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大雨
不领回家也不行了,医院里都是些生病的动物,很容易交叉感染,一直待下去不是个事儿,二来费用上,虽然司有年一直在明里暗里尽可能地帮忙减免,但他毕竟是给人家打工的,陈述不可能一点儿不为他考虑。
于是就这么一边烦躁混乱着,一边拎着大包小包带着狗在司有年一脸慈祥的目送中回了家。
上了楼,陈述冷着脸把狗盆,水碗,加一个巨大的狗窝靠墙一摆,原本就不大的客厅瞬间被占去了一半。他用脚踢开旁边一个装满了各种药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狗绳背带玩具磨牙棒之类的大行李包,走到沙发前坐下,点了根烟。
灰狗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到自己狗窝前嗅了嗅,进去转了几圈趴下了。
陈述叹了口气。
“约法三章 ,”他抠抠脑门,对着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屋子说:“第一不准乱叫不准乱拉乱尿,不准上我床上踩,不准掉毛,第二……”
灰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陈述说:“对,那些全都是第一,这儿是我家,所有规矩我来定,你不服你憋着好了,第二。”
灰狗这次眼皮都没抬。
陈述夹烟的两个手指对着它点了点:“司有年说狗必须得带出去遛,但我懒,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我想遛就遛,不想遛你就在屋老实待着,咱谁也别为难谁,好吧?”
灰狗好不好陈述不知道,反正趴那一动没动,陈述暂且认为它有意见也不敢吭声。
“第三不准咬人,你要是出去咬了人,那麻烦就大了,我得给人赔钱,说不定还得拘留,你会被收容所抓走,到时候就算不炖成狗肉火锅也够你吃一壶的,明白吗?”
灰狗耳朵抖了两下,陈述权当作回应,点点头:“第四。”
灰狗抬起头。
说句不该说的,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大眼瞪小眼下来,陈述总感觉这狗说不上来哪儿有点不一样,它那张狗脸吧,那双狗眼,总给人一种眼里有话的错觉,以至于即便这狗被从野地里拖回来那天起就一直表现得情绪稳定波澜不惊,但陈述此刻还是怀疑从它眼里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看傻子的表情,但他也懒得细究,弹弹烟灰说:“三章 约不够,以后肯定还得再加,但总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不能靠近我,咱俩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完全是我……”他指了指自己:“我被迫的,逼不得已,所以在这屋里,你要时刻记着跟我保持两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灰狗眼睛眨了一下。
“这是重点中的重点,你最好给我严格执行。”陈述靠回到沙发上:“实话告诉你我这人怕狗,尤其你这么大个儿的,虽然没到看一眼就晕过去的地步,但还是会怕,懂吧?但你又确实可怜,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恻隐之心还是怀揣了一点儿的,更别说我已经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如果真扔大街上你再死了,那我钱不等于打水漂了么?所以我答应给司有年一个面子,你要是性情能一直这么稳定,我就暂且收留你一段时间,咱们最好能互不妨碍和平共处,等他那边儿找到合适的人家儿把你送走,我就算完成任务了,懂了吧?”
狗没给回应,陈述也不需要什么回应了,他把烟蒂往烟灰缸里按了按,站起身:“最后伙食方面啊,我只能说我量力而行,你也别指望能吃得多好,我自己都顿顿糊弄呢,就有什么吃什么,没有你也别逼逼,听明白了吗?”
灰狗把下巴换了个方向,又搭在了爪子上。
陈述看着它,琢磨着,这应该是明白了吧……
一人一狗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前半夜还算平静,陈述给倒好了粮和水,回到卧室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狗确实安静,趴那就像墙角里一坨无声无息的影子,要不是陈述后半夜醒了想起来找水喝,被床脚边那个庞然大物吓得大叫一声,他都忘了自己屋里多了这么条大狗了。
“操!”他浑身炸起一层白毛汗,惊魂未定指着狗怒斥:“退后!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狗默默起身,走到房门口回过头看看他,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起开,”陈述说:“我要出去喝水。”
灰狗不动,陈述抬手往外挥:“走开,别挡在门口,走!”
灰狗摇了两下尾巴,真就起身走了。
算你识时务,陈述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灰狗已经回自己窝里趴着了,他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放下杯子转身回屋,“咔哒”一声把房门反锁了。
这觉是再也没睡着,陈述凌晨四五点还在翻来覆去,想打电话把司有年骂一顿,但残存的良知勉强遏制住了他。
吵人睡觉确实不是人干的事儿,总不能人品还不如狗吧。
第二天一早打开门时灰狗就趴在门口,陈述瞪着它,狗看了看他的表情,默默起身,又回自己窝里去了。
两米!陈述眼神冷得像冰,再靠近我你试试!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包速冻包子拆开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进卫生间准备洗漱。
墙角那坨色泽形状一言难尽的事物映入眼帘时,他脑海里轰然炸响一道惊雷: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
一定不是!这他妈一定是错觉!这不是真的……
但迎面扑进鼻子的浓郁的味儿不骗人……
那确实是一坨真实存在、新鲜热乎的……
陈述踉跄着冲出洗手间扑进卧室拿起手机拨通,“司有年!!”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崩裂了:“你他妈赶紧过来把狗弄走,半小时!我给你半小时过来把它给我弄走!”
司有年一大早被电话吵醒,接起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吼,这要以前陈述不用勒令半小时他也打车冲过来干一架了。但这次他夹着电话翻了个身,还气定神闲拽了拽被子,“咋了啊?我还想着等醒了给你打电话问问呢,大灰带回去怎么样?都还好吧?”
“大你爹的灰还大灰!它在我卫生间拉屎了!拉地上了!”
“多新鲜啊,”司有年笑出了声:“谁不拉屎,你不拉啊?”
“……”陈述气懵了。
司有年意识到这不是调侃的时候,清了清嗓子,问:“你遛狗了吗?一般早晚两次,早上没时间就尽量晚上遛,除了给它一定的活动量,就为了让它出去上厕所,你带它出去了吗?”
陈述喘气声儿都粗了几倍。
“没遛吧?那你至少给它弄个狗厕所啊,”司有年话风一转反倒还怪罪上了:“你总得给它指个地方让它知道在那儿排泄,不然你让人家怎么弄?它会蹲马桶吗?还是让它一直憋着?憋到等你想起来它也是个活物儿,也有三急?你自己怎么不憋一个试试?”
陈述愣是噎得一句话都没接上来,司有年知道这时候就不能让他发挥,不能让他占据主动,必须一口气怼死,怼到他自我怀疑,觉得问题确实出在自己身上,这事儿才有往下缓和的余地,不然真完了,狗还有伤呢,真撵出来一时半会儿往哪儿安置?司有年不可能容忍救回来的动物再出去流浪,他这么些天嘴皮子磨破好不容易把它塞进陈述家,想再踢出来,没门儿。
司有年把手机按了免提,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要早知道你不肯遛狗,昨晚就给你拿狗厕所和狗砂了,你那个什么……不想收拾就扔着别管了,我现在过去弄,不用您动手,也正好把东西拿过去,你等着啊,我马上到。”
直到电话那头都挂了,陈述才缓过神来,不是……自己要说什么来着?这是重点吗?凭什么让他遛狗?凭什么在他家里拉屎?又凭什么要往他家塞狗厕所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气得把手机扔床上,瞪着,半晌,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酸胀。
他妈一大早还憋着尿呢,想上厕所……
昨晚不喝水就好了。
可现在那个卫生间他是真不想进了啊!
但是,不进又好像不行……
憋不住了……
第5章 一通叭叭
司有年为了防止大灰真的被扫地出门,火急火燎打仗似的收拾了一堆大包小包拎着跑出小区打了个车,直奔陈述家而去。
陈述正叼了根烟坐沙发上瞪着狗窝里的罪魁祸首。
这家伙智商大概不比那些边牧泰迪差,特会看脸色,陈述猜它对自己干了什么心里门儿清,因为那双狗眼压根就不敢与他对视,一直装傻似的游移着,回避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卫生间离得挺远的,但那味儿一直往鼻子里飘,陈述觉得自己每吸一口烟,过肺的一半是烟,一半是屎味儿……
司有年这个祸害怎么还不来?陈述有点受不了了,刚放水的时候他就憋着一股气,他也不是真就擎等着让别人来收拾,但他自己是真下不去手,他他妈要嫌弃死了啊,可眼下,他是坐在这儿一直闻屎味儿,还是忍一时之吐意,先去收拾了再说,毕竟跟狗共处一个屋檐下就已经很折磨了,再跟屎共处……
陈述按掉烟起身,手指冲着狗恶狠狠地点了两下,屏着气一脸悲愤地进了洗手间……
司有年拿钥匙进门的时候陈述正带着胶皮手套,一手拿着淋浴喷头一手拿个刷子在卫生间地上玩命刷着,屋里一股84消毒水味儿。
“你玩什么洁癖呢你?”司有年把东西放下,走过去站门口。
陈述不想理他,自己有今天全拜这个家伙所赐,还有脸说。
司有年“嘿嘿”乐着,忙过来伸手拿他的刷子:“我来吧,你消消气。”
“让我消气就一个招儿,把它带走。”
司有年关了水龙头,蹲地上看着陈述:“述儿,你让我给它送哪儿去啊……”
陈述没吭声,司有年一个不抽烟的人,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抠出一根怼在陈述嘴上,又掏出打火机按着,两手捧着送上来。
陈述看他好一会儿,瞪着他,极不情愿地凑上去吸了一口。
“我知道你不喜欢,述儿,”司有年认真地说:“你对这些小东西从来就没……”
“注意用词,”陈述眯着眼:“小东西?你是怎么眼睁睁用上这种形容词儿的?它他妈站起来爪子都能搭我肩膀上了,我跟它比我倒像个小东西!”
“这不是重点……”司有年赶紧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我就问你,你在野外看见它受那么重伤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走人?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你难道不知道打了这个电话就等于把事儿揽身上了吗?”
“不是你让救回来的吗?”陈述一脸震惊:“什么叫我揽身上了?”
“我知道这事儿我也有责任,但是你细想,”司有年表情凝重:“你要是没有一点敬畏生命、怜悯众生的心,我就是说再多能管用吗?你又不喜欢狗,你把它救回来,又给它花钱治伤,花时间花精力去陪着,是为什么?”
“不是你让的吗?”陈述震惊+1。
“我说话在你这儿这么好使呢?”司有年看着他:“那我可说了啊,这狗你得继续养着,一直养到我给它找到领养为止。”
“滚!”
“你看,你也不听我的啊,所以说,你还是心善,你就是不忍心看它曝尸荒野、流落街头!你根本做不到陈述!”
“我做得到……”
“不,你太不了解自己了!只有我了解你,咱俩处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处的。”
……自信这东西多少钱一斤啊?怎么发作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陈述往外间看过去,狗东西原本安安静静趴那儿一直远远看着他,一对上视线,立即眼神瞟向别处,一脸“不关我事”的狗样儿,陈述气得都快笑出来了。
“述儿,帮帮忙,”司有年放软语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我那些小动物救助群里发消息呢,正找着呢,一有人愿意领养我立马把它带走,你就权当帮我个忙,行不行?”
陈述不吭声。
司有年说:“怎么说也是你亲手救的,你忍心吗?”
“我忍……”
“你肯定不忍心啊,它住院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都看出来它对你有感情了。”
“我跟它有个屁的……”
“而且你相信我,我常年跟动物打交道,大灰的脾气我一看就知道,绝对温顺,狗最通人性了,它知道是你救了它,对你肯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你信我。”
“我他妈用得着一条狗对我死心塌地?”这里头逻辑在哪儿呢?
“反正你只要对它好,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付出就会有回报,真的陈述,你相信我。”
信你个鬼吧。
陈述服气了,不为别的,就为司有年一大早爬起来连口水都没喝赶来他家这一通叭叭。太感天动地了,陈述觉得就算干一行爱一行也没这么爱的,司有年在这些事儿上每次都尽心竭力,他其实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但陈述知道,他每一次揪心难受,都是为了小动物。
情分这东西是相互的,司有年总吐槽说拿陈述的臭脾气没辙,陈述拿他又何尝不是,“你别干兽医了,”他说:“去卖保险吧,或者卖课,就这嘴死人都能说活。”他洗了个手,转身出了卫生间。
大灰狗从窝里抬起头看着它。
司有年跟了出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唉,不是我说……你这生气也不能不喂狗啊,这狗盆都空了。”
陈述一听就来气:“昨晚给它倒了一盆!它全吃了!不然能拉那么多吗?!它就是个饭桶!”
“好好好,饭桶饭桶,”司有年忙好脾气地安抚着:“这样,买狗粮的钱我来负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