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宾馆的那一夜后,之前的梦境止住了,却换了新的场景,新的诗句。
他读过的诗文不多,这篇恰好在其中——戈齐的《葬礼挽歌》,与《战士的荣耀》同属一本诗集。
他坐起身,脑中纷乱如麻。祁染突然出现,来到自己身边任职,明显是夏厅的授意。事出蹊跷,他应该拒绝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让步了,一让再让,居然允许另一个人进入这监狱般的宅子。
在这样的天罗地网里,他能从祁染身上得到什么?可他还是让他留下了。
他行事一向有条不紊,遵循逻辑,为什么突然脱轨?
他力图为这异常的决定辩解,可全然找不到理由。
就像正在驾驶的战机骤然失灵,把发动机都拆卸了,敲敲打打,仍然无法定位故障,让人焦躁又不安。
他带着低沉的情绪走到餐厅,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新任秘书坐在餐桌旁,面前是微焦的面包片和火腿。
昨天钟长诀刚强调过自己的作息,摆明不想碰面。这人四点多就起来等着,显然是故意的。
这人手边还放着咖啡。
两杯。
香气弥散。
祁染抬起头,眼神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耶加、兰霍、尤塔的三种咖啡豆,一比一混合,九十二度,三百毫升,不加糖。”
这是钟长诀每天早晨喝的,品种,浓度、甜度完全一致。
祁染将杯子推过去,没有再看他:“要喝一杯吗?”
钟长诀盯着他看了半晌,绕过椅子,走进厨房,里面传来咖啡机工作的声音。
机器噪声消失,祁染看着军装衣摆飘进视野,移到对面,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停住。
他没说什么,把杯子拉回自己这边。
整顿饭吃的鸦雀无声,餐桌像是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快速解决完早餐,钟长诀走到门边,传令官已经在门外等他了。
“拟定授勋的士兵,下午会由运输营统一送回里兰。第四基地其余的部队,没有驻守任务的,会分批次随战机一起回来,根据情况派遣到其他战区。”车子开始行驶,隔音功能开启后,传令官说。
钟长诀问:“霍尔中尉在哪一批?”
传令官看了看:“今天晚上。”
“找个理由,让他去模拟飞行室,我见他一面。”
“其实可以让盖德上校……”
“授勋名单是我最终敲定的,”钟长诀说,“我欠他一个解释。”
战略评估会议依旧是一团糟。前线部队都在抱怨装备不足,而利瓦战役消耗的物资又是一个巨大缺口,联邦东部的驻守军队还要求立刻补充调走的军备。费尔南中将怒吼,以现在后方的防御能力,要是南部的阿卡法联邦走海路发动奇袭,或者东边的其他国家趁虚而入,三天就能打到尤塔平原。
出席会议的生产部副部长全程紧皱眉头,说除非再增加120%的财政拨款,否则生产线无法满足当前的军需。而且现在原材料供应受到了极大的干扰,特别是稀有金属和高性能合金,因为克尼亚掌握了科罗纳大洋最安全的航线,还有碲产量占全球百分之六十的卡拉顿矿区。
钟长诀看着对面的国防部长,显然他也陷入了挣扎不起的泥潭中。
要接着打下去,必须牺牲其他行业,举全国之力投入军备生产。汽车、重工业和电子行业要转而生产军用车辆、武器和通信设备;原料、资金和技术资源需要重新分配,优先保障军事生产线的需求;相关行业的劳动力不足,要实施征召措施,确保工人数量。
整个国家的产业必须全面革新。
战略评估会议解散后,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徒劳”。
钟长诀被驻守将领吵得脑袋嗡嗡响,回到办公室,看见门前的人,嗡鸣变成尖锐的刺痛。
门口的贝肯上尉腿一并,敬了一个军礼:“将军。”
钟长诀站定。“我说过,禁止越级汇报。”
“我是有私事商量,”贝肯上尉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就当是侄子找叔叔聊天不行吗?”
姿态放得很低,但钟长诀不想要这门亲戚。如果他有这样的侄子,早就乱棍打出家门了。“不用抬我的辈分。”他这么说着,还是打开门让他进去。
贝肯走进去,在桌前立正。
“我和副联首有约,有什么事现在说。”
“我今天又去彩虹之家了,”贝肯说,“我之前说过,想领养梅贝尔·凯特的孩子。”
“联首是什么意见?”
贝肯面露难色。
钟长诀看了他一眼。“联首的决定是对的。你是现役军人,随时开赴前线,又没有结婚,领养回来怎么照顾?”
“我可以雇人,”贝肯说,“他的生活和学业,我都会找专业人士照顾。在我家里,总比在那个托养所过得好。”
钟长诀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对领养这孩子这么执着?”
“凯特中尉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提起这个孩子,”贝肯说,“上次在彩虹之家,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亲切、有缘分。他的母亲和我共同经历过生死,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
钟长诀对此不置可否。
“请将军跟我父亲说说情,”贝肯的语气真诚而恳切,“他不了解我多重视战友情分。”
钟长诀想说,你要是真重视战友情分,就加强训练,提高技术。但一回想,这话说过多次,都没有用,就放弃了。“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父亲。我是他的下属,我从来不能动摇他的意见。你要是真想找人说情,幕僚长比我有用多了。”
贝肯的脸沉了下来。
“哦,我忘了,当初就是他让联首把你送进105师的,”钟长诀看着他,“没有其他事,回营房等授勋吧。”
贝肯眼神一暗,立正敬礼,转身走了。
下午,前线远程会议,新闻简报结束后,他在基地的军官食堂简单吃了顿晚餐。传令官给他发送简讯,说霍尔中尉已经去模拟飞行室了。
模拟飞行室位于基地东翼,有多个模拟驾驶舱。这些驾驶舱外观类似真实的战斗机座舱,配备有完整的飞行控制系统、高清触摸屏面板和通信设备,可以模拟对地攻击、多机编队飞行等多种战斗场景。系统会自动记录每次飞行的数据,包括反应时间、决策正确性、任务完成率等,根据士兵的表现自动调整难度。
钟长诀走进飞行室时,中尉正站在驾驶舱前,听到开门声,便转身敬礼。
“戴上装备,”钟长诀说,“我们来比一场。”
霍尔一惊,眼神闪出光来。钟长诀那些非人操作已经流为传奇,以神一样的姿态被新兵顶礼膜拜。现在,自己居然要跟这位教科书中的天才飞行员同台竞技。
后世无人知晓,两代空军王牌曾经有过一次交锋。
两架战机在虚拟山谷中轰鸣起飞。钟长诀向来是发动攻势的一方,立刻垂直爬升,战机如同脱弦之箭般直升云霄。达到高空的优势位置,随即转为俯冲状态,直指追逐而来的霍尔。同时,一枚红外制导的短程空对空导弹锁定了他。
眨眼间,导弹脱离发射架,剧烈的震动和尾焰划破宁静的虚拟天空。
霍尔看到发射警报的同时,迅速启动反制系统,释放红外干扰弹,创建了多个热源。紧接着,他开始浑名“洋葱剥皮”的机动操作——向左急转,快速斜升,接着横滚绕回原来的路径。名字不雅,但操作难度极高,摆脱追踪导弹最有效。
一系列动作后,追踪他的导弹最终撞向了山峰。
一击不中,钟长诀迅速采取防御策略,开始低空快速飞行,利用山脉的自然屏障隐藏飞行路径。两架战机在峡谷之间如同穿梭的子弹,掠过树顶,
而后,霍尔的脸色突然变了。
前方是气流区域。战机的稳定性大大下降,传感器和追踪系统也会受到干扰,雷达回波也因为气流变得不准确,妨碍敌机位置和状态的判定。
换句话说,自动化功能在这一区域失灵了,飞行员依靠的只有自身的本事。
这是钟长诀的领域。
他降低雷达显影,飞机在剧烈的气流中上下波动,模拟自然的气流运动,同时缓慢接近士兵的尾部。
手指离发射按钮还有一寸。下一秒,对方就会机毁人亡。
令他震惊的是,在战机即将锁定对方的一刻,霍尔突然调整了战机的航向和高度,形成一个更有利的攻击角度。
对方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在意识到的一刻,钟长诀利用强上升气流增加速度,突入上方云层。
霍尔一边紧盯仪表盘,一边窥视着周围的空间。身处剧烈气流之中,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致命。
突然,敌机从云层俯冲而下,仿佛一只准备猎食的鹰隼,一串短程导弹直奔霍尔而来。
霍尔反应极快,战机在空中螺旋翻滚,同时向敌机发射导弹。
仿佛是预见到了他的路径,钟长诀随即调整战机的姿态,利用高度优势,迅速对准了霍尔战机暴露的尾部,发起第二轮攻击。
刺耳的警报越来越响,滴声连成一片,霍尔驾驶舱弹出跳机警告,随即轰隆一声——
爆炸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模拟战场。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击中”的红色字体缓缓浮现,在阳光下刺目如血。
红雾散去,霍尔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战机还停在云层中,但侧翼有一道焦痕,看来与导弹擦肩而过。
他坐在战机里,心跳好像已经停了,喘息却声大如雷。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和空军传奇同归于尽。
他打了个激灵,离开驾驶舱,钟长诀已经卸下头盔,站在外面等着他了。
“将军。”他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钟长诀竟然也还了一个军礼。“你竭尽全力了吧。”他说。
霍尔睁大了眼睛,不理解这个问题为何出现。他正色说:“任何对决中的谦让,都是对对手的侮辱。我很尊敬您。”
钟长诀点了点头:“是我多此一问。”
“您这些年很少亲自冲锋,”霍尔感佩地说,“还能保持如此高的操作水准,简直……”
简直不像人类。
钟长诀看了霍尔半晌,再开口时,却换了个话题:“你应该看到授勋名单了。”
这个话题一起,霍尔明显从对决的热忱中冷却下来。“是。”
士兵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钟长诀解开感应飞行服,搁在一旁:“你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
霍尔没有回答。
“不用顾忌,”钟长诀说,“我找你来,就是想知道你的感受。”
很长时间之后,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我无法理解,将军,”他说,“我十六岁进入军校,十八岁进入飞行员预备军,两千个人里选三十个,我入选了。三年战争,八次战役,我背部重度烧伤,因为冲击波骨折过两次,但我没有一次弃机跳伞。凌河之战的时候,弹片从我的小腹穿透到背上,我也冒着生命危险把战机开了回来。我说这些不是想邀功,只是觉得,军队这样纪律严明的地方,应当是公平的。”
钟长诀望着朝气蓬勃的面庞。一块勋章的得到或失去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是信仰的破碎、失望。
“下周起,你调任去第二中队,做分队长,”钟长诀说,“你可以领导一个八人的战机团队,我希望你能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技术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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