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渍柑橘皮
“因为这份责任,除了凤某,没有人能够承担。”凤临涯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响起,
“林大师,很多时候,实力和地位,同样也意味着责任。”
责任……听着凤临涯的话,江曜不由得轻轻咬了咬下唇。
是啊,责任。拥有凤凰灵喾的凤临涯尚且如此,那拥有朱雀灵喾的玄师呢。
凤临涯要扛起的,是整个凤家,整个南域,那玄师呢?
他将整个人生都用在了责任之上,那留给自己的东西还能剩多少?
所以玄师才总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很轻,所以玄师才总是能够智地做出很多决断,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他的责任不允许他有过多的私欲。
之前玄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好像在凤临涯这里找到了答案。
“那凤族长,难道您连一点点自己的私心都不能有吗?”他问道。
此言一出,凤临涯顿时一怔。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江曜一眼,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可以有。”
“但很多时候,私心与大义都是冲突的。那冲突或许一时无法显现,但到了爆发的时候,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所以,倒还不如不要来得好。”
就比如,他和凤衣荼。
如果他不曾对凤衣荼抱有执念,那么如今的他恐怕也就不会如此狼狈。凤临涯垂下眼帘,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来。
或许早在当初,在一袭白衣的凤衣荼逆着光,如神明一般降临在他的面前,笑着喊他弟弟的时候,他就该拍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凤家的戒律确实有些道,只有摒除六欲,方能得静心。
他便是被凤衣荼扰乱了心境,所以才置身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他并不后悔。
他这一生,恐怕也只有在那时的凤衣荼眼中,才不是一件名为凤临涯的工具。
“其实凤某今日麻烦林大师,也并非全无私欲。”说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凤某终究……是不愿意亲自对他动手的。”
甚至,若非凤衣荼心怀不轨,可能会在南域掀起腥风血雨,他其实也不介意将灵喾交给凤衣荼。
凤家在意的是凤凰灵喾,他这条命本来也没什么所谓。
不过是个附带的玩意罢了。
“可是凤族长,恕在下唐突。像凤族长这样活着,难道就不会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吗?”
江曜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江曜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白,甚至有些刻薄,但他也知道,这或许是能让他了解玄师的最好机会。
就算凤临涯可能会因此对他心生嫌隙,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林大师,凤某生来便是如此。”所幸,凤临涯并未动怒,反倒是笑了起来。
“凤某并不否认这样的生活很难被常人接受,但悬丝傀儡也好,行尸走肉也罢,但对于南域,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凤某自得到凤凰灵喾后便注定的人生,凤某没什么好感到悲哀的。”
就算过去的确会有,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认命了。
可是江曜还是有些无法解。
他想,若是将他放入凤临涯的人生,恐怕他会立马被压抑到绝望。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追问凤临涯,对于凤家,对于这样的人生,他难道真的连一点点的怨恨也没有吗。
或许是因为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所有后事,又或许是因为话已至此,凤临涯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
他说,不是没有,而是不敢有。
有些事情,他不能去想,也不该去想。毕竟,哪怕只是滋生出一点点的不满,生了根,发了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他也解凤家,凤家对于家主定下的严苛条律也好,凤家人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也罢,他都解。
条律是为了让他能更快地成长,好早日执掌凤家。而凤家的其他长老执事,大都实力高强。
他们能活很久很久,甚至历经很多代家主。如果对每一任的家主都带着深厚的感情,那等到离别的时候,又该有多难过?
他明白那些人的心情,而再退一步,虽然拿走了他的人生,但凤家本就给了他无上的荣华。
告别凤临涯回院子的路上,江曜的心情有些沉重。
凤临涯的话给了他不少启示,前些日子询问玄师的话,他玄师不曾回答,但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但他也有些无力地发现,他没有立场去要求玄师做出改变。
他不该劝一个心怀苍生之人变得自私,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亦是他所爱。
实力和地位到了玄师的那个程度,那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无数人的命运和存亡。
可是,哪怕是早已认命的凤临涯,也依旧会为此感到痛苦,那玄师呢?
无论如何压抑,人的本性都无法泯灭。凤临涯自出生起便被迫站在南域的权力顶端,而玄师,虽然他一直未曾言明自己的身份,但只从现有的蛛丝马迹中江曜便能判断,玄师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很有可能是立于大陆顶端的那些人之一。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权力也意味着责任,而极端的责任,便意味着对自我的扼杀。
所以江曜看见的玄师才能不沾私欲。
“凤家主找你了?”江曜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正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玄师。
他之前感觉到了江曜的气息接近又离开,再加上在现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很容易便猜到了江曜的去处。
“嗯。”江曜轻轻点了点头,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到玄师身边,
“凤族长想要找我炼一件灵器。”
“这还不简单,凤家主想要什么灵器?”玄师挑了挑眉,似是不解江曜为何会因此而感到烦恼。
“他想要一件能在他灵喾虚弱,即将被夺取之时可以立刻了结他生命的灵器。”
“因为这样,凤凰灵喾就能继续传承到凤家旁支,而不是落入贼人手中。”江曜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同样有些震惊的玄师,对上他的眼睛,表情复杂,
“师父,你有没有觉得,凤族长和你,真的很像。”
第224章 小爷的想法
玄师看着江曜澄澈的眸子,张了张口,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
其实他早也看出了凤临涯和他的某些相似之处,他甚至还能在凤衣荼身上窥到些许故人的影子,所以面对这对兄弟,他也难得地有些优柔寡断。
就像,虽然当时他也的确是存了不能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所以才只对凤衣荼进行了监视,但其实,他明明也知道,在确定凤衣荼对凤临涯有歹心后,他明明应当出手提前除掉凤衣荼才对。
就算再不济,也该对他动些手脚。
不过如今说什么也已经晚了,现在再对凤衣荼下手只会暴露他们已经知道了疏影阁计划的事实,让局面对他们更加不利。唯有维持现状,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凤族长说的灵器,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会尽快将其炼制完成。”玄师移开视线,仿佛没有听见江曜刚刚的询问。
“师父。”但是,这回江曜却并没有放任玄师略过他的提问,
“是因为责任吗?”他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玄师,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玄师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未曾被这样的视线注视过了。在过去,哪怕只是仰视,很多人都会战战兢兢。
玄师敢肯定,若不是这样看着他的是江曜,那人早就被他丢出了门外。
但这样看着他的偏偏就是江曜。他总是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不对,也不该叫做孩子了,毕竟当初那个只敢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如今甚至已经比他高出了些许。
“小曜,很多东西,现在的你或许还无法明白。”他试图劝说江曜不要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明白啊师父,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江曜有些急切地摇了摇头。
“小曜,你要知道,一旦有了私欲,做事便会容易失了偏颇。”玄师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
“当一个人站到了足够高的地方,那么性命也好,感情也罢,他都不能有太多属于自己的偏好,否则只是这一点点的偏心,有时候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便可能让无数人遭殃。”他语重心长道。
“所以,还是因为责任吗?”玄师的回答和江曜的猜想差距并不大,所以他油盐不进地反问道。
“是啊,就是因为责任。”看着江曜不得出答案不罢休的模样,玄师最终还是轻叹口气,妥协了。
他想,或许他应该不用那么抵触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毕竟江曜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左右不过是劝他两句。
这么多年了,玄师能笃定,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不会因为小徒弟的几句话而动摇。
“但是小曜,你要知道……”
“但是您也有自己的情绪吧?”江曜打断了玄师的话,
“就像,您也会感到寂寞一样。”
萧池说得对,就连烛照都会寂寞,从而创造出了生命,玄师他再怎么样强大,也是人啊。
玄师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徒弟。
他从没想过江曜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甚至觉得小徒弟的话幼稚得有些可笑。
整个荧烛大陆上,谁有这个胆子敢问他玄帝会不会感到寂寞?
但……即使他很想露出如常的微笑,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握了握。
内心深处被他刻意忽视的角落中,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不死心地呐喊着。
会啊。
怎么可能不会。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介游魂,为了避免暴露几乎不能和任何人接触,甚至就连修炼也做不到。
对玄师而言,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只有炼器。但他的炼器术早已是荧烛大陆上的最顶尖,世上最珍贵的灵器皆出自他手。炼器的手法阵法早已被他记进了脑海的最深处,无数次的重复,也不过是徒增无趣。
更何况,即使是炼器,他不过是一堆了无生气的灵材,他的世界中只有江曜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江曜要处各种琐事,免不得东奔西走,夜里也要抓紧修炼,到头来二人能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玄师一个人呆在屋中早已成了常态。
无事可做,无人可见,普通人尚且能顾影自怜,而作为魂灵的他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
他又怎么可能不寂寞。
“师父,其实这些日子,您也有过不想让我离开的时候吧。”玄师还没来得及从思绪中抽身,江曜的声音再度响起。
玄师微蹙起眉头,看着不依不饶的江曜,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些波动的情绪再度回归了淡然:
“就算有,那又如何呢?”他扬起一个一如往昔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