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若千雪浪杀了人,他怎么也该帮忙埋尸放火,好显出两人已同上一条贼船的恩义。
院中当然无人,任逸绝便自小路往外走,果不其然,见着潭水边站着千雪浪,他正仰着头,不知在与什么人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听见动静,便回身来看。
清晨风倒不小,吹得一身素衣随之而舞,紧紧贴着他双腿轮廓,腰带纤束。
这样一瞧,便能看得出来千雪浪的腿儿要远长过上身,衬着他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叫任逸绝实在不知该先夸他每一寸都生得漂亮,还是该庆幸他有此天资入道,不至早早美玉崩碎。
最终,任逸绝只是说:“下山后,我买几件新衣给玉人吧。”
“嗯?”千雪浪略显疑虑,他伸开双手,将自己打量片刻,“我穿得过时不成?不过……我这衣裳确实是十年前置办的了。”
任逸绝只道:“十年前么……其实,任某只是想买几样新衣,聊表对玉人的感激。”
千雪浪淡淡道:“你这会儿又有足够的银钱了?”
任逸绝干干一笑,没想到千雪浪竟会把戏言当真,又觉得新奇:“玉人竟也会开玩笑?”
“随你。”千雪浪并不接话,当他此言是催促下山,便道,“走吧。”
第17章 两全其美
任逸绝虽伤势未愈,但实力仍在,二人便并肩御风而下,沿着山路而行。
待到山脚时,本该见着几个山野乡民,或是猎户,或是樵夫,进山来讨生活才是,可此时太阳都快照在屁股上了,空山仍寂静无声。
任逸绝不由得停下,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千雪浪随他而止。
任逸绝心中忽想:和天钧生性高傲,许是设了法阵不允凡人入内,打扰他的清修,大概是我多心了。
“没什么。”任逸绝摇摇头道,“咱们继续走吧。”
不消片刻,两人就来到山脚一处村落,看农舍约莫有几十户人家,既不见炊烟,也不见田地里有人耕种,鸡犬亦无声,整个村落竟静悄悄地显出三分鬼气来。
任逸绝还未做声,千雪浪忽道:“你方才说奇怪,是发觉无人进山,甚是奇怪,对么?”
“不错。”任逸绝道,“我原道是令师设了法阵,不许山民进山。可眼下见着村落聚集,若不能进山,怎会有人烟聚集在此。想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说话向来讨巧,知自己心思瞒不过千雪浪,便坦言相告,又转过口来奉承和天钧一句,断不会叫人听了不快。
千雪浪道:“师父倒也没有这样小气。不过,你心细如发,实在叫我改观。”
任逸绝不禁纳闷:“玉人心中的任某,到底是何模样?”
千雪浪又思索片刻:“你伤势未愈,体内魔气虽遭灵池压制,但并未根除,担心影响他人,是吗?”
他修为虽高,但独来独往惯了,于人情常理上难免要疏忽些,好在心境甚是透彻,凡事一点就通。
任逸绝有意捉弄他,便压着话尾追问,促狭道:“是吗?原来玉人心中,任某是这样想的吗?”
千雪浪并不说话,径直入村去了,似乎也不需要谁给他什么答案。
遇到这样一个同行者,除了接受又能怎样,任逸绝实在不能怎样,只好跟着他一道进村。
两人就近推开门扉,入内观察,只见一具皮包骨的尸体躺在地上,日光照入窗户,照得清清楚楚,只见皮是皮,骨是骨,似是什么东西吸空血肉,剩下一张空皮软趴趴地裹着骨头,外头还套着层衣服。
若打个卷,只怕能牵成个包袱。
千雪浪沉默不语,上前碰了碰那尸体,皮囊触手尚软,可见才死不多时,犹如一张画皮,再是熨帖柔软不过。
桌上饭菜才吃了一半,筷子散落在地,想来此人是吃饭时突然遇害的。
两人退出屋舍,又连推了好几间农舍观察,皆是如此惨状,就连圈中鸡鸭猪狗也未能幸免。
“是凌百曜?”
千雪浪问道。
“恐怕昨夜前来,非他一人。”任逸绝褪去玩笑之色,神态凝重,“凌百曜虽是半魔之身,但他偏爱吸食人之七情六欲,流烟渚确实不少人遭过他的毒手,然而七情丢失者,大多形如痴呆,绝非这般惨状,想来还有一人与他同行。”
千雪浪对自己的判断有相当的自信:“昨日只有凌百曜一人。”
“我并不是怀疑玉人的本事。”任逸绝摇摇头道,“我是在想,此魔虽与凌百曜同行,但也许并未上山,而是盘踞在这附近,也正是此魔杀了这些村人。”
千雪浪问:“你心中可有猜测?”
任逸绝沉吟道:“倒确实有个猜测,这要说起流烟渚中的三魔了。”
“我在流烟渚中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也算攒下一些名声,但流烟渚甚大,不知藏着多少能人异士,这三魔在流烟渚中名声更盛于我,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不过人人敬畏,当面便称作三尊,背地里则叫做三魔。”
“他们分别是情魔凌百曜、血魔殷无尘、欲魔花含烟。我——”
还不待任逸绝再说,千雪浪忽然“咦”了一声:“花含烟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任逸绝一怔:“不知玉人是从何处听说?”
千雪浪道:“未闻锋醉酒所言,他曾着过此人的道。”
任逸绝沉默半晌:“……呃……”
正事说到一半,却听到前辈高人的八卦,实在不由得任逸绝不尴尬窘迫,特别是他才知道未闻锋对和天钧有意,而千雪浪又是和天钧的徒弟。
“这……”任逸绝忽然小心翼翼了些,“未前辈可曾告诉过玉人,花含烟是什么样的魔人?”
千雪浪摇了摇头:“不过听你所言,既然称号各自对应,凌百曜吞噬七情,殷无尘想来就是制造这村落的凶人,那花含烟必然……”
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止住话头。
欲魔……
过了片刻,千雪浪泰然道:“说回血魔吧。”
任逸绝却没如他的愿,自顾自道:“纵然未前辈受过其害,也并没有什么,除魔失手,非他所愿,要是受了些伤,也属常态,与其他的不相干。”
千雪浪领他的情,轻轻应了一声:“嗯,你说得很好,我也这样想。”
“不过,如此说来,倒是奇怪。”任逸绝微微蹙眉,“这三魔平素独来独往,互不干涉,情魔也就罢了,血魔怎会与他结伴来此。”
千雪浪问:“莫非不是血魔?是其他饮血的魔修或是魔人。”
“不。”任逸绝摇摇头,“其他饮血的魔修少有吃得这般干净的,殷无尘素来爱洁,因而往往会留下皮囊骸骨。就算不是他,对这些乡民下手,想来在路上一定受了伤,急需吃人补充,不曾一道前来,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任逸绝眉头皱紧:“他既不在此地,又不在山上,定是往人烟密集之地去了。”
“这确实要紧。”千雪浪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凌百曜到底为何追杀你而来?”
任逸绝一呆,目光闪烁,随即苦笑道:“任某倒也想知道此事来由,突然有一日,这杀星就找上门来,捣了我的藏身之处,不过见他模样,又并不想杀我,只想擒我去什么地方。任某焉能束手就擒,因此于他手中脱身后,连夜奔逃。”
“想来你便是因此才选择救下逃入流烟渚的鹤云涛。”千雪浪闻他所言,心中顿时洞彻,“你想去找照影剑门庇佑一段时日。”
难怪会说二者皆有,凌百曜既是追杀他而来,他顺手带上鹤云涛,那凌百曜自然也会连带着一同追杀鹤云涛,不算是假话,只是不真。
任逸绝微微一笑:“此乃两全其美之事。不过……逃入流烟渚么?呵。”
“怎么?”千雪浪侧过脸来看他。
“没什么,只是任某还以为……玉人会全盘否定。”任逸绝目光幽深,不知想到什么,“鹤云涛如今昏迷,所谓魔人追杀,也只不过是任某的一家之言,也许只是任某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呢?”
千雪浪神色淡然:“撒一个鹤云涛醒来就会揭穿的谎言,你不是如此愚人。”
“先是夸任某善良,再来夸任某聪慧。”任逸绝闻言一怔,不禁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哎呀,再如此下去,只怕玉人还未动情,任某先要动情了。”
千雪浪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第18章 毫无波澜
“血魔既要捕食,路上也许会有些痕迹,咱们找找看。”
千雪浪心中敲定,随口通知了任逸绝一声,便轻身离去。
任逸绝只得无可奈何地跟上去,他不熟悉地形,除了听千雪浪的话,倒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这般人命关天的要紧大事,仍不见千雪浪半分动容,又不禁好奇。
“这小小村落,已没了几十条人命。”任逸绝故意叹气,“若血魔如今不知去向,不知道还要伤多少人性命,怎么一点不见玉人焦急?”
千雪浪道:“我若焦急,便能救得人命吗?”
他行动之间,风未动,树未摇,日光借着树荫自脸上一掠而过,也顿时无踪,仿佛真是仙人降落凡尘。
任逸绝虽算得上遇事冷静,但绝做不来千雪浪这般心中毫无波澜,不禁又是恐怖又是喜悦。
恐怖自是因千雪浪心如冰石,实难猜测他的心意;喜悦却是二人如今结伴,自己得了个有力的帮手,许多事情做来也许会容易得多。
血魔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二人进了林子之中,于树梢地面见着几具一模一样的兽尸,皆是皮裹着骨头,便知血魔定是往此处去了。
任逸绝神色微凝:“如此饥不择食,看来他的伤势不轻。”
出了林子,二人渐渐听见水声,又行片刻,便到石滩,原是一条茫茫大江,水面平缓,隐约可见远处城池的轮廓。
任逸绝见着城池,心中顿感不妙,却不显露脸上,只笑吟吟道:“可惜凤先生不在。”
他此话,当然是指凤隐鸣那条“莫乘浮”之舟,用来渡江再是合适不过。
千雪浪淡望江面,仍是不紧不慢的做派,只道:“何必那么麻烦。不过,血魔真到那城中,倒不必咱们费心了。”
任逸绝一怔:“为何?”
“那是清阳崔氏治下的东浔城,城主崔玄蝉于六十年前曾参与过除魔大战,我虽不知道他的本事究竟如何,但既能在除魔大战之中全身而退,想来也绝非泛泛之流。”
任逸绝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咱们更该去了。”
千雪浪不禁疑惑,投以目光。
“哎呀,玉人真是懒得出奇,现在竟连与我说句话也不愿了。”任逸绝叹息一声,“倘若真有崔玄蝉坐镇,想来血魔绝不会轻易下手,不过正因如此,麻烦才大呢。”
千雪浪只好问他:“为什么麻烦?”
“你想,血魔倘若大张旗鼓地惊动崔玄蝉,叫他一掌拍死,死个干脆利落,直截了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玉人欢喜,我也高兴。”
任逸绝笑吟吟道:“可要是他这人满腹的狡诈心思,阴谋诡计,见这城池气派壮阔,便小心翼翼地溜进去,潜伏起来,每日吃上那么几个,一时半会的又怎有人知晓呢?”
能在流烟渚这样的地方活到现在,若是前者,崔玄蝉断然一掌拍不死此人。
至于血魔此人,虽不知他的本事如何,可从凌百曜与他齐名来看,想是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千雪浪轻轻“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