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千雪浪不再多心,而是在小屋中寻了些布料与皮革将诛魔剑藏起,负在背后,免得招惹麻烦。
接下来,就是去找剑匣了。
第96章 稀宝奇珍
之前那两名魔修说剑匣被欢情先生取去,欢情先生所在之处似有风月迷障,千雪浪心中不喜,可为剑匣,也只能走上一遭。
无常集之中仍是那般模样,千雪浪如今手边没有斗笠帷帽,想起先前惹过的麻烦,便伸手在脸上一抹,用灵力掩去面容,如此一来,寻常修为见着他的脸,只觉雾里看花,看过就忘记。
千雪浪回到无常集之中,果然不受注目,他仍记得当日任逸绝所带的方向,辨明方位后就往欢情先生的马车之中走去。
才进马车,千雪浪身感凝滞,知是欢情先生眼下应是有客,不便再见外客。
他本有心在外等待,又转念想道:“未闻锋所铸的剑匣固然不如诛魔剑这般珍贵,可也是难得的佳品,诛魔在匣中多时,剑气残留,因此迫使那些刀剑自断,要是欢情先生将剑匣易手,未免又生麻烦。”
这般想定,千雪浪将外设屏障视若无睹,径直走了进去,只见着欢情先生怀中正搂着一个娇媚艳丽的女子,两人神色轻佻,似嗔似喜,甜言蜜语不知道说了多少,见人已到眼前,脸上浓情才消,将将显露出错愕来。
马车屏障被破,千雪浪又来得极快,欢情先生自然大惊失色,双臂之中还搂着那名女子。
反倒是那女子搂住欢情先生的脖子,好整以暇地戏谑看来,不见半分慌张失措的模样,腻声道:“好不懂礼的客人,这般长驱直入,真是粗鲁蛮横。”
欢情先生谨慎道:“不知阁下是?”
千雪浪脸上障术倏然消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松开一只手,双脚正跷在琴案上,她睇着眼来瞧千雪浪,松开的那只手轻佻滑落,摸到欢情先生的胸膛处。
“原来是……”欢情先生被摸得呼吸一乱,险些又把‘嫂夫人’一词喊出口来,咳嗽了一声道,“是玉人同道。”
那娇媚女子听了这称呼,忍不住噗嗤一笑,甜腻腻道:“好个玉人,起名起得当真不错,果真生得玉人一般。”
她眼波流转,正往千雪浪脸上瞧来。
千雪浪听他说得乱七八糟,知必定又是任逸绝胡说八道的缘故。
这些小事,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可许是在地母胎池里呆得久了,心神沉闷,听到这不值一提的称呼,竟也觉得新鲜有趣,不由得淡淡一笑。
两人本各怀心思,可瞧见千雪浪这一笑,皆不由自主地屏息静瞧,只见他神色冷然犹如冰雪,本如一尊神像,雕刻虽美,但眉宇神色之间未免过于的庄重冷肃,叫人心生惧意敬畏。可这点愉悦之色忽生光彩,整个人平添几分活气,他那苍白的脸上,鲜红的唇色仿若流动起来,占据二人全部的注意。
欢情先生瞧得一呆,回忆起初见时对方柔媚嘶哑的呢声,那时千雪浪还不曾对他笑过,他已觉得任逸绝捡到了个大大的便宜,如今见千雪浪展眉欢颜,方知自己还是将这便宜想得小了许多。
他呆了片刻,忽想起自己佳人在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瞧,好在佳人比他瞧得还直眼,至今还没有回神。
他忍不住揶揄道:“好了,还不回神,别叫人家看笑话了,要流出口水来,我可不帮你擦。”
“你拈什么酸。”女子轻拍了拍他的脸,甜笑道,又转脸来看千雪浪。
他们二人姿态亲热无比,换做旁人,不是避开,也要感到羞窘,可千雪浪对此浑然不在意,见着两人戏语调情,只觉得与自己不相干,全无半点反应。
千雪浪本想接口一句‘是任逸绝与你胡言乱语的吧’。
可说了胡言乱语之后呢?难道对欢情先生拉一番家常闲话,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于他,两人因着任逸绝稍稍亲近起来吗?
那又何必,只谈任逸绝倒还好,要是说起别的人与事,却是无聊。
他心下略感厌烦,神色复于平淡,只冷冰冰地道:“是我,听人说,你近来得了一支剑匣。”
听人说?是听谁说?不过剑匣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听谁说都不足为奇。
两人听他语调淡漠,神色也转得不近人情,均觉心中一冷,欢情先生更是心中咯噔。
所谓看人先看心,听话需听音,欢情先生细细打量千雪浪,又想起当初任逸绝问的那些问题来。
那支剑匣是出自未闻锋之手,欢情先生见过他的作品,一眼就瞧出来了,两人之间曾有深仇大恨,如今未闻锋的铸品遗落流烟渚,说不准是个预警,因此他才特意将剑匣收入手中,细细检查一番。
这名无情道人却是为了什么找上门来的?
任逸绝当初好巧不巧地问起未闻锋来,如今想来说要什么趁手武器只怕是搪塞,恐怕是为了讨这位嫂夫人的欢心。
唉,见色忘友,真是天下男人最致命的缺点,这实乃颠扑不破的真道理。
千雪浪淡淡道:“给我。”
他要得实在直接,欢情先生与那女子已算得上八面玲珑,仍被他这份率直惊得目瞪口呆,差点说不出半句话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准千雪浪算是有礼还是无礼,要是以一个凶蛮暴徒的水平来讲,千雪浪当然算得上是彬彬有礼;可要是以一个君子的标准来衡量,千雪浪现在又实在粗鲁蛮横至极了。
问题就在于,千雪浪是哪一边的?
需知君子有君子的办法,小人有小人的计较,暴徒有暴徒的盘算,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利益。
那娇媚女子舔了舔唇,瞧着千雪浪的脸看了许久,单手按住要说话的欢情先生。
这天底下的事大多按照规矩来办,有本事不遵循规矩的人总比常人来得更为棘手,她曾经在这类人身上吃过大大的苦头,差点被毁容倒是小事,险些被削去一条胳膊,现在身上还残留着一条自左肩至腰腹处的可怖剑痕,始终无法消去。
想起那人,女子就觉得伤口处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沉吟片刻,歪在欢情先生身上,甜腻腻地问道:“不知道阁下要那剑匣有什么用处?”
千雪浪淡淡道:“藏剑。”
“那把剑匣可不是什么刀剑都能放得下。”女子娇媚笑道,“莫怪妾身没有提醒,不管是怎样的名锋,我们皆都试过,寻常凡铁自行断裂,纵是好一些的宝剑名器,也颤栗不敢入匣。欢情若非是不忍那些人争执,本也不会花大价钱收下这昂贵至极的无用宝物。”
千雪浪睨她一眼,瞧得女子微微心惊,只听他冷淡道:“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女子神色一僵,又转口道:“这倒是叫妾身有些好奇了,不知能不能赏面叫妾身瞧一瞧阁下要收入匣中的爱剑?”
千雪浪摇了摇头:“它不是我的剑,现在还没有人是。”
女子与欢情先生暗暗腹诽:“你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竟也说得出这般谦辞。”
不过正因如此,两人心中都暗自生奇,不知将看到怎样一把神兵,女子思索道:“这人修为超凡,他都如此夸赞的神兵,不知道能否与幽影泉的那柄怪剑匹敌。”
她想完也觉这念头可笑,哪知定睛看去,千雪浪解下的这把剑熟悉至极,正是百无禁强调不可靠近的那柄怪剑。
女子倏然站起身来,倒吓了欢情先生一跳,忙问:“怎么了?”
“你……你将这剑拔出来了?”女子声音发抖,身躯微颤,实是难以置信。
千雪浪见她反应极大,只当她与之前遇到的魔修一样不曾见过世面,淡淡道:“这把剑与剑匣虽非一对,但只有那把剑匣能勉强接纳此剑之威,它在剑匣之中遗留剑气太重,才使凡铁断裂。此剑失了剑匣,威力一日胜过一日,到后来只怕会误伤无辜,因此我才来索要剑匣。”
女子很快镇定下来,满脑子只想先将这煞星打发离开,要是他与未闻锋当真是一伙儿的,联起手来可了不得,思索片刻后忽道:“你去将剑匣取来。”
欢情先生也不怠慢,立刻转身离开,去里屋捧了剑匣出来,千雪浪这才知道这马车之中原来还另有房间。
女子示意欢情先生将剑匣放在琴案上,用手按住:“如此大事,要是名门正派,自然义不容辞,可惜这是流烟渚,不谈买卖,就要谈人情。”
她顿了一顿,眼波流转,忽然暧昧道:“就是不知道阁下是选哪个?”
千雪浪神色淡漠:“买卖如何?人情如何?”
“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人情自是你我交个朋友,往后有什么相帮,尽管开口,你我有情有义。”女子慢悠悠道,“买卖嘛,银货两讫,这剑匣我愿意给你,只是你也少不得要为我做些事情。”
千雪浪冷冷道:“你有何事要我帮忙?”
女子走到千雪浪身前,仰头着迷地来瞧千雪浪的容颜,慢悠悠道:“且慢,我说做些事情,可没有说几件。”
千雪浪微微皱眉:“贪得无厌,身富心贫,易招杀机,姑娘还望谨慎。”
女子掩唇笑道:“妾身看起来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吗?妾身要求倒也不多,这剑匣本是我与欢情易于阁下,阁下既未强夺,想来是位谦谦君子,我二人心甘情愿割爱,实在……”
她还未说完,千雪浪反问道:“你不是说剑匣是无用之物吗?”
“这普天下的无用之物何其多,何曾妨碍别人将其视若珍宝。只要自己心中喜爱,路边青石,泥间落叶,这般随处可见的无用之物何尝不是稀宝奇珍。”女子倒也狡黠,面不改色道,“常言说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不正是此理。”
千雪浪本欲反驳,可想到当年太叔生与五怪人之间的争执,心下一叹,冷冷道:“你无非要我领你易物之情,可以,不过仅此而已,我答应为你办两件事。”
女子顿时喜上眉梢。
第97章 龙脑芳香
两件事听起来自是不多,可谁来做,如何做,要做什么,却能变化出无数玄机来。
千雪浪追问道:“你要提什么条件?”
女子沉吟片刻,指尖不住地敲击着剑匣,她尖丽鲜红的甲面敲在沉闷的金木之上,倒不觉吵嚷,反倒生出一段奇异的韵律:“倒不急着谈条件,我有一事不明,此事可大可小,且要先问个清楚才是。”
千雪浪心想:“这女子于乐律之上造诣不浅,这段宁神之音想来是为抚平我的躁意,不过我并未动怒,她心思倒是白费了。声乐之能,入人也深,化人也速。乐肃而人正,乐媚而人邪,却不知道她所擅是哪一种,也不知水无尘与她之间,谁的造诣更深。”
他习琴只为修心,并不深入钻研,心音易懂,技巧却是难明。纵然他再如何有天赋,不感兴趣的技艺总难免比精于此道的人稍逊一筹,因此不将自己与这女子相作比较。
千雪浪心中想得周道,面上倒不显露,只道:“你说就是。”
至于要不要回答,一来看千雪浪的心情,二来看这女子的问题值不值得了。
“这支剑匣乃是大铸师未闻锋所铸。”女子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忽然走下台阶来,甚是黏腻地开口说话,“你带来的这柄剑么,我瞧也八.九不离十,同样出自大铸师之手,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这女子说话本就浪荡轻佻,到了此时,声音竟甜美得好似能淌出蜜来,千雪浪只见她眉目含情,说不出的娇艳妩媚,倒是略感新鲜,他少与这般大胆的女子相处,虽觉得她神色缠绵悱恻,但也未生出异心,只是点了点头。
女子将他瞧了又瞧,见他神色冷若冰霜,不消说动容,就连半分动摇也不曾见到,一派平静无澜,不由得更感兴趣,又伸手去摸千雪浪的肩膀。
千雪浪冷冷地瞧着她,目光忽移,落在了她的腕上。
出于某种直觉,女子隐约感到自己这只手要是真的放上去,只怕离断腕的时刻不远了,她敏锐地停在半空,又毫无窘迫地收回。
“对。”
女子见他没有下文,目光一转,又问:“听闻大铸师曾是除魔卫道之人,如今怎铸出这般惑人心智的邪剑——”
千雪浪忽打断她道:“它不是邪剑。”
诛魔剑在千雪浪背上一动不动,千雪浪的嘴唇动了动,想起为此而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的师父,又想起心神狂乱的未闻锋,难得流露出些许难堪来:“它……它并不是惑人心智的邪剑,而是一把有情之剑。”
话才出口,千雪浪心中忽然一片雪亮,正如在黑夜之间行走,陡然见光,纵然这念头稍纵即逝,难以捕捉,可他冥冥之中似乎觉得自己已领会了什么,只是尚且不能完全明白,更无法说出口来。
只是他心中已然清楚一件事了,至于是什么事,他还不知晓。
于是千雪浪又再开口:“清圣之地,污浊之气,寻常人皆难在其中存活,可清就是清,浊就是浊,从来不同。”
女子见他神色严肃之余略带压迫,似动了真怒,顿时收起嬉笑之色,咬了咬下唇卖乖道:“哼,你们这名门正派说得好听,什么有情之剑,却害死了我们流烟渚中好几个人,难道几条人命是你随便说说就能抵消的吗?”
她虽不知千雪浪为何动怒,不过无非就是那几样理由,要么事事都紧着名门正派的名号,要么就是自我感动,再不然就是这群正道疯子觉得为了除魔卫道做什么都成,她懒得知晓详情,只是不愿惹怒了千雪浪。
女子甚是聪慧,察言观色之间摆出生死大事来,意图勾起千雪浪的愧疚之心,纵然不曾道歉,可也绝口不提什么邪剑魔剑了。
千雪浪淡淡道:“心生贪念,力有不足,难免危及性命。”
女子听出端倪,不动声色道:“你们将此剑故意遗落流烟渚中,却怪流烟渚中人心生贪念,好大的派头,好大的口气,就不能是我们流烟渚中人好心想要帮人收起东西来?难道他们活该失了性命?我还说是你们名门正派想要寻个什么理由,来找我们流烟渚的麻烦呢!”
这话说得比之前更加胡搅蛮缠了,流烟渚中人是否好心暂且不提,可谈流烟渚中人人都有路不拾遗到为人看守财物的这般品格,未免有些好笑。
千雪浪无意与她纠缠,也听出这女子担忧之事是流烟渚与各大名门正派再起纷争,这才明白这许多弯弯绕绕,摇摇头道:“你不必忧心,这实是一桩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