方惊愚却道:“脑袋点地又如何?一家人齐齐整整地下黄泉,也比你如今将我家拆得七零八散的强!”

这小子在方府时尚且软弱,可在外流落一段时日、遭风霜磨砺后反倒刚直起来。若是加以指拨,来日说不准也是株好苗子。靺鞨卫叹息,又道,“伯伯也是迫不得已,琅烙氚椎圩叩媒瞬恢慷占矣滞郊沂鞘澜唬绫挥行娜饲圃谘畚炎永铮∪舨煌慵移睬骞叵担峙氯缃裎腋弦患依闲。弊佣急豁匠闪蕉瘟恕>弈牛潜槐莆弈伟 �

“什么被逼无奈!为了保全自己,就要害人性命?”

那一身灰土的小少年却道。

靺鞨卫惊愕地望着这个瘦弱的少年。方悯圣如中天耀星,光芒四盛,盖过了他身上的芒泽。可而今靺鞨卫却发觉这孩子亦是一枚熠熠生辉的星辰,丝毫不逊色于其兄长。他冰冷、刚硬,如一柄藏锋利刃。

靺鞨卫在他面前,气势竟也不自觉矮了几分。老头儿叹息,“唉,不论如何,我确是对你心中滋愧。方小娃娃如今要如何责骂我,我全盘接了。”

老人站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方惊愚,从腰间玉串里解下一粒小红玉交予他,道,“拿这枚玉去演武场后的清宁山上去罢,山上有一位玉印卫,你将玉给她,她会收留你作弟子,教你天下最好的刀术。”

方惊愚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只豺狼。

靺鞨卫连叹三声,将红玉硬塞进他掌心里。“我瞧得出来,你是一株好苗子,只是天生筋骨虚弱,已落人后。再在街头流落下去,你怕是会被恶犬生吞活剥,我好歹也是方老弟故交,不忍心看你尸骨曝野。收下罢,这是伯伯的最后一点心意。”

“你就不怕我学刀归来,横夺你们的小命?”

靺鞨卫好似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捧腹大笑,枯黄的眼角沁出一点湿润泪珠。“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娃子,二十年后罢!”

方惊愚接过红玉,在手里紧攥着,抱着盛米的篾箩,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半日后,他如玉鸡卫所言,登上了清宁山。

清宁山砂砾飞扬,秃山童岭,嶙峋的石壁皴皱着,仿佛纵横的叶脉。

沉灰的山色里,有一个黑衣老妇在练刀。刀锋劈破浑暗,雪亮如月辉。

方惊愚走过去,将红玉高高捧在手心,向她跪拜。

“不才方惊愚,向玉印卫求教!”

老妇练罢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这时她才将刀入鞘,冷冷地瞥一眼方惊愚,道:

“靺鞨卫让你来的?你姓方,是琅乐用矗俊�

方惊愚埋下头:“我如今已弃家门而出,流落街头,并非琅雷酉ⅰ!�

“虽是靺鞨卫举荐你来的,但我不缺徒儿,也没兴致延揽你至门下。山上有一间木屋,里头的兰锜架上有些刀,你在其中拣一柄用以防身,然后便回去罢。”老妇却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方惊愚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靺鞨卫分明给了他信物,可这老妇却一副对他无甚兴趣的模样,真是莫名其妙!可转念一想,他若要报仇,便只能将自己磨练得更强,爹已拒绝授他剑术,他若不能寻到个锻炼长进的门道,谁知要到猴年马月方才能为悯圣哥报仇。

何况仙山卫大多脾性古怪乖戾,他一个走路尚且磕磕碰碰的娃子,玉印卫怎瞧得上?然而此时他求学的心愈发焦切了,拔步便往老妇离去的方向追去。

待追上了玉印卫,他又双膝一跪,叩首道:

“不才方惊愚,悫诚向您求教!”

老妇却未回首,身影仿佛要被熔浆似的暮光吞噬。

她只冰冷地道:“小子,如今收你作徒,于你于我皆无益。去想清你究竟想要什么,再来寻我罢。”

方惊愚跪拜了一路,然而她始终都未回头看他一眼。

风沙暗沉,信禽哀鸣。方惊愚挪动着跪得酸痛的双腿,慢慢下了山。

他心中一片迷惘,要怎么做,玉印卫才会收他作徒?一面苦思着这问题,他一面回到街巷里闲晃。

经过茶肆时,他却听得几个脚伕在里头谈天,有人道:“方才撞见几个仙山吏,往琅栏锶チ耍膊恢且プ魃酢!�

方府?方惊愚心头一沉。不知觉间,他在外流落已有一年,许久不曾听过府里的消息。不知为何,不祥的预兆像海藻一般缠上心头。他慌忙返身,曳着跌撞的步子往方府里奔去。

他在燃遍了大地的夕晖里奔跑,正恰望见两位黑衣仙山吏自血红的暮光里走去,肩上扛着一条渗血的蒲席。方惊愚悄声抄了近道,先一步翻过方府的火砖墙,钻入府园中。

才一年工夫,府中便荒败零落,冬青木披着凉风冷雪,无言伫立。绿苔像霉斑,星星点点地妆在水磨砖石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黑衣人们走进方府,方府阍人跟着他们一同走进前院里,满脸局促不安。仙山吏们将蒲席往地上一放,对阍人道:

“我们将人送回来了。”

阍人望见站在外院里的方惊愚,先是愣了一愣,后来认出了他是曾在府里的次子,便别过头去,点头哈腰,惶恐地问仙山吏道:“官爷们远道而来,失迎了!不知这带来的……是什么人?”

方惊愚忽而嗅到了一股能冲歪鼻子的恶臭,蹙起了眉。那臭气似是从蒲席里传来。

“是白帝的遗子,琅赖某ぷ臃矫跏ァ!�

听到这话,方惊愚睁大了眼。

他不曾想过,一个人全须全尾地竖出门去,怎又会变作一条被蒲席包裹的死肉横着回来?抱着蒲席的两个仙山吏皆用一条浸水绢布捂了口鼻,用他们的话说,这尸首“臭不可当”“比沤了一百年的井匽还要滂臭”。

当那蒲席被展开的一刹,方惊愚便似被几只巨槌撞裂了胸口。他瞪大了眼,望见一条鲜血淋漓的、扭曲的人影儿现在眼前,躯干、手脚、面庞已然肿没了形,便似一条方才割下的砧上肉块般,已看不出昔日兄长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