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张玉庄临窗看着卷轴,即便听见身后那几脚轻轻重重歪七八扭的声音也没回头。
分明只有他们两人,张玉庄还这般。宁恙这算彻底卸了气,也没急着说什么,颇为自暴自弃站在原地砸吧砸吧嘴,长呼一口气,把伪装给卸掉,甚至生出几分壮士断腕之决心。
“师父说,你此去艰难,未来这一路都不好走,道场里那些冷言碎语在宫墙里这些阴诡算计面前根本排不上号。”
“我也不是个傻的,哪能那么多人里就选中我来,不是我出事就得是你出事了,师父说过的,我和他在贵人眼里什么都不算,但因着同你有关,指不定要被人拿来威胁你。”
“那果不其然吧。”宁恙两手一砸,“我才来就听说你被你皇帝爹给关进来了,又听说你又是被这么骂又是被那个骂,连穿的衣裳都短半截。”
“那我就……”宁恙挠了挠头,才说,“那我就有点可怜你,我看你孤零零一个人我就不高兴。”
“你从来就倔,总爱往心里憋事,又不爱争,那这在宫里要吃亏的。”
“那我是闯祸,也是在你被放出来之后啊,我眼瞧着你好过点了,我就想着师父让我记得不要拖累你,我寻思闯点小祸闹一闹,就被赶出去了呢。”
“那你不喜欢,我就没做了啊。”
“现在我就想着不管最后怎么着呗,反正我也不怕死,总得让你身边有个自己熟悉的人在,不然你多可怜。”
张玉庄始终都没有回过头来。
一字一句,都在不断划开他静心构筑的冷漠外壳。
他知道一无所有具体是什么样,所以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压根没法承受得而复失。
天注定吧,他没能弄明白自己这个预知究竟为何如此折磨,怎么敢再去贪心要谁陪一陪自己。
道场那些日子,他日夜怀念,但总归回不去那时候。
遇荷池故人亭,旧人重逢。他欢喜感动之余,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护住宁恙。他从没那么迫切地想要追逐权势,否则在这深宫会害得宁恙因他而成为另一具消失的骸骨。
可布置谋划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他落魄多年,不争不抢,也后悔自己正想做什么时,一点门路都没有。
他立刻就确定了两件事:他要争,他不能亲近宁恙。
这两个念头冒得太快,以至于张玉庄都不曾察觉自己早已将宁恙放到了那条无欲无求的修道之路前头。
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居然只是诡异无比地觉得就该这样。
那方小院,师徒三人,是他此生仅有的,可用作回忆度日的记忆。
至少要护住这个。
他敲碎自己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一片一片咽下去。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元善。”他说得极其冷静和疏离,“可怜我,你恐怕没资格。”
宁恙被这句话砸得身子一颤,依然固执地说:“那我说错话了,我心疼你,师父讲过的……”
“我很敬重师父,但我并不在乎你。”张玉庄打断他,“我照拂过你,是因为师父让我多提点你,你能有幸进宫,也是因为师父曾教导我,而你,是他唯一剩下的徒弟,你这叫沾了光。”
宁恙愣住了,半晌才说:“我俩修屋子的时候你当我是朋友,你……”
“那是因为我当时只是一个修士,而你,是唯一一个我可以接近利用的人。”张玉庄不漏痕迹地深吸一口气,“难道你真的指望我依着当年那点旧事就给你厚待?”
“你在放屁!”宁恙喊道,“师父说过的,讲话要面对面,你有本事转过来!”
张玉庄转过来,面上一点破绽都没有。
“我看着你,又怎么样呢?”
宁恙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道注视如此直白,几乎让张玉庄无所遁形。
对峙无声,窗外一片叶打着旋落下。
“六皇子尊贵,既看我不顺眼,就打发我走吧。”
说完,他开始按照张玉庄的规矩背诵经书,显得格外孤独而挺拔,非要比比谁更倔。
自那日起,六皇子的监正殿再也没要过糕点。
害得御膳师傅抬着原样退回的一干甜糕吃了又吃,想不通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殿下,担惊受怕许多天。
第134章 潜云
变化潜藏于暗潮,明面上一切如旧。
司天台的道童依然照着监正吩咐,午后轮着去监正殿中背诵经文,宁恙也不例外。
自那日终止于不愉快的谈话过后,宁恙收敛了许多,虽然平时也爱乐呵呵地同其他道童相处在一处,但笑脸中总带几分愁绪,说不了几句话,脑袋就要往监正殿偏一下,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同伴拐了他一下,提醒道:“元善,发什么呆呢,一会可轮到你去背书了。”
“我早背熟了。”宁恙扭回头来,忽而吸了吸鼻子,秋桂那股香甜气暖烘烘地绕着人,非要勾勾扯扯地往心里钻。
已经三个月了啊。
踏入监正殿的宁恙如此想着,视线也不由得看向正在案前处理公文的张玉庄。
秋阳洒他一身,大逆不道地在这个冷峻的皇子身上镀上一层柔色。
宁恙不自觉心虚了一阵,他总想着要往前去看看这个师兄,不择手段地把他那张嘴掰开让他好好说实话,可无论他如何想要试探和靠近,那个人总像冰山一样,冷冷地在他们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距离。
“开始吧。”张玉庄声音平淡二冷漠,听不出一丝情绪。
“弟子宁恙,今日背诵《玄元经》……”宁恙彻底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脚尖背诵起来。
秋风扫过窗棂,送来几片红叶悄然坠地。
直到朗朗诵声入耳,张玉庄才暗自松了口气,因为握笔而绷紧的手背才卸了些力气。
在宁恙背诵经书的声音中,张玉庄思绪飘向了朝堂。
百日。
在过去这百日之间,他以惊人的速度在朝廷中站稳了脚跟。
起初,他会在朝堂上提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议。张玉庄始终能记得,在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时,高位之上,皇帝目光越过众臣饱含深意地朝他看过来那一眼。
惊讶、审视、甚至还夹杂一丝期待。
张玉庄刻意绕过深刻敏感的话题,只讲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例如改进边境驿站的运转效率,或是优化粮仓的储存方法。这些建议虽小,却总能切中要害,在关键处为朝庭节省大量人力物力。甚至,许多提议还能调和朝中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
虽然只是几句谏言,于朝堂之中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可这足以证明六皇子思维何其巧妙,布置又是如何妥帖。
很快,一些眼光独到的大臣注意到这位年轻皇子。张玉庄自然捕捉到了那些流连于他身上的视线,会在下朝之后“偶遇”这些大臣,交谈简短却富有洞见。他会在言谈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于家国大事的深刻理解,让这些大臣刮目相看。
张玉庄尤其注重笼络年轻有为的官员,他在司天台专门设置一处殿堂,称为“星象研习”,名义上是邀请列位对五行又兴趣的臣子来研习甜文,实则他会通过对谈筛选可用之人。
他想要在司天台周围布置隐秘法阵,用作预警甚至关键时刻张开成为屏障。为避免引人耳目,他甚至在司天台连办了几场祭天大礼,借此机会将一些关键咒诀伪装成祭天法器,安置于司天台周围。
之后,他又以“保护国之重器”为由,向皇帝请求增派侍卫。同时,他在这批新入司天台的人侍卫中,秘密挑选了一批人,培训为私人卫队。
他的心腹,大多出身低微却能力出众,张玉庄给了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他们自然也投桃报李,忠心耿耿。
张玉庄始终是那副进退有度正直高雅的模样,却润物无声地将自己在这个王朝的地位一提再提。
等其他皇子和大臣意识到时,六皇子在朝堂上的每一句话都需要被认真对待了。
然而,他依旧千寻低调,仿佛一切未曾改变,甚至几度压下更换太子的奏书。
百日。
他落实了许多。
“弟子背完了。”
宁恙的声音将张玉庄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与宁恙相遇,四目相对一瞬,宁恙眼中闪过期待和紧张,但张玉庄很快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好,你可以走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脚步声渐渐远去,张玉庄才允许自己靠在桌边,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要在这王朝的权力中心追求平衡每一步都需要走得万般精妙。
皇帝因着少年征战落下许多病根,身子大不如从前,几次起了改换太子的心思。
是以,张玉庄不能再进一步了。
他需要将自己的势力维持在一个刚好的平衡点上€€€€再往上,就必然卷入夺嫡之争,成为他人必须要拔出的眼中钉;再往下,又无法确保有足够的权利来扛起“保护”二字。
张玉庄的目光落在墙边书架上,那里有个精致木盒,里面装着一封早已写好的密函。
他一直在暗中寻访名医,绞尽脑汁地为张怀安调理身子,每一次见到太子身体有所好转,他都会暗自松一口气。
张玉庄知道,只有确保张怀安能够顺利登基,他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真正的计划。
挑选进司天台的道童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日后也能挑起司天台大梁。
除开这些原因,张玉庄清晰地意识到,若是再往这权力场前进一步,他就要彻底脱离修道之人这个身份了。
他始终记得师父说的话:“止恶,适度,平衡。”
等到张怀安登基那天,张玉庄就可以带着宁恙温和退场。
这段时间里,他还去见过皇后。
他和皇后久违地面谈,她充满敌意。
张玉庄开门见山:“臣来是为了太子的事。”
“哦?”皇后语气中带着嘲讽,“你现今呼风唤雨好不痛快,怎的突然关心起太子来了?”
“臣一直关心太子。”张玉庄平静地说,“这段时间,太子用了我送来的药方,身体大有好转,相信您也瞧在眼里。若臣是别有居心,何苦劳动那么多医者不辞日夜整理典籍?”
皇后表情稍有动摇,但很快恢复了冷漠:“那又如何?”
“怀安东宫正嫡,颇有富贵储君之德,前些日子听他同我讲在和太傅习治国之道,大有进益。”
提及太子,皇后敌意更浓:“你到底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那个位置最好的继承人,只能是怀安。”张玉庄直视着皇后的眼睛,“臣会尽力保太子继位。”
皇后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眯起眼讽刺道:“六皇子这是在和本宫说笑不成?”
“您信不信,并不重要。”张玉庄冷淡地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毕竟,在那之前,若是皇后娘娘再有逾矩,臣也会还手。”
“同样的。”他及时出声打断了皇后的话,“若是臣有任何伤害怀安的举动,娘娘亦可发作于我。”
“不过,臣相信行动足以证明臣的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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