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你喜欢我吗?”他进一步逼问,“从很久之前开始?”
祁染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如此惨烈,一块白,一块红,目光涣散,嘴唇发青,像被捅了一刀的濒死之人,让他不忍直视。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不懂他,从很久以前就不懂,“你为什么不说话?!”
祁染咬紧牙关。他可以承认的,对方还没有拿回记忆,他还可以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下去。他只要说,那本剪贴簿就是为了他做的,他曾经爱过他,这一切不就解决了吗?
但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他欠的债够多了,瞒的也够久了,他还要继续骗他?他还要厚颜无耻地宣称,对另一个人的十多年感情,都是对他的?
他不能说,他不能说,可难道就这么保持沉默?
他望着面前的人,那眼神里,除了质问,疑惑,恼怒,还有一丝期待。
那期待简直要把他碾碎。
对方希望这是真的,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这希望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为什么不骗面前的人?这是对方想要的,对方想要他承认,他为什么不编一个故事,把那份喜欢乔装打扮,变成对方想要的样子,然后把那些漏洞百出的情绪解释清楚?
他可以做到的,即使他编的不够完美,对方也会相信——因为愿意相信。
然而周遭依旧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这空白令人窒息。
他听到对方继续发问,那些问题像重锤般撞着他的耳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它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你现在都不愿意告诉我?”
祁染只是摇头,仍是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对方在等待他的答案,他却无话可说。
钟长诀感觉自己被囚禁在永恒轮回之中。从开始到现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走了很远,可是……
“你还是不相信我,”钟长诀扯了扯嘴角,“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祁染闭上了眼睛,现在他全身都在颤抖。
不行,不行,他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面前的人已经忍到了极限,倏地,他被推后两步,钉在树上,肩膀上的手快把骨头捏断了。
“看着我。”对方说。
这语气很熟悉,那一晚在宾馆里,钟长诀将他拷在椅子上时,就是这样的阴冷、平静。
那冷漠的人格又回来了,祁染甚至庆幸它回来。他宁愿面对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拷问,也不想再承受那份期待。
“你今天必须告诉我,”那声音来自冰冷的机械,“我会让你开口的,无论用什么办法。”
粗糙的树皮磨着后背,皮肤浮起火辣辣的疼痛。祁染睁开眼,抬起手,慢慢抚摸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那你杀了我吧。”
对方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愕,随即变成熊熊怒火。
到这时候了,他还是要逃走。他宁愿死也不想给出答案。
对方当然不会杀了他,但也差不多了。对方把他当成破烂的洋娃娃一样撕扯、摆弄、质问,可他只是哭,因为痛,身体和心都痛得厉害。他快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对方从没这么粗暴过,一半是因为他像献祭似的,任人折腾,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
最后他晕了过去。黑暗袭来的那一刻,他几乎感到喜悦。
他已经不敢再看他。
钟长诀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人。即便在梦中,眉头也是紧皱的。他伸出手,抚平它。
是他把祁染搬回宅邸的,祁染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很是可怜。
上药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又或许,他一直知道,甚至是故意为之,他就想看看,这人能忍到什么地步。
他靠在床板上,心绪烦乱。他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离深渊也只有咫尺之遥。他知道,因为他察觉到失去一切的恐惧。
而那个握着钥匙的人,到底是不愿救他,还是不愿毁他?
他低下头,看着祁染唇边的伤口。
他不可能真去伤害祁染,如果祁染不开口,他难道能像军情处那样用刑?
堡垒固然坚硬,进攻的人不愿动用武器,自然毫无办法。
在混沌的思绪中,他又想起那本剪贴簿来。他再度翻开它,看这遗留的思念痕迹。
剪贴簿有明确的时间线,从孤儿院开始,能在外界公开的信息,事无巨细,都记在上面,直到两年前。
那是自己重伤失忆的节点,也是江念晚死去的节点。
在这个节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导致他们天各一方。
钟长诀抚平最后一页,那是克尼亚进军凌河的报道。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眉头皱起。
他把剪贴簿竖起来,盯着粘合书页的凝胶。
册子已经被各种报道撑变形,从侧面很难看出什么,可从粘合处看……
似乎少了一页?
这一页是从根部撕下来的,撕得干净利落,乍一看没有痕迹。
钟长诀从行囊中,找出一柄小灯,它的特殊光线能让纸张的凹痕更清晰。
如果作者在上一页写了什么……
这举动很可能是徒劳的,也许只是工序失误、出厂缺页,也许上一页只是贴了报道,没有写字,但要是……
灯光亮起,薄薄的纸张上,赫然显出几排小字。
只是短短一句话。收束这册子的一句话,给一切画下句点的一句话。
新历X年X日
上将钟长诀
于凌河
阵亡
刹那间,世界倾覆了。
祁染醒来时,天还黑着,周身是隐隐的钝痛,露在外面的皮肤倒是很清凉——大概是上了药。
他听到窸窣声,转头望见灯下的钟长诀。对方在替他收拾行李,留在副联首宅邸的衣服,都叠好收起来了。
钟长诀的脸色很平静,几小时前的质疑、暴怒,都消弭殆尽。这平静让祁染感到恐惧。
钟长诀知道他在观察自己,却没有抬头看他:“醒了?”
祁染点点头,嗓子有点哑:“我们这是要走?”
“嗯,”钟长诀合上行李箱,站起来的同时将它拎起,“回基地。”
“现在?”祁染望向窗外,夜色深沉。这么突然,连一晚上都等不了?
“对,”钟长诀说,“起来吧。”
有什么必要这样着急?如果要拷问他,在这里反而方便。
祁染慢慢起身下床,什么都没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走到屋外,祁染看到钟长诀的专机,宅邸面积很大,足能容得下一个小型机场。专机的引擎呼啸着,可驾驶室却没有人。
“驾驶员还在休息,”钟长诀说,“我来开。”
祁染皱起眉。他们要绕过机组和安保人员,独自回基地?
他正犹豫着,钟长诀已经把他拉进机舱。
专机内有沙发,有床铺,面料柔软,祁染却如坐针毡。
一阵颠簸和失重后,专机融进夜空,不知过了多久,钟长诀忽然从驾驶室出来了。
祁染睁大眼睛:“你怎么……”
“天气很好,自动驾驶系统应付得了,”钟长诀坐在他对面,“真有危险,它会发出预警,让我回去的。”
祁染依旧忐忑不安。今晚的钟长诀不正常,如果是以往,他绝不会让他身涉险境,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性。
“终端给我。”钟长诀向他伸出手。
那语气有种不容拒绝的东西,祁染摘下来,递过去。
下一秒,钟长诀将它扔在地上,砰一声踩碎。
祁染猛地屏住了呼吸。
钟长诀也将自己的终端摘下来,毁掉,表情仍然波澜不惊。
“你这样……”祁染盯着碎裂的零件,“联首……”
“管他干什么?”
这平静的语气里有种东西,让祁染心里发凉。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发紧:“我们到底要去哪?”
机舱的灯忽然灭了,黑暗中,祁染能听到比引擎更响的心跳声。
然后,毫无预兆地,舱门忽然打开了。
狂风灌了进来,在舱内肆意破坏,瓶瓶罐罐跌落下来,桌椅左右摇晃。祁染抓住固定在墙上的扶手,想叫却发不出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钟长诀疯了,一定是疯了!
在癫狂的震动里,只有一个黑影是平静的。他踏过一地碎片,沉稳地好像是走在平地上。他来到风声呼啸的舱门前,转过身,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低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也是平静的:“我已经设置好了航线,它会一直往前飞,直到撞上山体,或者耗尽能源。”
“你要干什么?”祁染加大音量,可在嘶吼的风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望向祁染,黑暗中,祁染只能看到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
“钟长诀已经死了,对吗?”
祁染停止了动作。
“他死了,而我是他的替代品,”声音中竟然含有一丝笑意,“多简单的解释,我早该想到的。”
回头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有迹可循。那躲闪的目光,愧疚的眼神……是啊,怎么能不愧疚呢?那原本不是对着他的。
祁染感到浑身冰冷。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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