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花含烟神色一动,双眸流转,忽变得水汪汪起来,她单手抱着月琴,另一只手去撩动长发,腻声道:“你……你真的瞧我美吗?我一直在这洞府里清修,从没去外面瞧过一眼,什么煎熬,什么苦修,我全不知晓。你愿意带我出去瞧一瞧吗?”
若非任逸绝亲眼所见,他简直想不出花含烟竟还能装作这般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他钦佩之余,心中已生疑窦。
花含烟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到这洞府里来,那洞府里又关着什么?百无禁知情吗?
“好,我带你出去。”
任逸绝心知肚明她是阻止自己入内,只是不知是忌惮内部被铁链所束缚的存在,还是忌惮自己,想来应是前者更有可能一些,他也无意勉强,两人心怀鬼胎地一同出去了。
正当任逸绝思索之时,忽觉得臂上一沉,只见花含烟全身依偎过来,那把月琴不知何时已被收起,她搂着任逸绝的胳膊,已松开脖上的一颗衣扣,露出片雪白白的肌肤,精巧的锁骨起伏,笼起一片深深的阴影。
任逸绝瞧了她一眼,只见她仰着脸,温顺乖巧地望着自己,甜蜜道:“我从来也没到外面走过,怕跟丢了,我这样抱着你的胳膊,就不会分散了。”
要不是任逸绝对花含烟还算熟悉,几乎要被她蒙过去了,就算不被蒙过去,瞧着这样一个妩媚俏丽的女子软绵绵地同你撒娇说话,任何男人也没办法狠下心来揭破她的谎言。
任逸绝并没多看,只见着晶石上映照着两人的身影,互相交叠,两相依偎,忽然想道:“要是玉人来挽我的手,我真不知道有多么开心。不过,他只怕是不肯这样靠着我的,想来换我靠着他,他都不一定愿意。”
他心中忽生惆怅之感,只见花含烟眼波流动,神态娇羞,软绵绵,柔腻腻的,神色实在动人心魄,纵然任逸绝心有所爱,也不自觉对她怜意大起。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花含烟垂下脸去,头枕着任逸绝的肩膀,一头如瀑的长发披落而下,再乖顺温柔不过。
洞内红光流转,映照在花含烟的长发之上,任逸绝心想:“我以前总觉得中美人计的人蠢得很,如今想来,要是玉人用美人计来勾我,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跳下去,他压根不必像花含烟这般,就如平常那般高傲地指使我,我又怎能不听?”
任逸绝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花含烟又问道:“你为什么叹气?”
“你虽生得美貌,但你久居洞中,这种事只怕是不懂的。”任逸绝有意转开她的注意力,故意说道。
花含烟轻嗤一声,没有发出声来,只柔腻腻地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就算我真的不懂,你一个人憋在心中也甚是不快活,不如说出来,心里也松快些。”
话到此处,两人已至洞外,只见满地尸骸,花含烟脸上一僵,正思索着该如何编造自己杀人不眨眼但天真烂漫的隐世女修这一形象时,只见魔者面不改色地跨过尸骸,一时无言,这才想起半魔有时候与人的所思所想差距甚大,不能一块儿相提并论。
任逸绝故作思索,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花含烟也奇怪这能随意进入三重烟的魔者有什么秘密,笑吟吟道:“那我就洗耳恭听。”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他却不喜欢我。”任逸绝这话说得倒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你一直待在洞窟之中苦修,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的情爱之事呢?”
花含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仍做天真烂漫之态:“既然她不喜欢你,那你去找喜欢你的不就好了?”
“要是真有这般容易就好了。”
花含烟本将他视作猎物,可见着又是个傻乎乎的痴情种,心下顿生厌烦,干脆换个话题问道:“对了,走了这么久,还没有问你叫什么,我叫阿烟。”
任逸绝心想:“藏渊与任逸绝这名字都不好再用了,嗯……我得另想个名字才行,玉人叫做千雪浪,有了,我就叫万云涛。观雪浪,望云涛,也不知日后是否真有这等福气。”
“万云涛。”
花含烟不明所以,只微笑赞道:“真是个好名字,那我叫你万大哥好吗?”
任逸绝似笑非笑,好在他现在这具身体足够高大,脸上又瞧不出许多情绪,没有暴露在花含烟面前,沉声道:“你爱怎样叫,就怎样叫好了。”
“对了,万大哥。”花含烟试探问道,“你之前进来时,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任逸绝一怔:“异常?什么异常?”
花含烟沉默片刻,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我以前随手布了个结界,看来时间太久啦,已不在了。”
那山洞外的结界没起作用。
任逸绝与花含烟的心里同时一沉。
第95章 噬心反逆
千雪浪并没有等待魔者,伤愈之后,他就离开了地母胎池。
临行之前,千雪浪曾想过要如何安置这些婴灵,他本想将他们带离地母胎池,留在此地终究危险。若有机缘,也可叫这群孩子重新投胎转世为人,可婴灵不懂人语,只有最简单的情绪表达,因此无法跟他们沟通交流。
千雪浪万般无奈之下,又不能直接拘走魂灵,那样会吓坏这群婴灵,迫使他们反击,只好自己独自外出,起初婴灵还跟在他身边,以为是在外嬉闹,好不开心。
可随着路程越来越远,千雪浪显然无意折返,婴灵们就逐渐生出畏缩退却之情,想要将他拽拉回去。
千雪浪原以为是魔气的缘故,因此张开灵力结界,将婴灵笼罩其中,避免他们受魔气侵蚀,哪知婴灵更为躁动不安,不多时就撞起结界来。
他们本就生活在三重烟之中,何曾畏惧魔气,更何况越往外行,魔气越轻,是出来太久,已令这些孩子心生不安了。
千雪浪心中了然,撤去结界观察,婴灵果然平息下来,重归安宁,只是仍不住拉扯他的头发跟衣裳。
看来并无这等缘分,千雪浪心下一叹,再往外走上数十步,只见身旁已经一名婴灵也不剩,无人寻求他的庇护,也无人要与他一同离开。
他顿了顿,回头望过最后一眼,这才往外走去。
之前虽然答应魔者要在情况有变时将他诛杀,可如今既然情况没变,想来也不用日日跟随在魔者身边,等他魔化后再斩不迟。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失踪的任逸绝,除此之外,还有诛魔剑的下落。
千雪浪不知道任逸绝到哪里去了,盘算一番,正准备前往镜渊时,忽又想到荆璞当时也身受重伤,也许任逸绝带他前去求医了,就转变脚步,往幽影泉一行。
说不准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才来到幽影泉边缘,见着两个无所事事的魔修正在闲聊,那两名魔修的修为寻常,并没发现千雪浪的身影,只听一人说道:“你说里头那把剑,真有魔君说得那样厉害吗?”
另一个说话:“不知道,不过死了那么多人,想来不是假的,不然你去试试?”
先说话的那人立刻摇头:“我才不试,面子事小,性命事大!”
另一人笑道:“瞧你那怂样,魔君既然这样吩咐,那咱们这么听就是了,非要进去不可的,死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倒是要担心对方不死不活变成了剑奴,那可真是要倒大霉。不过这把剑来得莫名其妙,这么大的威力,居然没人发现,真不知道是什么本事的人才能做到。”
先说话的那人也笑:“不过,拔剑不敢,可要是真有剑奴,我倒想见识见识,说起这剑来得奇妙,我这儿倒是有个小道消息,你凑耳过来。”
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对千雪浪的修为而言,这点小声嘀咕跟对着他说话也没两样。
只听先前说话的那人道:“我听说有人在幽影泉附近捡到个剑匣,是顶好的材料打造,不知道是哪个厉害铸师的手笔,他拿去卖,可没几样刀剑能够进匣,还弄断了人家不少兵器,两人打得头破血流。”
另一人吃了一惊,又问:“那剑匣呢?”
“闹成这样,欢情先生都惊动了,最后当然是被他买去了,呵,你也知道他这人惯爱充大头蒜,其实还不就是傍上了孽海那一位……要是我也……”
“笑死我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德性,情主能看得上你?”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闲言碎语,千雪浪并没有再详听,他心中有些奇怪:“幽影泉何时有了什么剑,还有人在此把守,看他们本事如此差劲,说什么剑奴的,难道是横空又出世了什么魔剑?莫非是天魔所为?”
他要去什么地方,全天下有几人能拦得住,更何况两名修为浅薄的魔修,他们甚至全无察觉,已叫千雪浪进入幽影泉之中。
偌大的幽影泉之中空空荡荡,千雪浪转了一圈,四下观瞧,很快就找到了那柄剑。
可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未闻锋递给他的那柄诛魔剑。
诛魔剑与魔剑虽只差了一个字,但意义截然不同。
千雪浪看得一怔,只见诛魔剑凛然威立,四周地面布满大片大片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化为几大团不怎么分明的黑斑,想来是动过干戈了,而且动得不小。他又想起之前那两名魔修闲谈所言,这柄剑下已丧了不少人命,心下一动。
我让任逸绝带着这柄剑防身,它怎会出现在此?
他们说什么剑奴?什么死了人?谁死了?任逸绝吗?
千雪浪一阵恍惚,想到要是任逸绝已不在人世,叫人害了性命,倒也不必再找他了,可谁杀了他,却要查个清楚。
哎,任逸绝是个很好的人,他竟死了。又也许未必死了,他聪明狡猾得很,指不准是弃了诛魔剑,挑动别人鹬蚌相争,自己逃命去了。
千雪浪将诛魔剑提起,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晃了一晃,纳闷道:“怪啦,我的伤已全好了,怎么还是这样不舒服。”
他虽知喜知悲,知生知死,但从没忧虑,生来不曾心急如焚,担忧旁人生死,临到头来自生感应,也全无所觉,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只觉得不舒服,只是一阵阵的喘不上气来。
千雪浪站在原地缓和片刻,将诛魔剑从地上拿起,眼下没有剑匣收敛,他只能暂时将诛魔剑拿在手中。
这剑与红鹭不同,与他并不心念相合,无法自然收起。
外面两名魔修仍在转悠,千雪浪走到外头来,将他们两人制住,淡淡道:“我问你们一件事,你们两人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两人忽然不能动弹,下意识就要反击,却忽感全身一重,使不出一点本事来,知身后这人必是位大能,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颤抖,忙道:“妈哟!您老人家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只管问,只要我们知道的,一定都说。”
另一个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体似筛糠,接口道:“哪怕是我们俩不知道的,也给您老人家打听去。”
要是任逸绝在这儿,也不知要说什么俏皮话。
千雪浪想到此处,轻轻一叹。
那两名魔修不知他叹什么,几乎要吓得尿裤子,不多时,两人身上一松,可仍迈不开腿,只望见一柄剑递到眼前来,身后那人问道:“这柄剑是谁送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会在这儿?”
两名魔修不敢怠慢,细细看了两眼,才发现竟是幽影泉里那柄突然出现的奇剑,两名魔修这下腿都软了,几乎要全身都淌到地面上去,又被千雪浪提溜起来,一人结结巴巴道:“您……您老人家竟然能拿起这把剑吗?”
另一人眨了眨眼,神色略有变化,不知想些什么,下意识去碰了碰这柄诛魔剑。
顷刻间,血肉爆裂,泼了剩余那名魔修一身,只听他大声惨叫起来。
千雪浪退后两步,避开横飞的血肉,不由一皱眉,这才将诛魔剑收起,先是“嗯”了一声回答拿剑之事,才又说道:“这把剑寻常人碰不了,你的朋友为这个害了性命,你不要再妄动了,且回答我的问题。”
他犹豫片刻,虽已将诛魔剑收到身后,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许是在地母胎池与婴灵相处过久,千雪浪说话耐心不少。
剩余那名魔修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了千雪浪一眼,神色绝望,喃喃道:“不……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会杀人。”
千雪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那魔修神色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不知道,不过听其他人说,是藏渊先生先中了招,当初这儿有人决战,是藏渊先生拿这把剑发疯伤人,然后就跑不见了。”
藏渊,是任逸绝。
他为什么中招?是谁胁迫他了吗?他身内有魔气,若强行催动诛魔剑,岂不受噬心反逆之苦……
奇怪,决战之日,我不曾感觉到有另外的人……
千雪浪想到此处,忽明白过来:“是了,我那日与荆璞在魔气之中久战,已生几分倦怠,与白玉骷髅骤然交手失了先机,被其重伤。任逸绝在旁观看,纵然心里生我的气,也必定心急如焚,不肯逃跑,所以才冒出点傻气,强行催动诛魔剑来救我。”
唉,这傻人。
“跑不见了?”千雪浪又问,“跑不见是什么意思?去哪儿了?”
那魔修摇摇头,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往魔雾里跑了,可这儿这么大,我们也不清楚到底人去哪里了,只知道那之后就没藏渊先生的消息了。”
任逸绝催动诛魔剑,只怕已经重伤,他修为不济,必然不会在流烟渚中久呆,不知道在哪里疗伤。
千雪浪掠身而过,带着诛魔剑急速赶往镜渊,镜渊之中空无一人,平水无澜,他下到泉眼,在小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将每个房间都细细看过,见有桌椅翻倒,不知道该觉得安心,还是忧心。
“任逸绝定然回来过,只是不知与谁起了争执?”千雪浪观察小屋,不见打斗的痕迹,稍稍放下心来,“不对,这儿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应该是任逸绝回来,许是太焦急,或是魔气噬身,不甚打翻桌椅……没来得及收拾。”
既能回到镜渊,也没有尸体,应无大碍,想来任逸绝是寻地方疗伤去了。
人只要活着,总能有再相见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