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走凡人的道路往返鬼墟要花上许多时日,但走鬼魂的道路一来一回颇为方便,没多久左时寒就带来了自己的工具,在书房里叮叮当当忙活起来。
木匠活儿于左时寒而言做起来是得心应手的事,很快他就把木生的小床打出来,还缝好了配套的小枕头小被子。
左时寒期待地看着木生,示意他躺进去试试。
木生:“……”
虽然确实很合适,但他还是想回到距离时寒更近的床头柜。
“不可以,”左时寒看出木生心中所想,伸出手轻轻戳着他的脸颊,“我已经成家了。”
他虽然还不太清楚凡人间的伴侣到底该怎么相处,但也知道伴侣睡觉的时候边上总不好有第三个人在的。
木生心里酸溜溜的,但能有更多人喜欢时寒,时寒不用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鬼墟里,他也不由感到高兴。
左时寒并不是成日都待在家里的。
他时不时也会出门去,引导死后意识混沌,迷失阳界未能及时归入无常界的亡魂找到正确的道路。绍县放在生人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但是从无常界的角度看此地却为冥河所在,与冥河重合的地方更容易滋生厉鬼,诞生鬼墟,新死的亡魂也容易寻不到离开的路。
封师里头有负责看守的冥河的艄公,鬼仙也会选择合适的鬼魂作为接引亡魂的摆渡人。
左时寒站在槐树下,身边是一个只有他可见的破旧站牌,空气中弥漫着雾一般的烟尘。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浮尘,而是阴阳交界之处,能够阻碍生人与鬼魂感知的迷障。
一辆破破烂烂的公交车从尘雾中驶出,缓缓停靠在站台边。
看到身体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驾驶员,此番被左时寒送上车的鬼魂呜呜咽咽道:“好可怕啊,我一定要坐上去吗?虽然我也是鬼但还是很可怕啊!”
左时寒:“……”
其实你现在的模样也挺可怕的。
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保持生前模样的,比如绍县的摆渡人,比如这只哭哭啼啼的鬼。
他此刻一副淹死后尸体被泡得不遑多让,堪称一个移动的小型巨人观,很难说他和烂成半具骨头架子的司机比谁更可怕。
左时寒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用视线将鬼魂赶上了车。
整个过程中,司机同样沉默不语。只在车门将要合上的时候,他开口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有线索了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司机留存于世的执念,便是找到他这一车人车祸的真相。其余的死者早在几十年前陆陆续续转世投胎,死前怨气尽数系于司机身上。他虽然是一个身怀鬼墟的强大厉鬼,却难得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清醒,无常界便与他定下契约。只要他每日接引迷失的亡魂去往无常界,鬼仙就不会前来绞杀他,也会帮他避开凡人间的封师。
照理说查清车祸的起因对鬼魂而言不是困难的事,可当年那件事情并非普通人所为,有着术法的介入,是以至今还未揪出真凶。
失望过太多次后,司机情绪已然难有起伏。
他点了点头,按下关门的按钮后,车门缓缓在左时寒面前合上,广播声由清晰转向模糊。
随着鬼公交的远处,烟尘尽散,周身的一切都清晰起来,耳畔传来嘈杂人声,左时寒身边的站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已经在下落的、红彤彤的太阳,踩着马路两侧供行人通行的小道,回去的方向却不通往家里,而是去往超市。
等车的时候他抽空看了眼手机,祝饶说家里菜吃得差不多了,等他下班两人一起去买点。
封师的工作时间弹性起来可以很弹性,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后能一请就请上几个月的带薪假。祝饶一直以来是个勤快的人,主要是他在这世上几乎无亲无故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地做,可谓封师协会的劳模。
不过那是左时寒不在的时候,男人一有家室就开始划水摸鱼。
除却带唐文微那次,祝饶这些时日什么活也没干。从红灯镇回来也有快一个月了,他每日就去封师协会点个卯,然后理直气壮地泡在机密文件室里。
同僚们不禁疑惑这厮到底是干前线的还是干文职的。
一到下班时间,祝饶溜得比谁都快,问就是要回家给老婆做饭。
左时寒和祝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走到的超市门口。
这个点是大多人下班的时候,超市里头人山人海,基本挤在生鲜果蔬那一块。祝饶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揽在左时寒肩上,替他挡开挤过来的人群。
“今天吃火锅好了,冬天吃火锅正正好。”祝饶一边拿下货架上一包锅底,一边说道,“烤肉也好吃,就是家里没条件做,明天出去吃?”
左时寒没有意见。
一个多月前他来到绍县的时候,穿着古时的衣裳,乍一看像是误入这个时代的古人。但这些时日他换上了新购置的衣服,此刻臂上还挂着因为室内开了空调脱下的厚实风衣,长发也在脑后扎成马尾,看上去只是个过于漂亮的少年,与这世间的其他人也没什么一眼可见的分别了。
买完今晚的火锅食材与能吃上几天的蔬菜生肉,祝饶又带着左时寒直奔零食区,直到将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才离开。
路过收银台前的货架,祝饶没忍住多看了些特殊物品两眼。
左时寒小声提醒他:“你会被当成坏人的。”
祝饶:“……”
他就看看,没那胆子拿。
第一回他带着左时寒买这些东西时,就被收银员用是不是该报警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学乖了的祝饶之后都老老实实网购。
毕竟左时寒虽然是个几百岁的明朝鬼,但看上去年纪委实小了点,还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祝饶简直走哪都被当成诱骗懵懂少年的怪叔叔。
购物车里的东西整整装了两大袋,祝饶一只手轻轻松松提起。
离开超市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竟是下起了小雪。
“天气预报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准。”祝饶不由得吐槽。
他们谁都没带过伞,左时寒又跑回超市买了一把。他出来穿好风衣后,又给祝饶也扣好了扣子,祝饶从他手中接过伞,打开撑在二人头顶,揽着左时寒走入细雪中。
绍县说到底是个南方的县城,虽然位置偏北,一年里总能下几场雪,但雪下不大,真如轻薄的柳絮被风徐徐吹落。
超市是老小区附近的超市,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家。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但是屋里的灯亮着,打开门只见木生叉着腰看着他俩。
灯自然是木生打开的。
木生还给左时寒带来了拖鞋,不过祝饶肯定是没这待遇的。
木生帮忙热锅底,祝饶则是在厨房料理食材。他们两个准备晚饭的时候,左时寒跑去照料阳台的花花草草,免得一场雪将它们冻坏了。
等左时寒将外围的花草搬进室内,祝饶他们那边已经料理好了。
木生也分到一个小碗,它化作鬼童的模样,眼巴巴地等着最早放下去的鱼丸出锅。
窗外仍旧下着雪,室内却十分温暖,热气蒸腾,氤氲了左时寒较常人更加黑沉沉的眼睛。
祝饶拿出温好的甜酒,问他:“要不要试一试?”
左时寒犹豫了一会儿:“……不太习惯。”
他想起之前在酒吧喝的Gin Tonic,听别人的描述这似乎已经是度数很低的酒,但酒精味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刺激。
“这个是甜的,像果汁一样。”祝饶道,哪怕不喝,左时寒也确实嗅到了一股水果的甜香。
又想了一会儿,左时寒缓缓点了点头,拿自己装可乐的杯子换了祝饶新倒好的酒。
入口的酒液果然甜滋滋的像混合果汁一样,左时寒一边吃火锅一边喝,祝饶会及时给他满上,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不少。
祝饶其实全然没有过灌醉左时寒一类的心思,但一顿饭后左时寒依旧微醺了。
左时寒喝酒不上脸——可能和这酒确实与果汁差别不大也有很大的原因,他瞧上去不似醉了酒,只是有些困倦了。
等祝饶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左时寒已经洗好澡坐在了床上,此刻正抱着一只枕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等祝饶也洗好上床,才发现左时寒穿错了衣服,穿成了祝饶以前拿给他的自己的衬衫。
“穿错了。”祝饶捻起明显长了一截的袖子提醒他。
好一会儿后左时寒才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微醉的鬼仙反应相较以往实在慢了太多。
左时寒抱着抱枕,祝饶抱着他,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落雪,起初心里头也没什么杂念,但某一时刻忽地觉得有点热。
“空调是不是开太高了?”祝饶心里想的才不是这个谎话。
他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在左时寒身上不长不短,若是看作衬衣有点长,但如果当作睡裙的话,又只能堪堪遮住大腿根。
明明身体接触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当活人指尖的热度落在腿根时,左时寒还是微微颤了颤。
可是他没有拒绝,而是抬起头来,亲了祝饶的下巴一下。
抱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到地板上的。
但左时寒仍被祝饶抱在怀里,侧躺在床上,低头就能看见祝饶与他交缠在一起的、黏腻的手指。
沁了一尾水红的眼睛合上时,泪珠从颤抖的眼睫下滚落下来。
祝饶一直耳边小声地安抚他,左时寒那点酒好似醒了,意识却仿佛更混沌了。
渐渐的,似乎只能感觉到祝饶的存在。
连雪是何时停的都没有意识到。
第69章 旧案
正如左时寒之前所想,左氏余孽若是想要向他复仇,前后谋划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完成的,甚至花上几十年也未必做到,只怕是在好几代前,这一计划就有了雏形。
他们对鬼仙的力量或许没有足够的了解,但一定慎之又慎,一旦躲藏起来轻易无法找到。蝶姑等三位判官又找到了许多被吞噬掉界石后的鬼墟残骸,但再也没有新的事例出现,祝饶这边一时半会儿也没通过封师协会的关系查明那个入侵者的身份。显然他在大闹一通红灯镇后,知道阴阳两界都在追查他的踪迹,这会儿休养生息绝不会冒出头来。
一直到三个月后,新年都要过去了,祝饶才从他的师兄那里得到一条线索。
祝饶看完师兄发给他的资料后,立刻订了两张飞往东北的机票。
左时寒没有多问,他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带上几件衣服就好,便是空手过去,他鬼仙之身想要幻化出一身衣服也不是难事。当天夜里,他抱着木生坐在床上,一边看祝饶往行李箱中塞东西,一边听他絮絮说起他的师兄。
“我好像没同你讲过我还有一个师兄。我师父就我们两个弟子,他出师得早,我入门得晚,虽有师兄弟的名头,但待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年,算不上亲。”祝饶顿了顿,又道,“不过在师父两年前过世后,相比那些亲戚,这世上我第二亲的便是师兄了。”
排在第一位的显而易见就是左时寒。
左时寒面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眼眸里带了很浅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很快便散了:“你师父?”
左时寒记得他与祝饶“分手”前,祝饶的师父仍在世。虽然他们未曾见过面,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祝饶师父面前过了“明路”,那一年的春节他还让祝饶转交给左时寒他的红包。
这是自娘亲过世后,左时寒头一回从一个承担着长辈身份的人那里收到压岁钱。
虽然只见过照片,但祝饶的师父于他而言,绝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乍听到他的死讯还有些怅然。
“嗯,老头年纪大了,平平安安活到快九十岁寿终正寝,在我们这行已经十分难得了。”提起过世的师父祝饶难免有些难过,不过语气还算轻快,便是寻常老人,这个年纪过世也已经算是喜丧。
但想起某些事后,他眉头皱了皱:“师兄告诉我的那件事情,其实同我师父也有些关系。”
正在往行李箱里塞小零食的手停住了,左时寒也坐得端正了些,知道祝饶要开始讲正事。
“我师父三十多年前接过一单委托,雇用他的人是一个矿老板。当地的几个矿都被那老板承包了,那是个小地方,本地人不够用,所以还雇了不少外地工人。那么多年前管理有些混乱,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就会拐骗流浪汉一类与亲人联系不深的人来挖矿,对外则谎称他们是亲戚关系,再在矿里偷偷将流浪汉杀了,以亲戚的身份领走矿老板的赔偿。”祝饶说道,“这些人一般都是几个人一起作案,一旦不给钱几个人闹腾起来麻烦还是有点大的,矿里多多少少又会有点安全问题,矿老板为了息事宁人,一般都会把钱给了,那个老板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