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4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第50章 雨落潇潇

快船宛若一柄尖刀,劈破风浪。舱外渐而卷起风雨,像幽鬼在扯嗓呼号。起伏不定的船舱里,郑得利将一盏纸灯挂在舱壁上,盘腿坐下。借着灯光,他翻起褡裢里的骨片。骨片上的刻痕凹凸不平,好似记载着岁月的年轮。

小椒和楚狂已然熟睡,发出海潮一般起伏的轻轻息声。方惊愚却默默爬起,走到郑得利身边坐下。郑得利吃了一惊,抬首望见一张苍白的脸。方惊愚问:“阿利,你撇下咱们到蓬莱之外来,家中该怎么办?”

郑得利笑了笑,含糊道,“不打紧的。爹也盼着我远游,见见诸仙山的风土人情。”

“咱们此去一行,便无法回头了。即便如此,你也愿意么?”

郑得利仿佛被槌子敲了两下脑袋,沉重地点头。他忽道:“怎会不愿意?能与白帝遗胤同行,也算不枉此生了。其实我本不应叫‘郑得利’的,是爹在我落草时替我算了一卦,替我改了名。你知道我那原本的名儿叫什么吗?”

方惊愚摇头,郑得利道:“我本应叫‘郑承义’,后来爹说,他宁可我安平无事一生,坐收名利,也不要我舍生取义,所以后来给我取了个名,叫‘得利’。”

方惊愚说:“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是承义而非得利。”

郑得利赧然:“你被捉走的那几日,我同秦姑娘正恰在金山寺听戏,听得有一句唱词是‘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我不想浑浑噩噩而活,我宁可轰轰烈烈而死。是朋友便应两肋插刀,所以我来了。”

方惊愚见他神色认真,不禁动容,说:“多谢你。”又见他珍重地捧着那骨片,遂问道,“这是什么?”

郑得利说:“这是爹予我的,说是蓬莱的史书,先人将蓬莱的历史载于其上。”

“上面写着什么?”

“还未解明,这上头的契文变换字体、文体太多,应是由多人协手写就。有些文字我不曾见过,兴许要到几座仙山寻人问问。但在我读懂的契文里,有些话略显古怪。”

他将这骨片上实则记载着未来之事告诉了方惊愚,引得方惊愚啧啧称奇。郑得利又指着一句,道:“这契文说的是蓬莱数十年后将遭雪害,可天象异变,忽有一月白日扬晖吐火,将雪水尽数融化。冰雪化作山洪,将蓬莱吞湮。”

“水害?”方惊愚不由得沉思。他知蓬莱近年来愈来愈冷,风雪将侵,可怎又会生了个水患出来?他忽又想起瀛洲,那里几百年前同样遭遇了水害,莫非这是蓬莱罹难的前兆么?

“还有更教人难以置信的记述呢。”郑得利的手指移向一处,“这里说蓬莱遭逢大难后,黎民死伤相藉,仙宫遭捲地洪流,昌意帝殡天,靺鞨卫、玉印卫为护驾而丧命,蓬莱群龙无首,玉鸡卫摄政……”

方惊愚讶然,不禁脱口而出:“怎会如此!”

一旁也传来一道义愤填膺之声:“胡说八道!”原来是小椒爬起来了,听见了这话,忍不住叫道。“那臭鸡公怎会统摄蓬莱?”

郑得利口吃道:“可、可这骨片上记述的其余事都应验了,惊愚被指认作白帝遗孤也好,逃出蓬莱也罢……”几人瞧着那骨片,默不作声,舱里静悄悄的,好似坟墓。还是小椒开口了,声音发颤,好像害了热病,“莫非……这上面写的都是真事?”

方惊愚也不禁忧心,若那骨片上记述的皆是真事,蓬莱真遭了水害,琅篮推渚刹扛萌绾问呛茫肯氡刂<乙惨庋辍Kа弁煌5美淞成榘祝埔部创┝俗约盒乃肌V5美岬溃熬蓿闶遣皇窃谙耄襞罾痴姹换觯抑腥烁萌绾问呛茫课业咕醯貌槐鼗倚模钭鹪诩缸缮嚼锝杂惺屏Γ业彩歉錾窕钏阒耍蟮质遣恍柙勖堑S堑摹!狈骄薜阃罚尚闹幸廊挥艚帷�

关于这骨片之事,他们仨七嘴八舌议了一会儿,却也觉一头雾水,索性暂且放下。郑得利又道:“惊愚,我还有一事也不明白哩。”

方惊愚看向他。郑得利作沉思状,道:“虽说连昌意帝也认你是白帝遗孤了,可这样一来反而古怪。白帝在八十一年前出关,那时不知他年岁几何?”

“因史书上载他是少年天子,最不济也当有十八岁罢。”

郑得利道:“是了!他那时若十八岁,现今也当是白寿老头儿了。若按你今年岁数算,他该是七十六岁有的你。你不觉奇怪么?”

这么一想确是奇事。方惊愚默然无言,半晌道,“兴许他老当益壮,古稀之年尚且精猛。再说了,他出关之时,都能挥动连玉鸡卫无法持握的毗婆尸佛,想必是吃了不少‘仙馔’了。‘仙馔’可益寿延年,他有此能耐也未可料。”

说到这里,他忽听得一阵嘁嘁的低笑,扭头一看,却见楚狂也醒了,像在嘲弄他似的,说道:“七十六岁的爹!”

方惊愚黑了脸,这小子嘴欠得很,要不是自己救命恩人,他真想时不时赏上这厮几个脖儿拐。

过了片刻,“骡子”又入舱来了,与他们通传道瀛洲多是暗礁,之后行船将遇大风大浪,恐有颠簸。又道那瀛洲大体是由一圈圈浮在海面上的铁索连船组成的,瀛洲人多用红树造船,愈往中央的青玉膏山,草木便愈丰,造的浮船也愈好。流民居于外围,以蓬草作船,食榄钱,饥不果腹。因而瀛洲时有兵戈抢攘,海贼众多,他们需多防备。

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较风微波稳的大浮船“凤麟”,传闻船上有一位巫觋,名唤“如意”,她从不拒外人进入瀛洲。

方惊愚听了这些话,心里嘀咕,这巫觋叫“如意”,仙山卫里位居第六的恰是如意卫,传闻居于蓬莱之外,这是巧合么?

忽有一阵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打断了他的思绪。外头的兵丁叫道:“降帆!降帆!”

顷刻间,视界山摇地动,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整只船捉住,拼力摇晃一般。只听得雷鸣滚滚,如万兽齐鸣。暴雨如注,打在船上,炒豆子般噼啪作响。可怖的震颤里,众人惊叫着跌作一团。

方惊愚伸手抓住毗婆尸佛。这刀沉重无匹,当日挥动它时他使尽了全身气力,险些折断手骨,如今拿它作锚,稳住身形,倒也有些用处。然而风潮颠来簸去,他还是禁不住松手,脊背重重撞到舱壁上,一阵昏眩。

忽然间,他觉得有人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衫,睁眼一望,却是挂一副忧心神色的楚狂。这厮平日里涎皮涎脸,紧要关头倒还想着回护自己。方惊愚也伸手捉住他,两人在昏晦的船舱里随着风浪紧贴着身躯,两颗心怦怦直跳。风雨喧阗里,方惊愚忽听得楚狂问道:

“‘悯圣’……是什么意思?”

“什么?”

海唑声大响,仿佛数万口洪钟被同时敲响,回声重重迭迭。方惊愚只隐隐听见他说话,却听不清。可即便如此,心里却无由地一抽,忙捉着他臂膀问道:“你说什么?”

楚狂欲言又止。在出镇海门前,他曾与琅来蚬彰妫鞘崩奴卫叫他“悯圣”,还自称作他爹……方家小院里,方惊愚供奉的灵位上写着“先兄方悯圣”……楚狂不能再细想,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斧子,劈破他的脑壳。忽然间,他短促地呻吟一声,阖上眼,脸色惨白。

方惊愚见楚狂面色不好,也不敢再追问,只当方才是听错。楚狂猛地攥紧他的手,汗如雨下。他被攥得生疼,也不敢撒手。两人的身子像糊了一层糨子,在翻覆的黑暗里静静地紧贴着,谁都再不作多想。

海吼持续了二三日,方才停歇。不知过了许久,船外虽仍下着潇潇冷雨,然而却比先前宁静许多,众人方才敢出舱门。出了门后他们大吃一惊,只见此船竟似老了数十年一般,船帆烂囊囊着,桅杆险些折断。“骡子”见他们出舱门,赶忙快步而来,为他们备了襏襫,教他们披在身上。

方惊愚不由得暗暗心惊,按“骡子”所言,他们方才遭受的颠簸尚轻。待风海流改向,后来进瀛洲的船队将受更可怖的风暴冲击,也难怪“骡子”信誓旦旦道玉鸡卫近期不会追及他们。

天穹满布铅灰色的厚云,其中轰雷飘电,仿佛永不会绝。溟海浩荡无边,雨线连天接地,海水漆黑,穹顶也晦暗,好似连成一片,有种天之将倾的况味。方惊愚首次见这廓大景色,一时心惊肉跳。遥眺远方,却见无数浮船圈圈层层,犹如众星拱月,簇住青玉膏山。由于天顶乌云不散,每一条游船皆着灯火,无数灯盏掎裳连袂一般,汇作一片光明,好似一丛巨大篝火。

“骡子”指着那景色,道:“诸位请看,这便是‘瀛洲’。”

瀛洲终年落雨,被海吼、颰风环绕,仿佛永无响晴之日。此时方惊愚同船上兵丁打了招呼,与众人一齐下了快船,才发觉在此处袯襫乃是不可或缺之物。这儿的夜比蓬莱的更深沉、浓厚,难以拨散,全赖浮船上的风灯照明。浮船上刷了防水桐油,但外圈的流民无钱填抹油泥巴,所造的蓬船多被海水浸烂,散出一股霉味,如凋瘵老者。各船之间有巨大的铁索相连,有舆隶在喊号子,将牵船的铁索的一端拉起,接到另一道铁索上。

众人披着蓑衣,走过铁索相连的浮船,只觉身上经雨一打,甚是冰冷。便是在这样的冰雨里,竟也有不少流民、饿殍伏在潢潦中,任雨打遍周身,仿佛无知无觉。

“骡子”向众人轻声道:“虽在蓬莱之外,但这瀛洲绝不是片世外桃源。诸位看到的这些人,皆是在蓬莱无处容身的‘走肉’。”

郑得利也小声问道:“我听闻这里是私跨天关后被捉住的‘走肉’的去处。这些舆隶比在蓬莱里过得更凄惨,是么?”

“不错。这里便似监牢,是有罪之人的容身处。居于此处的,除却时而来寻花问柳的显贵外,九成皆是舆隶、下等人。诸位请看这些‘走肉’身上的奴印。”“骡子”说着,暗暗向他们使眼色,于是他们才知在瀛洲,连臧获也是分门别类的。做军丁的刺鷞鸠纹,做农户的烙沈牛纹,行商的是鸟纹,至于最低贱的一类——

“骡子”悄悄指向浮船上趴伏的一人,齿落发蓬,竟被别的舆隶用铁链子牵着,不住踢打嘲弄,卑葸地跪地爬行。

“那便是最下等的舆隶,身上刺犬纹,性命贱如蓬草。在瀛洲有此印之人,便意味着旁人可对他为所欲为,虐打也好、砍他肢躯头颅也罢,也无人会管束。”

那烙犬纹的舆隶连连哀叫,小椒方想冲上去救下他,却被“骡子”拦下,低声道:“莫要打草惊蛇。”

正说话间,那舆隶竟一头栽倒在地,断了气。其余人见了,倒觉乏味,将铁链丢下,还往他尸身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看得不忍,虽想上前帮忙掩埋尸首,可瀛洲无土,连立个坟包也做不到。“骡子”轻声说:“咱们走,一会儿有清道夫前来,会清走尸首。”

于是一行人只得按捺心痛,随着“骡子”离开那舆隶。那尸体在冷雨的击打下静静地卧着,像一块干瘪的鼓皮。方惊愚发觉楚狂没跟上来,回首一望,却见他还站在那舆隶身前,于是便返身回去捉他的手,说:“走,咱们现今是异乡人,不可贸然行事。”

楚狂点点头,迈步便走,步子细而碎,反而比他走得更快。方惊愚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凉的尸首,雨水打湿了其臂膀上的犬纹烙印。他忽觉眼熟,抬头一看,却望见楚狂垂头理了理茅蒲,露出一截苍白的颈子,那颈后兀然烙着一只焦黑的奴印。

楚狂素来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然而方惊愚能隐约猜到一二。

那烙印像一只黑洞洞的眼,悲哀地望着这沧凉的天地——楚狂颈后被烙上的,也是最低贱的犬纹。

第51章 醉深吻燥

溟海波涛万丈,暴雨如巨蛟喷倾。冷雨打灭蓬船灯盏,瀛洲仿佛陷入长夜,永不天明。

司晨坐在楼檐下,静静望着这一切。若从远处看来,天上顽云黑风,水上画船灯明,夹在中间的一个裾衫阔裤、耳上戴一只鸡骨白玉玦的女孩便是她了。她目光淡漠,一张嘴总不快地下撇着,好似生来那嘴角便挂着秤砣一般。

楼下一阵吵嚷,原来是有些地棍吃多了酒,拦着行客耍酒疯:“呆撮鸟,你爷爷酒钱正穷匮着,乖乖纳子儿来!”那行客被吓得面无人色,与地棍们争扯着顺袋,不住摇头。

司晨叹了口气,瀛洲人多是罪隶,外围更是强人横行。她从阑干上站起,像一只燕儿般扑向雨幕。

她虽作渔家女的打扮,却套一对钢手甲。她爱惜这手甲,唤它作“玉笋芽”,十指尖尖,能像猛兽锯牙般撕开敌手的喉口。地棍们只见黑夜里寒光一闪,一道奔飚飞来,利落地将他们衣衫划得四分五裂。绦带断裂,地棍们惨叫一声,提着松垮的下袴逃走。那行客呆怔,眼见着司晨像一片羽毛,在自己身前轻轻落地。

“蛋子,连被打也不还手!是不是有人拿鸡公捅你,你还得撅着屎窠子迎上?喏,拿走。”司晨用脚尖踢过落在地上的顺袋,收起铁爪。

那行客见了司晨,却毫无感激之意,而是眼瞳骤缩,耗子见了猫似的,低低叫道:“丧门星!”便飞快地弯身拾起顺袋,一溜烟跑走了。

司晨站在冷雨里,低低地叹气,撅起了嘴。她虽练得一身好功夫,却总不受瀛洲人待见。哪怕是锄强扶弱,旁人也不乐意得她出手相援。

她心头不朗爽,狠狠踢一脚道旁水罐,栏棚里便有人惊叫一声,唾道:“哪个泼才!”

有人探头出来,望见是她,慌忙缩回颈子去,讲体己话似的,悄声道:“嘘,是那小殃星!”继而又是一段令她谙熟的窃窃私语:“恁地晦气,竟撞中了她!明儿门前泼盆黑狗血才成。”

司晨不服气,大咧咧地踢开棚门走入内,引起众人的一片惊叫声。她揪起说话的人,骂道:“瞎贼,看清奶奶我了么?你这尖嘴杀才胡乱讲话,看我不把你一根根牙敲断!”那人忙不迭点头又摇头,上嘴唇粘着下嘴唇,不敢说话。

司晨摆一副恶狼样的嘴脸,龇牙咧嘴道:“你们都看见我了,等着脑袋点到脚跟罢!”

她将栏棚内众人一通恐吓,总算出了胸中恶气,走出棚外的暴雨里,哈哈大笑。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悄声上前掩门,将光亮拦在她身后。

这司晨是个野种,自小便在瀛洲边军里瞎混,虽学得一手好功夫,可巫觋如意却卜得她命犯孤辰寡宿,自家丧门便罢了,连与她沾上干系的人也会死绝,故而瀛洲人见了她大多绕道走。

司晨在雨里走着,头顶黄漆斗笠,也不撑伞。瀛洲终年下雨,乌云漫天,不见碧落,正与她此时荒烟凉雨般的心境吻合。她想起在蓬船边游荡的一位被烙上犬纹奴印的“走肉”,他叫“麻皮”,脸上长满肉疙瘩,颈上锁一条铁链,总被人打骂。只有他见了司晨也不避,只是微贱地笑着,伏在地上听她讲话。

一到闷烦之时,司晨便想去寻他说话。她想起麻皮常在瀛洲外围的蓬船上游荡,捞一些被风浪冲至船上的小鱼吃,她曾在那里替他打跑过几回寻衅的破落户。这时她顶着风雨,在铺舱顶上似点水蜻蜓一般飞跃,不多时便到了风浪最大的外围。然而这时她却见得一行人从浮桥上匆匆走过,身披襏襫,形色仓皇,不似是流民。

司晨留了个心眼,却看见浮道上倒着麻皮。她大惊失色,只见麻皮周身青紫,嘴唇灰白,显已失去生机。那一行人从他身边路过,有一人在尸首前驻足,静静注视了片晌。

是他们杀了麻皮么?

司晨心中忽一抽痛,可很快否摇头。他们看起来在此处逗留不久,应只是过客。可此时她忽而浑身一颤,她望见那在麻皮尸首前停驻的人低头理了理茅蒲,拨开被雨水沾湿的乱发,露出一只鲜红如血的重瞳。

那是——霸王的重瞳!

司晨瞠目结舌,怔然而立。她望见那人旋身离开,肩负鞬囊。那张脸也似是谙熟的,在奴营里曾见过。她忽想到了一个在瀛洲边军里盛行的传说:有一弓开得胜的神箭手,名唤“阎魔罗王”。他有着妖异之眸,杀敌从不必发二箭,既是可当万夫的豪杰,亦是瀛洲的噩梦。

那行人走远了,她走过去,剥下身上巾子,慌忙盖在麻皮尸首上,给他略挡一挡风雨,又赶忙扭身跑走。

司晨去的是楼船“雷泽”。大翼一丈五尺,女墙围护,遍插旗幡,气势恢宏,可容纳二千余位水兵,这便是瀛洲义兵的所在之处了。她上了爵室,正恰望见一个身披甲衣的男人正在窗孔前远眺,肌肤黝黑,粗眉大眼,一副敦厚样貌,正是她的义兄言信。

“哥!”司晨火急火燎地叫道,斗笠也不及脱,湿鱼儿似的进了爵室。“我见着‘阎摩罗王’了!”

言信扭过身来,见了她,笑了一笑,又赶忙道:“阿妹,瞧你一身水漉漉的,快去换件衣裳罢,着了风寒便不好了。水迹落在地上,也易教木板生霉。”

司晨气得跺脚,“你这呆驴,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说——‘阎摩罗王’来了!”她当即嘴皮子翻飞,将那在浮板处见到的那携弓袋、有重瞳的人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番,最后道:“你不记得了么?‘阎摩罗王’可是凶犯!海捕文书传遍瀛洲上下,有藏匿者全家斩首,咱们若是拿住他,将他交予青玉膏府,指不定便能除了奴印,住进山下!”

青玉膏山位于瀛洲中央,是瀛洲唯一有丰壤之地,唯有达官显宦方能涉足。谁知男子听了,只是老实巴交地一笑,说:“夜里暗,指不定是你看错了哩。”

“我入你大爷,你个木雕猪狗!那人眼睛生得红彤彤的,兔子一样,又是重瞳,奶奶我怎会看错!”

言信只是讷讷地道:“阿妹,说粗话不好。”

“那‘阎摩罗王’不知要到哪儿去,那可是条肥鱼,就你这种粗笨大孔鱼笱子不懂把握,对这千两银子只得望望然了!”司晨气得跺脚,扑到红树木柜前,扯开柜门,从里头抓出一叠麻纸,那都是瀛洲府发的通缉令。她平日里爱作赏金客,将官府的通缉令都一一收起,留着查看。

此时她将麻纸叠翻到了底,举起一张泛黄捉拿榜文给义兄看。那榜文上画的人模棱两可,唯有一只眼是凶戾的重瞳。“喏,你看。‘缉拿阎摩罗王,蓬莱人氏,此人作乱犯上,杀害官兵百余,如有人拿得此人,给赏千两白银。’哥,这真是条大鱼!”

男人笑了笑,却道:“楚兄弟真有这么大能耐?”

“啥?”司晨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义兄。

“你说的‘阎摩罗王’,不正是楚狂么?”言信说,“他曾是瀛洲边军里的一员,不过后来出逃了。虽说如此,那也是出于无奈之故,情有可原。他杀敌勇猛,咱们边军里的弟兄大多受过他的恩。即便有万镒赏金,咱们也断然不会拿他去换的。”

他又笑道:“看来楚兄弟要来了,阿妹,咱们下楼去迎罢。他是咱们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一番。”

“阎魔罗王”是贵客?

司晨听得瞪目咋舌,手里的麻纸散落,像落了一地的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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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霖倾海,涛白浪黑。方惊愚一行人匆匆走过联舟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