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祁染说了一声“好”,声音淡淡的,衣料后的肌肉却紧绷起来。他跟副联首没什么交情,忽然让他搬到她家去,不像访友,像逃难。
钟长诀推着他上楼,催他收拾东西。他昏头涨脑地拉出箱子,把日常穿的衣服拿出来,塞进去。
放的没有章法,几件衣服折了角,他也懒得管它,又拿出日用品,塞到边边角角。钟长诀刚开始站在旁边看,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走上前,把箱子从他手里挪过来。
祁染看着他把衣服重新拿出来,叠好。军队的习惯,边角方方正正,摞在一起,像积木一样。
祁染靠在床边,歪着头,看钟长诀给自己整顿行李。即使是翻衣领,神情也认真严肃,仔细研究过箱子的尺寸,才把衣服、鞋袜、洗漱用品,一样一样归置到位,好像手里的不是牙刷,是发动机零件。
之前几件塞不进箱子的衣服,整理后,竟然有了容身之处。
“要是到她那里,不好意思用她的东西,可以打这个电话,让人买好了送过去,”他说,“付钱的时候报我的账号。”
钟长诀说着说着停下来,觉得自己太啰嗦,想祁染大概会笑自己,就抬起头来看他,却怔住了。
祁染定定地看着他,眼眶里蒙着一层泪水薄膜,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还没见过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像被电了一下。他走过去,把对方死死按在胸口:“这么舍不得我?”
那颗脑袋在怀里摇了摇。再抬起来,肥皂膜已经消失了,只剩微红的眼圈。“信……也不一定能写吧。”
“我平不平安,看新闻不就知道了?”
那不一定,祁染想,故人的死,就是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想到故去的人,祁染悚然一惊。不为别的,是他有段日子没有想到他了。现在的日子太自然,总觉得一直都是他们两个。
祁染脸色变了,钟长诀也没有注意到。他拿出一样东西,交到祁染手里。
这录音设备是祁染亲手交给他的,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口供,”钟长诀说,“你替我收好。必要的时候,你觉得交给哪个人合适,就自己处置。”
“这么相信我?”
钟长诀笑了笑:“当然。”
祁染望着他,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于是祁染也望向那双眼睛。那是无数次翻越天险、飞过死亡航线的眼睛,那是能从千米高空精准击中军械库的眼睛,那是历经枪林弹雨、如同苍穹般空阔的眼睛。
那双眼睛现在望着他,就像他是万里夜空中的北极星。
祁染蓦然感到害怕,接到这样倾其所有的眼神时,人总是会害怕的——因为自己的感情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又或许,永远到不了这个程度。
第48章 快讯
祁染穿过拱形大门,浮雕的繁复让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副联首出身巨富,但老派财阀的奢华还是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庄园和蓝港结构相似,只是更古朴一些。主楼还是科林时期的拱顶和大理石柱,看起来像座宫殿。祁染能想象,两三百年前,副联首的曾曾曾祖就坐在同一个门廊下,擎着同一款杯子,喝着同一种红酒。只是如今端酒来的不是侍者,是自动供应机而已。
看到他走进门厅,伊文朝他招手。副联首随意坐在石刻排架上,靠着柱子,手边是供应机顶起的小桌子。祁染走到她旁边坐下,供应机慢慢滑过来,将另一杯酒送到他手边。
“这几天忙着国情咨文的事,都没找你聊聊,”棕色眼睛笑着望他,“还过得惯吗?”
“都很好,”祁染说,“就是太宽敞了,不习惯。”
伊文望着远处的球场:“在这个时候,有点朱门酒肉臭的意思吧。”
这话赞同反对都不好,祁染没顺着往下说,捡起了另一个话题:“都说您叔叔是奥尔斯的幕后控股人,这是真的吗?”
奥尔斯是食品工业巨头,主营肉类加工,年收超过700亿克朗,公开的执行董事里没有伊文家族的人,可她的家族根基太深,传闻又像模像样,很难让人不怀疑。
伊文避而不答:“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开战以来,大部分家庭都拿罐头当主食,”祁染说,“价格翻番了,生活很受影响。”
“原材料涨了,人工、电、水都在涨,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伊文说,“更别提有那么多人抢货,大把大把往地下室囤。”
“跟行业垄断毫无关系?”祁染问。
《战时紧急法案》出台后,中小企业一批批破产,奥尔斯的市场份额飞涨,已经超过了四分之三,眼看还会进一步提升。
伊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祁先生是替民众兴师问罪来了?”
“不敢,”祁染说,“我是在替奥尔斯担心。”
伊文的眼神变得饶有兴味:“替它担心?”
“反垄断法没有钉死最高市场份额,达到多少算违规,但奥尔斯这种程度,政府肯定会重点关注,”祁染说,“如果政府认定它有排除竞争对手、抬高物价、抑制创新的行为,就可以提出控诉,把它拆分成十几家独立公司。如果想避免拆分,为了和政府达成协议,奥尔斯必定会大出血吧。”
伊文笑了:“如果起诉的话,确实有可能。”
祁染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语气犹疑起来:“您觉得不会?”
伊文并未答言,转头望向辽阔的庄园,这片领域从百年前就属于她的家族,能这么轻易被夺走?
奥尔斯给未民党捐助了巨额政治献金,夏厅敢冒着让这笔钱流向竞争对手的风险起诉?
它倾力支持法案,是因为夏厅承诺让它受益,等法案通过了,夏厅出尔反尔,让它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这么过河拆桥,就是彻底和财阀决裂。没有哪个政党敢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但是她也没有斩钉截铁说“不会”。
因为劳伯·贝肯不一样。
伊文总觉得,在坚毅严肃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疯子——能扩张行政权、改革工业、发动战争的人,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是劳伯·贝肯,那就说不准。
可她也并没有多担心。劳伯·贝肯是不定时炸弹,伦道夫不是。政界和财团的关系盘根错节,伦道夫这样历史悠久的政治家族,和巨头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使劳伯·贝肯要孤注一掷,伦道夫这样一个老牌权贵子弟,也不会干出背叛家族利益的事——倘若他敢,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奥尔斯,而是恐怖的政治力量。
于是,伊文收回目光,仍然带着从容的微笑,看向祁染:“你没想过从政?”
竟然还有第二个人问他这个问题。祁染摇摇头,表示不在考虑范围内:“女士在说笑吧,我这个背景还从政?”
“那有什么?从前还有修皮鞋、打铁出身的联首,难道比你高贵到哪去?”
“那是上上个世纪了,”祁染说,“现在可没听说过平民首相。”
“世事轮流转,也许以后又不一样了,”伊文说,“不从政太可惜,我觉得你是天生的幕僚长,只是需要找到那个对的人。”
祁染笑了笑:“说得好像找伴侣一样。”
“当然了,”伊文说,“幕僚长和政客本就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幕僚长,是政客能托付生命的人。”
祁染的神智飘忽了一瞬,他想起有个人请他做幕僚长。
不过,也只是这么一说。那人不会从政,他也不会做幕僚长。
“我不是这块材料,也不感兴趣。”祁染说。
伊文看上去颇不赞同:“你一直想着时事,分析时事,这就是在意了。”
“我只是偶尔想想,就算想到了,也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祁染说,“事情变得太快了,谁知道下一子会落到哪里?我更愿意被命运下到这儿或者那儿。不想做棋手,那样太累,”
伊文望着他,轻轻一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做棋手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方法。”
这句话让祁染陷入了沉思。他望着初春的嫩芽,过了一会儿,说:“可是,做棋手,就意味着有人会成为棋子。操纵他人的命运,实在是件可怕的事。”
伊文把酒杯放到排架上,凝神片刻,说:“有时候也不见得。”
然后,她把终端递给祁染。祁染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前线快讯。”伊文说。
祁染低头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今日16时24分,弗里曼·贝肯上尉因霖毒感染,被送回首都军区医院抢救。
祁染深吸一口气。霖毒是一种糜烂性毒剂,会让暴露在气体中的皮肤、黏膜起泡、溃烂。即使少量接触,呼吸道也会严重受损,还能导致长期的肺部损伤和失明。
霖毒的伤害是延迟的,通常在一段时间后才出现症状,是一种痛苦的慢性死亡。即使幸存,也会落下终生残疾。
“军队不是给每个士兵发了防毒面具吗?”祁染问。
伊文耸了耸肩:“可能是佩戴不当吧。”
按理说,贝肯上尉这样的老兵,是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的。
伊文关掉了终端,叹了口气。“劳伯会发疯的。”
第49章 钥匙
卡拉顿之战赢得很迅速,这出乎钟长诀的预料。这样的战略要地,本该易守难攻的。然而,驻军指挥官却犯下了严重的战略失误,防线漏洞百出,战线很快就崩溃了。
萨沃梦寐以求的矿井就在眼前,国内迅速派来了专员接管。同时,经钟长诀要求,几位机械专家也奔赴前线,帮助修缮城防。
专员抵达战区后,传令官敲了敲指挥室的门,通报:“将军,库尔曼博士到了。他直接去了控制室,说想研究一下铁穹系统。”
钟长诀点点头:“我去见他。”
铁穹系统是克尼亚最新的地对空导弹系统,发射器位于发射架上,雷达和传感器位于控制室内。房间采用防弹材料,兼具气密性和防弹功能。钟长诀走进房间时,一个中年人正摸着温控设施,听到门响,他抬起头。
“钟将军,”他说,“好久不见。”
钟长诀隐约记得,他们在军事实验基地见过。他与博士握手,同时开启了终端的反窃听功能——在营救霍尔之前,祁染给他安装了一个对应软件。
“您来得正巧,”钟长诀说,“我有一个疑问,只有您才能解答。”
博士被勾起了兴趣:“排兵布阵我可不懂。”
“是您的老本行,”钟长诀说,“您是C93型手铐的发明者,对吧?”
“惭愧惭愧,”博士苦着脸,“我一辈子的名声都坏在它手里。”
在C93问世后,犯人控诉警方侵犯人权的案件暴涨百分之四十。为此,很多人把博士当成小说里的那种“科学怪人”,反社会异类。钟长诀不以为然,器物无罪,终归还是使用者的问题。
“我想知道,”钟长诀说,“C93的暗码有多少人能解开?”
博士惊愕地望着他:“您怎么知道暗码的事?”
钟长诀对此避而不答:“放心,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单纯好奇。前不久,有人告诉我,C93型手铐是有通用密码的。”
博士短暂地呆滞一瞬,随即惊恐起来:“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钟长诀紧盯着他:“为什么不可能?”
“我确实把暗码的事告诉过一个人,也和他打过赌,看他能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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