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把剑
三分钟后。
碎石与尘土中,一团被层层塑料膜包裹着的物体被威利勾出了墙体,凌启与威利对视一眼,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便急急上前两步,将那东西握到自己手里。
那东西不过比手掌略大一些,拿起来是沉甸甸的重量,就是外层包裹又破又脏,果真不像是被妥善保存过的那样。凌启只是看了两眼,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琢磨,直接把甲刃连带那埋汰的包装一同塞入自己的文件盒中,一面头也不抬地提醒威利准备撤离。
他太迫切了,没有注意到威利的瞳孔有一瞬间亮起了不明显的金色。
威利伸手替他捋平整了领口,看看手表,温和道:“现在对不上工作人员换班的时间,我和你一起走,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带有急事的参会人员离场。要快,但不要急,后勤会在十分钟后过来检修监控路线,我们能在警报发出时刚好离场。”
凌启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步梯下到八十层,那头的会议已经进行了有一段时间,正是会务人员在走廊外头准备茶歇的时候,来来去去的人比来时要多得多。凌启板着脸穿过人流快步往前走,身后威利戴着的来宾牌成了最万能的通行证,一路顺畅无阻。
到达电梯面前时,也才堪堪过了五分钟。
凌启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甲刃。
从刚才把甲刃放进包里开始,他就明显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发热——不是那种物理意义上的热,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灼烧感,像是骨髓中有火被点燃,又像是什么热烈之物在尝试撕开他的灵魂,烧得他脚步发虚、脑袋发沉。
有些难受,却也有种自虐般的上瘾感。他光想到邑的甲刃会与威利产生链接,还从未预想过这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迟来地开始不安,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
直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上,梯厢匀速下行,才敢呼出一点点浊气来。
凌启往后微仰,上半身轻轻倚靠在威利身前。
“你有什么感觉吗?”他轻声问,已经顾不上那些弯弯绕绕与试探,“与甲刃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威利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稳住他下滑的身体,“有。”
凌启向后仰头看他,无声地追问。他也垂着眼看凌启:“你现在靠我这么近,我有很多感觉。”
他甚至说得不像调情,更像一本正经的陈述。然后在凌启无言的几秒里低下头偷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吻,鼻尖对着鼻尖提醒道:“你的身体很热。”
凌启忍无可忍地想要推开他。
下一秒,却是脚下猛地一震,电梯急停在是四十层。同一时刻,头顶上与梯门外同时传来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全栋警戒。
凌启瞪大眼睛,狼狈站直。电梯门重新打开,他看见了楼道外头步履匆忙的的安保队,以及一波波从办公室里涌出来的员工。
“二级警报!全员暂停走动!”
“所有员工刷卡检查出入记录,出示一个小时内的工作记录,来访人员出示身份证明和工作对接记录。”
“所有人未经检查请勿擅自离开大厦!”
好几个人拿着大喇叭一遍遍播报通知。有安保注意到了威利与凌启,远远挥手做了稍等的示意,随即一路小跑朝电梯方向跑来。
凌启面无表情,只是抱着文件盒的那只手紧了紧,低声问威利:“不是说十分钟吗?”
“他们的反应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威利淡定地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好糊弄啊。”
小跑过来的这位中年男人似乎是安保小队的队长,挺着浑圆肚子,气喘吁吁地招呼两人走出电梯。凌启皱着眉问他出了什么事,那人只是不耐烦地撇撇嘴,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们高层那些人响的警报,没事做就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倒是一见威利皱起眉,就马上刷戏法似的变了脸,点头哈腰地解释:“例行检查一下,这位老板您稍等,马上就好。”
走廊那头人声鼎沸,员工们的抱怨声与安保队员的嘶吼声交织作响,混在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中,用力发酵着躁动。
那队长回头,举起对讲机点了几个人名大骂了一顿,骂完还要朝地上啐一口,用鞋底碾匀了:“见笑了见笑了,这位老板,您出示一下今日入场登记的芯片就可以。”
凌启木木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四肢发麻的感觉一瞬间更加严重了。
他看到威利摘下胸前的贵宾胸花递出去,看到男人只是用手持机器扫了一下,便毕恭毕敬地将东西还到威利手里。
他听到威利好像与那人说了什么,那人摆摆手,嘟嘟囔囔地转过头:“看在贵客的份上给你插个队就是了。快点,二级警报的规矩你比我懂,手里的东西和工作证都拿出来查一下。”
每一个加重的音节都砸在凌启的心头。
凌启的心越跳越快,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涌动,吞噬了清醒。他凭着最后的力气将证件递了过去,悄悄侧头看一眼威利,在那双眸子里看到的只有平静。
于是文件盒也递到了安保手上。
入手不轻不重,里头只有一沓叫人头疼的合同。安保粗略查了查,很快用自己的权限解了电梯的警报,挥手放凌启与威利走。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秒,凌启只来得及抓紧威利的手腕。
“我撑……不住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威利稳稳托住他的肩背,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轻声答:“睡吧,我带你回去。”
第39章
疼。
凌启在黑暗中缓慢苏醒,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沉重。下意识想要去碰肩膀上的又热又痛的地方,然而抬手的一瞬间耳边却响起了喑哑的锁链声,手脚被什么东西束缚在原地。
好疼。
原来不止是肩膀,动作牵动到的所有肌肉都在发痛,钝钝的抽痛感布满全身,是旧伤。
有人注意到了他。于是前方好几个方向都有脚步声在靠近,有的懒散,有的焦急。
“还不肯去吗?”苍老的声音率先停在面前。
好一会儿,凌启才终于艰难地抬起眼皮。眼前很黑,目之所及尽是灰黄的石壁,只有远处昏暗摇曳的火光是唯一的光源,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面前围站着的几个人。
左侧瘦小的中年男人扬起枝条挥舞:“小贱种,爱玩硬骨头这一套是吧,你信不信我把你也打死!”
边上另一个人啧了一声,直接上前来拉扯拴着凌启的链子:“让你去族里抬举你,别以为你家这点破血就是香饽饽,在地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
两指粗的锁链叮当乱响,坠得凌启不堪重负,只能更加疲惫地弯下腰,发出痛苦的低吟。
啪,枝条落在背上,又添一道长长的血痕,“真是一家子的贱种!”
“闭嘴,你们俩。”正面前的老人制止了他们的暴行,抬起凌启的下巴给他灌了一小碗的浑水。那水有一部分呛到了鼻腔里,但好歹安抚了干涸的喉咙,凌启虚弱地咳着,警惕看向老者。
“启。”那老人眼神苍凉,“你是黍族五代以来唯一一个返祖血脉,算我求你了。”
右侧始终沉默着的女人突兀地哭出声来,众人齐齐转头去看,便见她冲上来推开老者,重重跪在凌启受罚的台子上。
她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凌启,泪流了满脸:“启,是黍族全族对不起你,是我们太急了。可我不愿意再这么看你折磨了,我和你说实话,你的阿母阿弟并没有死,他们在六洞,和其他生病的族人在一起,他们都生病了。你的阿父也不是被黍族残杀的,他想冒险上地面去为族人们寻药,结果……有去无回。”
“百年前先祖被地面上的大族驱逐至此,从此黍族代代只能生活在地底,缺衣少食,体质渐弱,人口凋零。启,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你知道族人的困难,族之存亡都在你一人身上,他们太着急,才会亲人骗你威胁你,才会对你用刑。”
“你就服个软好不好?服个软好不好?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六洞已经快挤不下了,再这样下去……启,只要你保住黍族,让黍族的后代能重新回到地上,日后你来寻我们复仇也可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人的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泥地里,哭到情动处,她侧头抹泪,凌启才发现她眉尾的弧度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他看了好久。
才微微张嘴,虚弱地贴近妇人的耳边:“好,我会去。”
其实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一处地底挪到另一处地底罢了。
身上的锁链被尽数解开,洗净了干涸的血污,穿上全族最体面的衣服。通过启的眼睛,凌启看到了黍族几代人在地底挖出来的洞室与洞道,看到了六洞里躺倒一片的族人,临行前,他对那爱哭的女人鞠了躬:“无论如何,尽全族之力保我阿母阿弟平安。”
那女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
于是凌启孤身投入黑暗,顺着黍族十几代的族人挖出来的长长洞道,攀爬到更深的地底,跳入邑的洞穴。
在黍族语中,“邑”所代表的意思是创世神的化身,数百年前先祖曾偷得卦象,黍族得邑,挖其核晶,驯其龙体,便能重回地面,坐拥天下。
而唯一能够近邑之身的,只有觉醒了黍族引灵体质,能与万灵缔结血契的后代。黍族式微,在找到邑龙沉睡之处后足足等了五代,才等到启的觉醒。
全黍族的命数,系在启一人身上。
凌启握紧了掌中的刀片,深吸一口气,再张开时,疯狂溢出的血已经糊了满手。
他颤抖着,将手心贴上暗中的黑影。
血液沸腾,伤口再生。
长长的龙吟夺取他的五感,眼前灰黑交替闪过,再睁眼,他已经被长尾卷到邑的眼前。
他听懂了邑的语言。
邑在笑:“哪来的小东西?你血中的毒倒是特殊,不过对付我可没用。”
天地旋转,色彩崩塌。
又一次在黑暗中缓慢苏醒,凌启睁开眼,面前依旧是灰黄石壁,光线昏暗,不知混乱的是时空还是灵魂。
“感觉还好吗?”是一道低厚的男声,恍惚是很熟悉的音色。背后走动的人在石壁上映出高大的影,凌启看到他逐步接近,直至将自己笼入其中,须臾间,额上便覆上了一只手。
“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没事,我们已经离开铭正了”。那手冰冷的温度也是熟悉的,替他驱逐了几分混沌与迷茫,“太早接触甲刃是会难受些,这几天应该会还会有余效,忍一忍,不是什么坏事。”
甲刃……甲刃……
反应了好一会儿,凌启才迟钝地从刚才的梦中抽回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他推开额上的手,吃力翻身将自己变为平躺的姿势,眯着眼睛聚焦视线,细细辨认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威利,或者说是——邑。平整的脸上浮现出异纹,是与威利截然不同的神色,那双金眸比上次见面更亮了一点,大抵是力量有所恢复的象征。
“邑。”他沙哑着唤了一声。
“嗯,阿启。”
“我想回家。我现在不想呆在这里。”
“但你现在只能呆在地底,呆在我身边。”
凌启闭上眼睛,疲惫不堪:“非要这样吗?”
他软绵绵地垂着手脚,任由邑将自己从睡袋上抱起,珠宝似的笼到腿上臂间。邑随手关掉手电筒的光源,他便也顺势将脸靠到邑的肩膀上,仿佛依偎,亲密无间。
“讨厌我了吗?”邑问。
“差不多。”凌启只是叹气,“是你有意让他们提前察觉失窃,逼我不得不将甲刃转移给你;是你有意拖延时间,让我撑不到离开大厦,只能被你带着走。”
“那是为了你好,甲刃与核晶不同,你承受不住甲刃的攻击力量入侵。”
凌启便泄了最后一口气,生出些自暴自弃的平静来。
沉默数分钟,又忽然轻轻道:“我和你说过的,我讨厌地底。”
“嗯,我知道。”邑难得耐心地亲亲他的眼尾,尝到极淡的湿润:“阿启乖,且忍一忍。这几天你还会想起一些东西,只有在我真身附近,我才能保你万无一失。”
第40章
甲刃不是刃,而是甲,原是邑左后肢的一枚尖甲,通体黑玉质地,形似刀刃,凉而不冰。这些年虽因种种原因流落人间,被人为地进行了加工与雕琢、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但终究不是俗物,甫一回到邑的手上,便像是蒙尘珍珠般瞬间褪去了尘埃,焕发出它本该由的生命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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