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巨大的坑
石阶很长,屋里先有的光亮只能照射到最初的一两级台阶,再往下是个什么情况,并没有办法知悉。
敌暗我明,实在是有些不利。
于是,徐白回身看向一旁的薛野,询问道:“可有打算?”
薛野连寒江雪都祭出来了,那意图自然已经很明朗了,他道:“当然是要下去看看,不然魔尊的一番周折岂不是浪费了。”薛野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似有些跃跃欲试,颇有几分“偏向虎山行”的执拗。
徐白问他:“你就不怕是请君入瓮?”
徐白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话虽这么说,可薛野和徐白其实早就已经身在瓮中了。
事实上,从薛野和徐白进入从渊城之中开始,他们就已经身在局中了,哪怕如今想要反悔,也已经太迟了。若是想要明哲保身的话,薛野一开始就没必要蹚黎阳和魔尊父子之间的这趟浑水,但终归,薛野无法放下自己的野心。
犯险不过惶惶一时,安逸则要碌碌一世,薛野哪里愿意当那碌碌无为之人呢?男儿想建功立业,机遇很重要,孤胆更重要。
“自古富贵险中求。”薛野将目光从面前黑漆漆的石阶上移开,他微微偏过头,挑眉看了徐白一眼,挑衅道,“你要是怕了,就待在此地等我便是。”说着,不等徐白作答,薛野便身手矫健地一跃而起,轻巧地掠过棺壁,利落地跳入了棺材之中。薛野动作流畅,看上去像一只被夜风惊动的蝴蝶,轻盈而又翩跹。
落地之后,薛野也不等徐白,只自顾自地施展起了“金乌”之术,瞬间,一团火球浮现在薛野的身前,为他照明了前行的道路。而刚借着火光走了没两步,薛野便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徐白跟了上来。
到了这种时候,薛野还不忘挖苦徐白,扯出一抹讥笑,道:“怎么,你不是怕,这是请君入瓮吗?”
薛野自己也知道,天大地大,根本不可能有徐白害怕的东西,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借各种机会给徐白找不自在。
只要徐白不自在,那薛野可就太自在了。
而徐白的反应便如同之前无数次被薛野嘲讽过后一样——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只见徐白一声不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薛野前面,先行一步,探索起了这向下的世界,同时也为薛野扫清了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威胁。
徐白这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薛野早已习惯。正当薛野以为,徐白会像从前一样,无言地面对自己所有的嘲弄的时候,他却突然听见徐白那低沉的声音从自己的前方悠悠传来——
徐白说:“以防瓮中捉你。”
古井无波,却是意有所指。
薛野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徐白这是在骂自己——瓮中捉鳖,瓮中捉鳖,徐白这不就是再骂自己是“鳖”?
薛野气急败坏,冲着前方大骂道:“你才是王八呢!”
可此时,徐白早已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注】,人都已经走到了三步开外,丝毫不身后理会身后气得跳脚的薛野。
薛野看着徐白四平八稳的背影,也不清楚徐白到底听没听见自己的不满,只能一个人被气出内伤。如今前路未明,薛野也确实不会不识大体地为了小事与徐白不依不饶,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等自己大业一成,定要让徐白为他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
而薛野不知道的是,看似不甚在意,先行了一步的徐白,此刻听着身后薛野的吸气声,嘴角早已微微扯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弧度虽不明显,但若是叫薛野看见了,定然是要与徐白大打出手的。
可惜,薛野并没有看见,也幸好,薛野并没有看见。
做好了心里调节的薛野气鼓鼓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徐白,并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要“放下成见,保命第一”。
脚下的石阶盘旋着向下蜿蜒,漫长得仿佛没有终点。在地下,薛野和徐白的眼前除了“金乌术”所提供的光芒之外,没有丝毫光亮,一切都被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除了幽暗之外,这里还很安静,连风声都停止了——整个空间连风都没有一丝,这也导致周围不流通的空气十分浑浊,充满着腐朽的气息。
在这石阶上走得久了之后,薛野只觉得这个地底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被尘封了起来。有那么几个瞬间,薛野直觉自己不是单纯地在往下行走,而是在前往真正的幽冥地府。
就在薛野恍惚的中途,石阶来到了最下层。
薛野其实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副烈狱场景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当他真正到了石阶的最下方,却发现这里竟然格外得美丽。
石阶的最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室,看上去似乎是天然形成的溶洞,这广阔的洞室中有一条巨大的地下水脉,其间充盈着无数的清水,无边无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水质清澈,水面无波,看上去宁静而又安逸。最奇特的是,那湖水中也不知蕴含着什么,竟让整片湖泊都发着光,幽蓝色的荧光,水光潋滟,充盈着整个洞室,让那湖泊看起来就如同一块透光的玉璧。
在这封闭的地下洞穴中,湖水提供的光源已经足够明亮,足以把整个洞室都照得一清二楚,且那温柔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轮美奂。
也正是借着湖水的光亮,薛野得以清楚地看见,在这个地下湖泊的最中央,有一块略略高于水面的空地。这片空地也是溶洞中天然形成的,应该只是一块比较高耸的巨大岩石,孤零零地耸立在水面上,水波冲刷着岩石的边缘,形成细小的浪花。这块岩石,看起来十分狭小,与其说是一座水中孤岛,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座不会动的小舟。
而此刻,在这座岩石做成的小舟之上,正静静地跪坐着一个白发白衣的陌生男人。
第103章
“什么人?!”
薛野扬起声音,朝着跪坐在水中央的男子发出了高喊,他的询问声在空旷的洞室之中扩散开来,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回响,但却没有活得一丝一毫的回应,回答薛野的只有洞室中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水花拍岸声。而那名白衣白发的男子,则依然保持着那副跪坐的姿势,岿然不动。
见状,薛野与徐白对视了一眼,得出结论道:“不对劲。”
徐白道:“去看看。”
薛野从善如流,并且十分自然地再次揽上了徐白腰,御剑带着徐白飞到了那块小渚之上。等到走近了之后两人才发现,那所谓的陌生男子之所以一动不动,是因为他根本就动不了了。
那名男子根本就早已是个死人了。
而那男子之所以能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皆因他被一柄巨剑支撑着所致。那巨剑从男子的左前胸刺入,又从后心穿出,将男子给整个贯穿了。剑身极长,如同一根拐杖一般支撑起了这个男子的整具尸身。那男尸鹤发童颜,虽然须发皆白,但从面容上看也不过二十几岁,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看得出样貌极为俊美,叫人忍不住好奇若是这男子睁开了眼,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人间盛景。
不过,薛野只觉得这尸身分明处处透露着古怪,明明只是处于寻常溶洞之中,但观其形状,却更像是处在极寒之地,周身都被霜雪覆盖,连眼睫上都凝结着一层薄霜。
“这脸看着倒是有些眼熟。”薛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那陌生男子,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眼球:只见男子身下那发光的湖水之中,正有一道道细小的流光盘旋而上,宛若一道道逆流而上的透明水龙卷,最后,这些流光如同灵巧的小蛇一般从各处钻入了男子的七窍之中,消弭于无形。
若薛野料想的没错,那所谓的细小流光,便是已经近乎实质的浓郁灵气,而这些灵气,应该就是保持男子尸身不腐的秘诀了。
如此掩人耳目的地方,加上这大张旗鼓的保存方式,只要薛野和徐白不是傻子,怕是都能轻易推断出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了。
“这人应该便是我的便宜老爹了吧。”薛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男子,也就是北境之主月曜的衣着穿戴,似乎是卯足了心思,想要看看他的这位“便宜老爹”的身上有没有给他带着什么“见面礼”。
“好歹我白认你当爹这么久,你不得表示表示吗?”薛野在心里暗暗说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月曜好歹曾经是北境之主,随葬些什么世上难寻的天材地宝,应当也不是稀奇事。当然,死者为大,薛野虽然有所觊觎,但终究不至于当场就动手翻死人的东西。
好吧,也不一定。
但是现在翻的话,免不了要被徐白数落一顿,委实划不来。再者,薛野尚有一事不明,他看着面前的月曜,疑惑道:“不是说北境之主的肉身,也随着修为一同散于四方了吗?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白闻言,只是淡淡评价道:“始终只是传言而已,谁也没有真的见过。”
然而,还没等薛野对徐白的话有所回应,就听得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男声。
“传言不可尽信,”紧接着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一颀长的人影在黑暗中逐渐显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补完了自己的下半句话,“但也不可不信。”
来者正是夜暝。
夜暝虽然尚在岸边,但与薛野、徐白之间的距离却并算不了太远,他显然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只是此前有意隐匿了踪迹。此时故意发出了脚步声,只是无意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踪迹了。
这一行为本身也就表明,夜暝要动手了。
此刻的夜暝显得很悠哉,他闲庭信步在这地下空洞之中,仿佛在追寻着一只缓慢飞舞的蝴蝶,表情中又带着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满足,颇有些即将一偿多年宿愿的意味。
薛野见夜暝现身,倒是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这是今晚早已定下的重头戏,各怀鬼胎的双方都早就知道今晚定会有一场血战,也同样都做好了自己没那么容易得手的准备,如今对峙,不过是战斗的序曲罢了。
既然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那么虚假的客套便也顺势能省则省了。
只见薛野脸上挂了个敷衍的笑,十分不恭敬地朝夜暝询问道:“世伯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重音落在了“世伯”二字上,在当前这样已经几乎撕破脸皮的局面里听来,多少带着些许嘲讽意味。
夜暝却仿佛丝毫没有收到冒犯,竟还十分耐心地向薛野解释道:“月曜的肉身,确实在死的时候便消散了。”
“哦?”薛野闻言,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跪坐的男子,问道,“那眼前之人,不是月曜?”
夜暝却似是而非地说道:“是,也不是。”他顿了顿,朝着薛野问道,“你知道这一池是什么吗?”
夜暝问的是那一池发着微光的湖水。
夜暝看似在问薛野,却实际并没有等薛野回答,反而自顾自地给出了回答:“是灵脉,整个从极之渊的灵脉。”
饶是薛野,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愣:从极之渊赤地千里,灵气稀薄已是常态,大部分魔修虽深受其苦,却只能咬牙坚持,感叹一句“人杰地不灵”。世人都以为这一切皆因从极之渊地下缺少灵脉所致。却不想,灵脉不是没有,而是被夜暝给一手截断,放到了这里。
若用灵脉修行,修为定可一日千里,可夜暝断了满城人的福泽,却只是异想天开地将这东西用来藏尸?
得要多么狂妄自大,才会做出如此不顾旁人死活的举动。
薛野不由地评价道:“简直丧心病狂。”
真真是暴殄天物。
而夜暝,在透露出自己拿近乎疯狂的行为之后,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转而诉说起了眼前这“是月曜,却也不是月曜”的男子的来历来。
“月曜死得太干净了,干净得我只找到了一缕神魂,可惜神魂不全,十分孱弱,眼看就要难以为继。我便只用月曜的佩剑为印,强行将他的神魂留存于此,而后,穷尽一洲的灵脉温养。可惜,三魂虽全,尚欠七魄,穷尽各种办法,也只能造出了这一具有魂无魄之物。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月曜,眼神中透露着无穷的惋惜。
人分有三魂七魄,三魂掌管人的灵识思维,七魄则掌管肉身的种种欲望。寻常人死之后,三魂归天,七魄则依旧跟着肉身,每七天消散一魄,尾七之后,七魄尽散,世间便再无此人。而月曜死时肉身消散,七魄便也随之消失,夜暝再厉害,也只是人不是仙,他或许可以从天道手中抢回月曜的残魂,却无法凭空造出月曜的七魄,那是唯有大罗金仙方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夜暝想出了一个办法——既有三魂,便可保住月曜的心性,至于七魄,找个替代的也是可以的。
夜暝的缓缓地诉说着,像倾诉,也想喟叹。
而薛野则顺势接下了夜暝没有说完的话:“所以,你想要找一具肉身,再造一个月曜。”
夜暝看向薛野,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明知顾问道:“能够救回你父亲,世侄就不高兴吗?”夜暝说这话的时候,重音放在“世侄”两个字上,也不知是不是对薛野先前嘲讽的一丝回敬。
薛野闻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夜暝,道:“高兴。但如果不是用我的身体来救,我可能会更高兴一点。”
而回答薛野的是夜暝往前踏出的脚步,下一个瞬间,夜暝的身影便立时踏碎了虚空,落在薛野面前的空地之上:“那恐怕要叫世侄失望了。”
只见夜暝五指成爪,以气吞山河之势朝着薛野袭来。
薛野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袭来,眨眼间,身体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开始朝向夜暝的方向倾倒。
这老东西,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动手!
薛野暗骂一声,刚想祭起寒江雪防御,忽而在余光中瞥见了一道黑色流光——那是破风而出的玄天剑,正以力破万钧之势直冲着夜暝而去。一点寒芒先至,紧接着,徐白倏然出战,一个闪身握住了玄天的剑柄,并随着玄天一同冲向夜暝。
“哦?”夜暝似乎看着上前的徐白笑了一下,“胆子倒是挺大。”
而后电光火石之间,夜暝便与徐白交上了手,只见一个瞬间,剑光便与灵力几番交缠,两人擦身而过之后,徐白的帷帽被打落在地,同时,夜暝的衣襟也被劈开了一个豁口。
于是,徐白一直隐藏在帷帽之后的面目终于暴露在了夜暝眼前。
夜暝看了看自己被破坏的衣襟,刚想回头夸夸这名小辈实力,便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徐白的脸。
夜暝的眸子似乎紧缩了一瞬,下一刻,他看着徐白的脸,喃喃道:“像,太像了。”
听到夜暝这句话,薛野先前观察月曜容貌时所感觉到的那一点疑惑才终于得到了解释——这一瞬间,薛野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北境之主的脸会感到这么熟悉。
那是因为,尽管月曜闭着眼睛,脸上也几乎被霜雪覆盖,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月曜的那张脸与徐白,起码有六成相似!
第104章
真相往往诞生于一个很小的细节之中,比如一张过分相似的面容。
电光火石之间,薛野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一直以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包括徐白那满是功法的家传玉璧,还有徐白那简直人神共愤的天赋。往日种种蹊跷之事,似乎都在这个瞬间得到了极好的解释。
那是世家的底气,是天资卓绝者的传承。
反观薛野,他生来便没有父母疼爱,出生卑微,同徐白相较,便是拼尽了全力,也不过仅能窥见天道一隅。若他们都是臭水沟里的老鼠,或许薛野还不至于感到那么孤单,但如今,薛野方知自己竟是一直妄图与日月争辉的萤火。
多可笑啊,蜉蝣以为飞得够高便能追上浮云,为此它夙兴夜寐,废寝忘食,但等它真的突破了蜉蝣的极限到了半空,方才惊觉浮云身后那无边无际的青天——
薛野看着面前战况愈加激烈的徐白与夜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由地喃喃道:“原来,你竟是……”
之前种种努力俱是笑话,往后桩桩谋算都作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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