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又灭
“你要把我关起来吗?”祈桑拖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彧,“可是萧彧,你没办法关我一辈子的。”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刀,听着柔情似水,但内里的含义却一刀扎在人的心口上。
在萧彧的记忆中,他从没有和祈桑如此针锋相对过。
明明是笑着看着对方,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想要伸手摸上明月,却只摸到湿润的雾气。
“我不会关着你。”萧彧声音很低,“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祈桑抬起一只手,隔着木圆桌捏上萧彧的下巴,呈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者姿态。
“萧彧,你不是想要和我成亲吗?我们是兄弟,是家人,也可以成亲吗?”
从前的祈桑真的就没意识到,萧彧对待他的态度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兄弟之情”了吗?
他早就发现了,但因为在乎萧彧,所以愿意包容对方,陪着对方一起装傻。
如今他旧事重提,代表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他已经不像从前一样那么在乎萧彧了,所以也不会再装傻,而是选择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萧彧静静地坐在木凳上,骤然变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连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都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萧彧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却不是任何辩解,而是一句道歉。
他说。
“对不起,桑桑。”
“我一直都心悦你。”
喜欢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情,喜欢祈桑更不是。
可耻的是他见不得光的心思,以及渴望将月光淋进浑水的欲念。
祈桑笑眼弯弯地将捏着萧彧下巴的姿势,换成类似抚摸侧脸一般的温柔。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呀,哥哥。”
祈桑又叫他哥哥了,甚至语气都没和从前有半分变化,但萧彧却在听起下一句话的瞬间,手脚冰凉。
“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
祈桑的手指纤细,手掌很冷,带着一股暗沉玉兰的香气。
“但是我知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所以,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心思。”
萧彧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手指按在一个杯子上,准备翻开茶杯倒水。
然而祈桑却伸手按住了这个茶杯,制止了对方的举动,无形的硝烟弥漫在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
祈桑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眼神却冷了下来。
“萧彧,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证明……你果然是个骗子。”
萧彧知道祈桑是什么意思。
祈桑一字一顿,视线落在萧彧的脸上,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一直以为,当年是我杀了你。”
如果你死了,我会永远愧疚。
——但你却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第五十七章
在萧彧的记忆中, 祈桑身上一直是明媚的桃花香,像他的眼睛一样,落入水中也温柔多情。
但此刻少年身上却是暗沉玉兰的浓郁幽香, 像是陡然从山野间自由自在的桃花仙, 变成了雨后青山里精怪鬼魅。
萧彧抬手握住祈桑搭在自己脸上的手, “我是病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
祈桑抽出了自己的手,哼笑一声:“你自己不想活, 我能有什么办法?”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萧彧凝望着祈桑的眉眼, “桑桑, 你如今可比从前要容易生气许多。”
祈桑重新拿起白瓷勺, 慢吞吞吃着素醒酒冰。
“还不是因为你在我这儿欠了债……当年为了医你, 我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结果你说不活就不活了。”
萧彧垂眸轻笑一声,“是我的错。”
祈桑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你的错。”
萧彧耐心地接过话:“那你想要什么补偿?在这个幻……地方, 只要是你想要的, 我都可以给你。”
祈桑含着一口素醒酒冰,慢吞吞嚼了嚼。
半晌后,他才含糊不清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窗户没关紧, 窗外的桃花香一路飘进了屋内, 逐渐盖住了祈桑身上沉沉的玉兰香。
萧彧说:“我们明日就重新举办大婚, 可好?”
祈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睛里意味不明的情绪,“萧彧,你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这便是你想的补偿?”
萧彧起身关紧窗户, 背对着祈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还带着习惯性的笑意。
“桑桑,这世间没有比我更有诚意的人了。”
祈桑回过头,看着背对自己的萧彧。
“说说呢,你的诚意在什么地方?”
萧彧已经关好了窗户,却没有重新转过身,而是低头看着窗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背对祈桑,缓缓道:“桑桑,你如今修的是无情道,对吗?”
祈桑“嗯”了一声,没有发表多余的评价。
窗户关紧之后,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就昏暗了许多。
黄昏的光模模糊糊照透窗户纸,只照亮了离窗户最近的萧彧,并没有照到祈桑身上。
“杀了我吧,桑桑。”萧彧偏过头看着祈桑,“成亲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杀夫证道,我愿意成为你修道路上的垫脚石。”
祈桑吹开桌上放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上摆的蜡烛,“我对你又没有感情,算什么杀夫证道……只是成亲而已,就能骗过天道吗?”
萧彧只是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你还真是有趣,萧彧。”蜡烛晃动的光照亮了祈桑如玉的面庞,“难道你觉得在我心里,你的价值只是用来试错的吗?”
“我们桑桑从来不是这么绝情的人。”萧彧说,“是我希望如此。”
祈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烛台里的蜡烛慢慢变短,烧化的蜡顺着烛身滑落,留下长长的痕迹。
这截蜡烛本身就已经被烧了一半,在祈桑点燃之后,很快就摇晃着火光,马上要烧到底端。
在蜡烛自己熄灭前,祈桑吹熄了蜡烛。
他说:“如你所愿,哥哥。”
*
萧彧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本身喜堂就已经被布置好了,所以时间倒也不算仓促。
期间祈桑有询问过对方关于宁安镇的事情,但因为萧彧闭口不言的态度,他很快就放弃了追问,专心准备大婚。
这些日子里,祈桑就像忘记了从前的所有隔阂,每天都跟在萧彧身后,像是一个粘人的小尾巴。
有某些时刻,萧彧一恍惚,甚至觉得祈桑眼里满是对他热切的喜欢,但很快他就回过神,看透对方眼底的淡漠。
——祈桑只是为了骗过天道罢了。
杀死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君,总比杀死一个刚刚冰释前嫌的哥哥效果要更好。
这三日里萧彧每天都带祈桑出门,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小吃,街上热热闹闹的,是裕州的阙镇。
祈桑好像已经忘记了要离开这里,和萧彧恩爱得如同凡间的夫妻一般,无论谁来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大婚当日,萧彧重新将那套红色的喜服拿到祈桑房间,在对方的示意下,帮他的“新娘”亲手换上了这套喜服。
“我们走吧。”萧彧牵着祈桑的手,“虽然今日就你我二人,但还是不要误了吉时为好。”
祈桑在对方将要为他盖上红盖头时,拒绝了:“就这样吧。”
萧彧没有任何意见,“好。”
红烛蜡泪,剪纸双喜,桃花暖香。
他与萧彧都穿着新郎吉服,虽然款式略有不同,但能看出出自一套。
萧彧盯着祈桑看了半晌,眉眼温润。
“桑桑,你知道吗?我等了很多年,才等来今天这场美梦。”
明明祈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幻境,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回应了萧彧。
“还能等了多久?你死时我才十六岁,你至多等了十六年而已。”
萧彧没有反驳,但态度却也不像默认。
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套衣服很衬你。”
祈桑撇撇嘴,故意和萧彧唱反调,“你准备的衣服难看死了,还有那个红盖头,更丑。”
萧彧细心地帮祈桑理好衣领处的褶皱,“你可以不喜欢红盖头……但喜服是我们一起挑的,你可不许嫌弃。”
随着萧彧的话音落下,祈桑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记忆。
——是他陪着本该重病死去的萧彧一块挑选喜服。
在这段记忆中,他的头发用蓝色发带绑了起来……
祈桑记得这条发带,萧彧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萧彧那条有些褪色,看起来很旧了。
祈桑穿着细腻华丽的织金交襟广袖长袍,萧彧的衣服依然简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