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胎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手臂又开始在空中挥舞了起来,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无力。

孤鸾抬头,看着那只手臂,正色道:“故而今日,唯有死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十分坚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那瘦削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之中显得格外挺拔,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

第141章

你试过用拳头去砸一块巨大的石头吗?石头痛不痛没人知道,但拳头的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此刻,朝昆仑胎发动攻击的众人,正是这种感觉。昆仑胎的坚硬远超想象,它就仿佛天地间最顽固的盾牌,想要给它造成一丝伤害都显得异常困难。

当然,困难并不意味着毫无办法。但糟糕的是,昆仑胎不仅坚硬无比,体型更是庞大得令人绝望。即便众人拼尽全力在它身上留下不少伤痕,但那些伤痕相对于它那如山岳般巨大的身躯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蚍蜉撼树,不过如此。

就连徐白的灵宠烛照都被放出来帮忙了。

只见烛照张开龙口,朝着那巨大的婴儿手臂吐出一团炽烈的火球。火焰熊熊燃烧,瞬间在手臂的表面铺陈开来,如同一条被张开的地毯。然而,面对如此高温,那只手臂也仅仅只是像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一下,随即上下挥动,扇了扇风,火焰便瞬间熄灭了。

烛照见状傻了眼,他还是个孩子,这可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轻易镇压,顿时心生不甘,不由分说地便扑了上去,张开龙口狠狠咬住昆仑胎的手臂,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嘶哑着那只手臂。虽然勉强咬下了两块肉,但架不住昆仑胎的皮肤实在是太过坚硬。烛照没咬上两口,便被硌得牙疼,眼泪汪汪地跑回了徐白的肩上,委屈巴巴地蹭着徐白的脸颊,仿佛在寻求安慰。

而徐白并没有责怪烛照,反而轻轻摸了摸烛照的脑袋,沉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但这场面却让薛野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叹道:“连龙牙都嫌硌?这东西到底有多硬?”

徐白闻言,也忍不住皱眉——龙鳞龙牙,可说得上是世间最硬的东西了,玄铁亦不能与之相比。

不过真要论起来,世间最硬的,还得是薛野的嘴,那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咳咳,大战当前,切记胡思乱想。

二人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打斗也一点都没落下。然而,他们这种在战场上聊天的行为还是受到了叶二的强烈谴责。

叶二才刚刚用大刀朝着那根手臂狠狠挥砍过去,刀刃深深嵌入昆仑胎的手臂之中,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痕。他喘着粗气,不耐烦地回头看向薛野和徐白,怒骂道:“别腻腻歪歪了,赶紧帮忙啊!”

一边说着,叶二一边在收刀的同时还不忘啐上一口:“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问题是,在叶二教训薛野和徐白的同时,他也一样走了神。于是,就在叶二回头的瞬间,那昆仑胎的手臂猛然甩动,巨大的手掌如同山岳般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风声呼啸,气势骇人。

离得不远的陆离见到这一场景,顿时吓得瞪圆了双眼,他立马高呼一声,试图引起叶二的注意:“小心!”

陆离的声音短促,带着一丝焦急。

叶二听见声音回身要防,已是来不及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光芒骤然闪过,直直地击中那手臂的手腕处,硬生生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众人定睛一瞧,竟是玉枝和叶三合力出手,共同止住了那手掌下落的动作。

玉枝一边与昆仑胎对峙,一边还不忘朝着叶二冷嘲热讽。她手上用力,嘴上却冷哼一声,对叶二说道:“你才是别唧唧歪歪了,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一心二用,有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少说废话。”叶二自然也看见了先前凶险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虚,但他向来不爱认错,只能梗着脖子止住了玉枝的话头。而后,长刀一震,目光凌厉地看向玉枝和叶三,沉声说道:“架住了。”

这是叶二要手底下见真章,想办法为自己找回场子了。

说罢,叶二抡圆了长刀,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朝着那昆仑胎的手掌与小臂的连接处狠狠地挥砍下去。与此同时,薛野和徐白也不约而同地齐齐出剑,助叶二一臂之力。徐、薛两人的剑尖精准地抵在了大刀的刀背上,推动着刀刃的走势,尽力为叶二的攻击增添了几分力道。

“咔嚓——”

大刀借力,刀刃深深切入昆仑胎的关节处,竟一下子砍断了手腕的一半。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而众人也早有准备一般在身体周围设置了简易的护身结界,才不至于被溅得满身都是血液。

皮肉翻飞,手腕断了一半,但昆仑胎却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相反,那条手臂剧烈颤抖了一瞬,转而便更加凶猛地拍打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宣泄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怒。

一时间,玉枝和叶三抵挡得十分吃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微微颤抖,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昆仑胎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还没能彻底把手腕给砍下来。

陆离见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他双手一挥,白子与黑子交织的棋盘再次浮现,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拦住了昆仑胎的挣扎。玉枝和叶三顿时感到压力一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薛野、徐白和叶二已经拼尽了全力,连烛照都在用他的小脑袋尽力地顶着叶二的刀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叶二的大刀深深嵌在昆仑胎的手腕中,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但那柄大刀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叶二的脸色因用力过度而变得紫红,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们两个再用点力啊!彻底把它切下来!”

薛野虽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向来嘴硬得很,此时还不忘半是逞强半是挖苦地回击道:“我这是给三叔您老人家表演的机会,不然传出去让我这种年轻后生出了风头,岂不是显得您没面子?”

叶二简直气笑了,竟还有这么不肯吃亏的后生:“你可滚蛋吧。”

说是迟那是快,就在此时,孤鸾轻轻摇动了手中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在空气中回荡,空灵得仿佛整座雪山都被那铃声给净化了。令人惊讶的是,如同是在回应那阵铃声一般,昆仑胎的动作竟然就此一僵,竟是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那只断手开始微微颤抖,如同像是因为疼痛而抑制不住疼颤抖一般。

薛野见状,先是感到十分惊讶,随后又忍不住觉得奇怪,他偏头看向了昆仑胎,却惊讶发现琥珀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竟是一柄断剑,深深插在昆仑胎的肚脐上方,仿佛一根刺,深深地嵌入了昆仑胎的本体之中

“这铃铛,是月曜的另一半断剑所铸。”孤鸾的声音低沉,平静地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孤鸾能用铃铛驱动昆仑胎的原因。铃铛与断剑本是一体,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只要铃铛响起,断剑也会震动,让昆仑胎的本体吃到苦头。

也是因此。孤鸾借助铃铛的力量,暂时压制了昆仑胎的狂暴,为众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月曜曾经拼尽性命留下的断剑,在此刻以另一种形式传承了下来。孤鸾的目光落在断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仿佛在透过这柄剑看向那些远去的旧人旧事。

但那也仅仅是一个瞬间,片刻之后,孤鸾抬手一挥,一道凌厉的灵力瞬间注入薛、徐二人和叶二的攻势中。她的加入如同雪中送炭,瞬间扭转了局势。

“噗呲——”

随着一阵皮肉撕裂,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昆仑胎的手腕终于被彻底切断。那断腕掉在了地上,竟瞬间化作了一滩污泥,融进雪地里去了。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昆仑胎的断臂创口处竟陡然开始散发出浓重的瘴气,黑色的雾气如同毒蛇般蔓延开来。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瞬间腐蚀出一个个深坑,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大地也在痛苦地呻吟。

“这是怎么回事?!”叶二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为什么会有瘴气?为什么它的血会腐蚀大地?”

“因为……因为昆仑胎,就是雪山所孕育的化身,它便是山神。”一直沉默的南红珠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南红珠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显得有些恐惧,她说:“而现在,山生气了。”

她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地生胎虽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但往往终其一生都难以真正托生化圣。也就是说,众人眼前的昆仑胎之所以能进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多半与北境多年来过度开采玄铁矿脱不了干系。玄铁矿乃是雪山的脉络,脉络受损,山神震怒,昆仑胎的力量也随之无限膨胀,逐渐蜕变为一场灾难的源头。

此为神罚。

而如今,这个愤怒的山神已经苏醒,就必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这是一场屠神之战。

随着南红珠的话音落下,昆仑胎的断臂处瘴气愈发浓烈,黑色的雾气如同潮水般涌出,迅速笼罩了整个战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令人窒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众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更是一座愤怒的山,一个被亵渎的半神。昆仑胎的力量如同无底深渊,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

陆离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当机立断,立刻召唤棋子组成结界。

“不能让这瘴气和毒血走出雪山。”

否则,生灵涂炭。

众人纷纷支起结界,能抵挡几时是几时。

但灵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是谁,面对这样大范围的施法,力竭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孤鸾却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她并没有结成结界,反而让身体逐渐上升,悬浮到了空中。

孤鸾看着那污血和瘴气,平静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吧。”紧接着,她双手凝诀,周身灵力涌动,银白色的光芒在她指尖流转。她的声音坚定,诉说着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心,她说,“雪山神女,从来不是徒有虚名。我既为神女,便应尽我应该履行的职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玉枝,她认得孤鸾所掐的诀——孤鸾竟是要效仿当年的月曜和叶大,用尽自身的修为,再次封印昆仑胎。

玉枝立马高声疾呼道:“孤鸾,不可!”

但是孤鸾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事。她甚至没有看玉枝一眼。那原本如银霜般闪耀的发丝,随着指间诀的变换而慢慢褪去了光泽,变得如同冬日里凋零的霜草一般萎靡。这预示着孤鸾生命的流逝,尽管如此,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唯有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决然与悲壮。

孤鸾不爱世人,但身为神女,她却决计不会放下她应有的责任。因此,她的身影在瘴气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无比高大。

没有人能阻止孤鸾了,这是她早已决定好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也许是从她教导“南红珠”神女的职责哪一日起;也许是从她为“南红珠”和徐白乱点鸳鸯谱起;又也许,是从三百年前的那一天起……

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但孤鸾却觉得内心十分平静。

“孤鸾!”

“孤鸾大人!”

玉枝和南红珠哭喊着,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悲痛与不舍。她们不忍看孤鸾就此牺牲自己,却又无力阻止。

“不许哭。”孤鸾的声音依旧镇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看向南红珠,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教导,“今日是我,明日……”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用行动向南红珠传达了一个道理——责任与牺牲,从来不是空谈,而是需要用生命去践行的誓言。

孤鸾的身影渐渐变淡,如同冰雪消融,最终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而与之相对的,是昆仑胎裸露在外的手臂处开始重新结出了厚厚的琥珀,那琥珀将整个手臂连同着腐血和污泥给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

就像突然被合上的书页一样,一切都在刹那间归于平静。

可人们的内心无法平静。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沉浸在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氛围中。孤鸾的牺牲,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二无言地回过头,看着默默擦泪的玉枝和南红珠,声音嘶哑地说道:“哭什么哭,不许哭。”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却掩不住内心的悲痛。他甩了甩脑袋,又看向了薛野、徐白、陆离和南红珠四人,沉声道:“还有你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要不是这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年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叶二恶狠狠地瞪着几人,看上去像是要把他们活吃了。

叶三生怕自家二哥真的跟小辈动手,赶紧朝着徐白的方向走了两步,试图缓和气氛,一半是为了打圆场,一半也是出自真心的,叶三语重心长地对徐白说道:“孤鸾她……她去得突然,无霜城中的事情也要由你多多费心……”

然而,叶三的话还未说完,异变陡生。

只见昆仑胎断掉的手腕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腐血,但那腐血并未消散,反而倒流回了琥珀之内,将整个琥珀染成了血红色。突然,琥珀中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蚀它。

众人察觉不对,纷纷朝琥珀看去,却发现那红色的腐血如同岩浆一般,正在融化琥珀的内里。原本坚固无比的封印,竟然直接被烫化了!

“不好!”叶三见状,脸色骤变,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

半神的血,是世间至毒之物,能轻易溶毁一切带有灵性之物,哪怕是灵力的结晶,亦不能幸免。

谁能想到,刚刚众人拼死的抵抗,竟然弄巧成拙了!

孤鸾、叶大、月曜等一代代人,牺牲自己才形成的用于镇压昆仑胎的封印,竟然就此委顿!

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噩耗打得人猝不及防,甚至叫人感觉到了麻木。

众人甚至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面对眼前的危机,他们只能机械地赶紧重新调整姿势,给摇摇欲坠的琥珀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试图稳住封印。然而,他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封印的崩溃。

不消片刻,昆仑胎便彻底脱出了封印。它的身躯在瘴气中逐渐显现,巨大的手臂挥舞着,仿佛在宣告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天地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崩塌。

昆仑胎若出世,则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而它本身,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神,是不可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