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 第94章

作者:翻云袖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桂花树妖也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这样说,我想,大概就是不值得吧。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却叫我突然明白了。”

“什么事?”

“有一次,阿蕊来为我浇水,浇完水后,突然下了好久好久的暴雨,好多树烂了根,我的精神也不太好。”桂花树妖道,“有天我醒来,发现阿蕊在我身边哭,怪是自己浇水害了我,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帮不上忙。其实跟她有什么关系,是暴雨的错,她若不为我浇水,只怕在烂根之前,我就先枯死了。”

“又也许,她不是在哭我,是在哭当年酒夫子那件事。”

桂花树妖道:“我那时候突然明白了,我没料准暴雨,就像酒夫子也不知道做的事情没用,我比他懂得多一点点,可是也没有很多。我只知道,我喝水的时候很高兴,就像酒夫子能为阿蕊做些什么的时候,也很高兴。”

“既然很高兴,那就去做了。”

千雪浪问道:“哪怕会让你死,你也觉得高兴吗?”他问的自然是之前桂花树妖故意装作凶神恶煞与自己动手的事。

“那当然是很不高兴的。”桂花树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还不想死呢,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千雪浪喃喃道:“想这么做,为何想呢?”

“为什么没有牵挂,没有联系,这些村人你也未必喜欢,却仍希望他们平安,甚至为他们牺牲呢?”

他反复问了两次,桂花树妖只是睁着眼睛看他,无法与他解释,她十分认真地低头想了想,又努力地说明起来:“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酒夫子回来了,那这件事一定会很好,大家都会很开心。说不准阿蕊爹爹死后,阿蕊也不会那么那么的伤心了,可是酒夫子死了,所以一切就不值得了。”

“可是……可是谁又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呢?就像谁知道天上突然会下暴雨呢?”

万物皆有尽数,唯有人之爱欲无穷。

电光石火之间,千雪浪忽然明白过来:“师父虽爱未闻锋,舍不下他,却也没选未闻锋。他早就打算放下,才不愿意与未闻锋在一起,只一心一意地追逐着大道。可是,可是他生前还是看不破,直到死的那一瞬,心头牵挂尽数除去,才终于看破了,所以他才那般开心。”

千雪浪既为师父高兴,又感到一阵怅惘。

他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许多,可懂得越多,却觉得懂得越少。

千雪浪不禁自问:“那我呢?我想要什么?”

第131章 心中所求

这个问题才从心头冒出,就让千雪浪感到一阵茫然。

他这一生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八岁那年觉得和天钧自在,他就头也不回地随之修道;后来觉得自己一人清净,就拜别师父独居修行;山下繁华如过眼烟云,旁人满心的爱恨情仇,他自旁观了事。

那我呢?我想要什么?

千雪浪活至今日,从没对什么事情挂心过,也许年少时有一点,他追逐着道,为脱去红尘的牵挂,如今已然圆满。

他不求怜悯,因此绝不怜悯他人;他不求回报,因此鲜少施恩他人;他不求功名利禄,权势钱财,因此对万事万物都少有挂碍。

若求逍遥,千雪浪已然逍遥。

即便最后功败垂成,天魔将整个苍生翻覆又如何,依他的修为,又有什么地方不能够去,什么地方容留不得,就好似现世,即便人族大兴,妖鬼仍有留存之地,无非是到头来,人族变作小类,屈居于某一处。

对于千雪浪这般修为的人而言,这尘世的变化实在微不足道。

既已逍遥,又何来这般不逍遥。

他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好在意的?

千雪浪想得略有些出神,桂花树妖继续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跟你说魔气蔓延的,可是你不相信我。所以我就想,那我打你一顿,叫你知道厉害之后,再跟你说我还有一些魔族的同伙,这样你们应该就会害怕,知道来把村子里的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了。”

“你难道不曾想过,要是选了一个妖道……”千雪浪说得并不快,“他也许会借此为借口,将整村人染上魔气为由屠杀殆尽?”

桂花树妖呆了一呆,脸色一片空白,她的眉毛微微一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还会有这样的人吗?”

“那些说不值得的人,还算会寻个理由。”千雪浪淡淡地看着她,平静道,“不过,你应当也瞧见过无缘无故欺凌别人,不为任何事情就看不起别人,故意叫别人难受的人吧。”

桂花树妖陷入沉默之中,她揪着自己的裙子,好半晌才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恍惚:“有,我知道是有这种人的,也见过他们,他们虽然不杀人,但有时候却比杀人还叫人难受。只因为他们能够这样做,他们想要这样做,就无缘无故地去叫别人不开心……这样的残忍冷酷,孩子也好,大人也好,都是有的。”

她的肩膀忽然塌下去,异常沮丧地把自己团了起来:“这样说来,那我岂不是做了一件很坏……不对,应该是叫莽撞的事?”

“这倒没有。”千雪浪道。

桂花树妖难过地看向他,有些不解与迷茫。

“正如你所言,谁又知道呢?”千雪浪淡淡道,“你虽没有遇到一个好人,但也没有遇到一个坏人,你遇到了我。”

任逸绝轻微的笑声传入脑海之中。

“不过,既然你已见过这般坏的凡人,还仍希望他们没事吗?”

桂花树妖看着他,低头想了想,望着地上琐碎的流光,还有月亮照落的树叶摇影:“你是不是问了一个很高深的问题?”

任逸绝的笑声变大了。

千雪浪没有笑,他沉吟片刻,点点头认可:“不错。”

“我不太懂,不过我想是这样。”桂花树妖深吸了一口气,不那么确定地说道,“我自然想他们倒霉啦,走在路上摔一跤,突然掉了银子,一整天过得都不开心,他们欺负人时,我就想见着他们自己不高兴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桂花树妖又轻轻道:“可是死……死太沉重了,酒夫子死的时候,大家都很伤心,让我也觉得伤心起来,那时候我掉了很多叶子,很多花。人不会掉叶子,也不会掉花,可我知道,他们太过伤心的时候,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又常常想起这件事来,这种难过是掉不出去的。”

桂花树妖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不过也不全然是这样,有些树爱抢水,要是它们使坏的时候,被人砍倒了,那我说不准高兴。可大家突然间都死了,我……我只觉得害怕。”

任逸绝低声赞叹道:“真是个慧心的好姑娘,莫怪这般贫瘠之地也能修出灵识来。”

他的声音很低柔,听起来异常动人,倘若任逸绝就在这儿说上这样温柔动听的一句话,只怕听的人皆会神魂颠倒,可惜他如今只能说给千雪浪听。

因惧怕而滋生勇气吗?

桂花树妖不住偷觑着千雪浪,像是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好:“你为什么不说话?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千雪浪缓声道,“你既忧心这件事,我就将为什么会有魔气的事告诉你好了。”

他原原本本将天魔的存在说给了桂花树妖听,并且告知她为什么搬离也是无用,桂花树妖听得似懂非懂,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这就像下了暴雨,我怎样挪位置都没用,得叫老天爷不下雨才行。”

“不错。”千雪浪颔首。

桂花树妖脸上刚掠过一丝被赞同的喜色,又很快转为哀愁,她捧着脸蛋咕哝道:“可他这么厉害,我怎么打得过呢?”

过了一会儿,桂花树妖又道:“不对,这个天魔为什么要这么多地方呢?就算不习惯人间,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吧,我觉得我住的地方就很好啊,也不妨碍别人。我知道人要住在房子里,可是睡觉也只有一张床,吃饭也只有一张桌子,魔要比人更麻烦吗?”

“不知道。”千雪浪摇摇头。

桂花树妖听了甚是失望:“你这么厉害也不明白啊,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告诉其他的树木,让它们多多提防的。”

“无妨。”

桂花树妖猛然从树藤秋千上跳下去,拍了拍手,仰头看着那轮明月,畅快道:“好吧!好吧!既然我现在一点忙也帮不上,什么眉目都没有,那就先回去睡觉吧,等到了我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再做点什么!”

她说完就离开了,回到村头的那棵金桂树旁休息去了。

过了一阵,黑夜之中就只剩下树叶摇曳的声音了,四周的树木似乎都已睡去了,只牢牢地绑着那两根枝条,仿佛安抚睡梦中的婴儿一般,带着千雪浪轻轻晃动着。

任逸绝微笑道:“倒是个潇洒的姑娘,我倒是盼望她永生永世都不必忙着去为天魔的来袭做些什么事才好。”

千雪浪没有回答,反倒另外提了个话题:“任逸绝,你本是为了母亲去寻药物,如今你母亲身体渐渐康复,若……若天魔之事也能够解决,那么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玉人为什么想问这样的事?”任逸绝顿了顿,忽试探般地问道,“难道玉人是想陪我一直走下去?待到我死去才作罢,那我只怕能活很久很久呢。”

这试探之中,既有玩笑,也有真心。

千雪浪道:“我并未玩笑。”

“我也没有玩笑啊。”任逸绝虽这般说,但过了一会儿仍是回答,“不过,要真是能够解决天魔一事,想来,我会在家中陪伴母亲一段时日。”

千雪浪不再说话,他只是朝着天上的月亮看去,就像之前桂花树妖那般,直直地看着莹润的月光。

“那么玉人呢?”任逸绝反问,“玉人仍修行大道吗?”

千雪浪怔怔地瞧着月亮,并不回答,直到任逸绝疑虑地唤了他两声,这才回过神来,回答道:“大抵是如此吧。”

他的修道之心从未有过阻碍,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可眼下听着任逸绝的声音,千雪浪仍不自觉地想象要是任逸绝待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像是往日那般,牵着自己的手或是抱着自己,即便抱得很紧很紧也不要紧。

千雪浪的脑中并不是只想着这些事,可他的确常常想起,特别是与任逸绝分别之后,那种思念虽不似诗文里说的那般蚀骨噬心,但如影随形一般,总在某个片刻倏然响起。

他断开了任逸绝的神识,慢慢将腿蜷起,紧紧抱住自己。

秋千仍微微晃动着,千雪浪将脸贴在膝盖上,他想起了未闻锋。

与未闻锋的死劫不同,任逸绝的麻烦要小得多,只要为他杀死天魔,为他解决天魔体的威胁,就可平安无事。

至于将来的事,千雪浪不似和天钧那般能掐会算,什么也都无法知道。

那么,确保任逸绝平安无事之后,这种感觉就会淡去吗?

八岁那年,千雪浪能够看破尘世间的苦楚流连,只要心有所求,世人就难免困于其中,他追求师父那般的自在逍遥,不为任何人牵连,不为任何人牵绊。

可自任逸绝唤醒他尘封多年的七情六欲之后,他常常感觉到甜蜜酸涩,隐隐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若无悲痛,怎知师父死去的意义;若无喜悦,怎知任逸绝带来的种种欢乐;若无怒火,怎知心头的不忿该如何倾泻……

更何况,这样似乎仍很潇洒,也很自在,半点不违背八岁时的所求。

唯一叫他忧心的不过只有任逸绝一人。

师父死前便是明白这一道理,才不愿舍弃七情六欲吗?

大道……

修行至今,千雪浪仍不明白大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皆空?还是意味着强大的力量?又或是意味着无尽的满足……

若求逍遥,他此刻已然逍遥,为何不可得道?

若求强大,他如今也不弱小,为何不得可道?

若求成空,万事皆成虚空,那是否意味着将自我也一同抛却?

我若选定,便生差别。

是因为我心中还有所求,还有“我”欲,不愿舍弃吗?

若无天魔,我是否能够放下任逸绝?还是说,就像是桂花树妖那样,纵然酒夫子已死,纵然阿蕊也已年迈,仍想要做些什么,仍想为其他人再做什么……

他也会如此贪婪成性地想为任逸绝再做些什么吗?

不知过了多久,千雪浪再度站了起来,他不知道有关任逸绝的事该如何去做,不过很清楚桂花树妖忧虑的事该如何帮忙。

镇压魔气、抗衡天魔,保护百姓,这是各大仙门本该做的事。

倘若魔气真要侵袭岱海,也应是九方家最先出力,正如当日任逸绝所说,九方策不死,好处就在多一个抗衡天魔的帮手。

那么,他现在已有两件事要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