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里安一脚踩进黑衣人嘴里,直接塞住了他的牙关,接着重新上膛,同样毫不犹豫地连开数枪,每一枪都正对着对方的关节。每一次枪声响起,脚下的人都发出一阵抽搐。
艾西礼没怎么见过夏德里安在芭蕾教室之外的地方动手,但是能让夏德里安防备到如此程度,非要把对方废了才能罢休——
枪声落定,夏德里安终于回头看他,道:“这是中心派的人。”
他卸了对方的牙关,而后走到艾西礼身边,俯身看着他,“这是你撒娇的方式吗?”
艾西礼坐在地上,“……您说什么?”
夏德里安踢了他一脚,挑眉,“还要我拉你起来?”
艾西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而后道:“您还好吗?”
“我好得很。”夏德里安拿枪口指了指地上黑色的一坨,“托这玩意儿和中心派的福,我估计咱俩是赶不上帝大秋季学期的开学典礼了。”
“猜到你会来,提前让朱雀坊那边给你留了话。”夏德里安转着枪托,“让我猜猜,上将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确实只掌握了一部分信息。”艾西礼承认道。
夏德里安三言两语,跟他解释了整件事。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军部想要的情报原件,早就送回帝国了。”
第二句话是:“在尝试取得情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阻力,这些阻力并非来自莱赫王国,而是来自帝国内部。”
“最后军部发现,中心派似乎和莱赫有一些勾结,中心派当中有人不希望我把这份至关重要的军事资料送回国,所以一路都在阻挠,虽然最后我成功取得情报,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找出中心派当中阻挠我的那些人,或者说,找出帝国的叛徒。”这是第三句话。
说到这里,艾西礼几乎已经明白了,“所以您故意传出了被困的消息。”
“嗯哼。”夏德里安道,“把‘我’困在亚历山大城的是莱赫的人,然后军部配合演戏,派了好几拨救援过来,但是出手阻拦的都是莱赫方面,一直没能引出中心派的人手。”
艾西礼:“所以,您想到了我?”
夏德里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上将的主意。”
艾西礼:“但是您同意了。”
夏德里安被他逗乐了,带着点纵容似的,在艾西礼肩上拍了一下,“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因为我是您的学生。”艾西礼重复了一遍。
“是是是。”夏德里安显然此时心情很好,乐得惯着他,“考虑到你的身份,中心派那边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举动,比如在亚历山大城把你抓个现行或者直接把你扣起来,这样一来,军部必然掣肘——”
“上将没有那么关心我。”艾西礼道。
夏德里安忍俊不禁地看着他,戏弄似的重复了一遍艾西礼方才说的话:“但你是我的学生呀。”
他凑过去,笑眯眯地说:“你以为我在军部就没有影响力吗?”
艾西礼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事已至此,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很明晰——为了找到中心派与莱赫王国勾结的证据,夏德里安设计了这样一处将计就计,他故意被困亚历山大城,一直等到艾西礼前来救援,而不希望夏德里安被救走的中心派,必然会出手阻拦。
这样,夏德里安就有机会反向抓到中心派派出的人手,再顺藤摸瓜——
艾西礼看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您说它是中心派的人。”
“不错,在社会派和中心派的矛盾激化之前,我们还在军部共事过。”夏德里安道,“它是拉尔夫卿的心腹,掌握着很多关键信息,设这么大个局,把我和你都押上去,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它引出来。”
“很强悍的对手。”艾西礼道。
“在军部整改之前,机动局里能够和我打成平手的人,除了纳尔齐斯也就是它了。”夏德里安道,“它知道你是我的学生,所以你来到亚历山大城,它肯定会出手。”
艾西礼愣了一瞬,“纳尔齐斯教授?”
“以后再说,或者你直接去问他也行。”夏德里安摆摆手,“我的子弹用完了,你还有多余的没有?”
艾西礼在衣襟内侧翻找,“我的也用完了。”
夏德里安顺手摸进去,又掏了掏,捏出一张雪松木片。
他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支雪茄,点燃。
“算了。”他吸了一口烟,“不用枪也行。”
艾西礼:“您要做什么?”
夏德里安指了指诞生之屋,“我同事在里面。”
艾西礼想到了那个和夏德里安极像的人,“他是……”
“他的脸做过处理。”夏德里安道,“为了让中心派觉得这件事足够可信,被抓的只能是‘我’。”
艾西礼明白夏德里安没说出的下半句话,一旦被俘虏,活下去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是个很简单的比较题,军部的作风向来如此,两方比较,可替代性低的一方留存,可消耗性高的一方出局,一换一,简单高效。
从之前他看到的伤势判断,对方很可能活不下来,即使能活下来……
艾西礼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向夏德里安,“机动局的人在生死任务之前都会留遗言。”
夏德里安没说话,叼着雪茄走进诞生之屋。
片刻后,房间内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
而后彻底陷入沉寂。
待夏德里安从房间里出来,他漫不经心地讲:“有一句话,现在可以跟你说了。”
艾西礼:“您说。”
“我想说的其实和他一样。”夏德里安指了指诞生之屋,“如果哪天我也到了即使活下来也只能废掉的地步,记得动手。”
艾西礼似乎并不意外夏德里安会这么说,他的回答也很直白:“您这是要用最残忍之事来为难我。”
“行吧。”夏德里安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你也不是能做这事的唯一选项。”
艾西礼看起来被他这话噎得不轻,夏德里安确乎无疑是个暴君,对于他的言语和行为,被施予方除了接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对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选项,回不回答都是一样的。
艾西礼决定回以沉默。
“得走了。”夏德里安拎起瘫在地上的黑衣人,“神庙周围还埋伏着一些人,出去的时候会有阻力,跟紧我。”
黑衣人像面口袋似的被夏德里安扛在肩上,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哝,艾西礼走到夏德里安身边,待他靠近,听到黑衣人说的似乎是:“你们都会下地狱。”
“伙计,地狱路上咱俩肯定能搭个伴。”夏德里安被逗笑,脚尖一挑,将什么东西勾到了手里。
艾西礼发现那是藏在梁柱后的一件袈裟,夏德里安起初应该就藏在那里。
他突然觉得这件袈裟有点眼熟,而后发觉这是旧谕信仰中神职人员的打扮,夏德里安穿它无疑是为了伪装。但这件衣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艾西礼想起来,进入神庙之前,他在摊位边上看到过一个吃玫瑰花的人。
艾西礼意识到,自他进入亚历山大城起,他或许就一直处于中心派和莱赫王国的监视中,就算他能够甩脱,夏德里安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
要保证暗处的敌人一直能跟着他,夏德里安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藏身在阴影中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夏德里安也会一直跟着他。
所有的环都扣上了,艾西礼看向夏德里安,问:“您是不是,一直在看?”
夏德里安忙着将袈裟打结,把黑衣人和自己捆在一起,此时的他看起来活像个三流神甫,随便读了两天神职学院就急着出来坑蒙拐骗。
黑衣人还在喃喃不休地骂着什么恶魔与地狱,夏德里安打结完毕,朝艾西礼招招手。
艾西礼凑过去,听到对方问:“你即将和我一样罪大恶极了——想不想和我一起下地狱?”
“求之不得。”艾西礼道。
夏德里安笑了,他作着三流神甫的装扮,倒也客串了一秒钟虔诚的神职人员。
他吻上艾西礼的嘴唇,而后说:
“以父之名,赦免你的罪。”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蓝
那是个一触即分的吻,但是对夏德里安这样的施予者而言已经足够。艾西礼感到嘴唇上传来滚烫触感,雪茄的辛辣和腥浓的玫瑰香混为一体,像刹那间亲吻烈火,还有血的气味。
夏德里安退开半步,“走了,跟上。”
夜幕已然降临,夏德里安带着艾西礼在走廊中穿行,神庙中采光极暗,入夜后没有照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艾西礼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从夏德里安的脚步声判断方位。
他们走的不是艾西礼进来的路线,从外界传来的喧哗声判断,此处更偏僻,也更隐秘。
夏德里安的脚程极快,艾西礼不熟悉路线,险些跟不上,神庙中各种窄道错综复杂,好几次差点跟丢。最后艾西礼站在一处岔道前,有些茫然,不确定夏德里安刚刚走的是哪一条。
片刻后夏德里安折返回来,握住他的手,把他拽进岔路左边。
直到他们走出暗道,视线乍然明亮起来。
灯火无边无际,艾西礼抬头,看到夜幕中盛放的巨大焰火。
他看向四周,发觉这里是神庙的背面。
古神庙位于亚历山大城西部的一座坡地上,他们此时处于神庙背面,仍旧热闹非凡。斜坡上支着各式各样的大帐篷,帐篷里贩卖特产和食物,有的甚至可以跳舞,是个极其盛大的集市。
夏德里安拉着艾西礼走进集市,混入人群之中。
他们在各式各样的摊位间穿行,帐篷上的风铃叮咚作响,炒锅上香料的翻炒声,胡椒爆开的噼啪声,道路中间有人拉响了手风琴,舞者脚腕上串着大串金铃,在节奏中发出悦耳的碰撞。还有语言,西大陆五国的语言,帝国语、莱赫语、白金汉语、查理曼语、叶尼涅语以及远东的许多方言,歌声、念诵声、叫卖的声音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混在一起——
在无数喧哗之中,艾西礼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
夏德里安拐进了一座卖布料首饰的帐篷,从挂帘中抽下一大块红色软布,三两下裹在身上,又盖上一条金色的头纱。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个随处可见的舞者了。艾西礼本想照做,夏德里安却说:“七点钟方向和十点钟方向都有人,我们分开行动。”
“明白。”艾西礼道,“在哪里汇合?”
“集市东南角,有个点着黄蜡烛的帐篷旅馆。”夏德里安的声音从晃晃悠悠的风铃中传来,“看看谁先到?”
虽然不合时宜,艾西礼唇边还是浮现一缕微笑,“却之不恭。”
这实在是个很容易的挑战,艾西礼不到十分钟就甩脱了身后的人,来到集市东南角,此处正如夏德里安所说,有个挂着黄蜡烛的大帐篷,看样子像一间旅馆。
他撩起帘子走进去,帐篷很大,走廊上点着五颜六色的灯笼,艾西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间房帘被掀开,一只手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房间里熏着香,艾西礼感觉有人捂上他的嘴,夏德里安的声音传来:“嘘。”
不到一分钟,又有人走进房间,是个身量高挑的女人,从步伐判断,此人应该接受过军事训练,女人朝夏德里安一碰脚跟,“长官。”
夏德里安朝床底指了指,“人在那儿,伤得比较重,十二个小时之内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