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尼涅一辩立刻坐直了,“请问是什么信?”
“贼嚣张那男的”把信拆开,清清嗓子,开始念道:“我亲爱的蒙哥马利,你有如远方的玫瑰,在每个清晨将我唤醒,我无法抑制地狂热地爱着你,在每个夜晚的梦里我都与你相聚……”
一开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最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扭曲且奇怪——谁都知道神圣帝国总统大名为雷格特·蒙哥马利,这信显然是写给她的,而且是情书,而且一定不是那个举世闻名的科研疯子奥涅金写的,谁都知道奥涅金因为不会写情书一气之下生吃了一整本十四行诗——所以这是在干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秀她的小情人儿吗?那疯女人终于更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贼嚣张那男的”终于念完了一整封信,最后道:“……8月6日,落款,伊万·阿列克谢。”
此起彼伏的茶杯落地声响起。
我幻听了?德米安恍惚地想。那男的刚刚说谁?
伊万·阿列克谢?刚刚光荣退休的我国元帅?
叶尼涅一辩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道:“这是伪造的!这是赤裸裸的诽谤!”
“没关系,我们有复印件,诸位稍后可以请专家来鉴定笔记。”“贼嚣张那男的”耸耸肩,又道:“上将说了,她和阿列克谢将军曾经一同在圣廷科学院读书,他们的友情很深厚,这封信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神圣帝国之人和叶尼涅国民足以缔结令人感动的情谊。”
感动个鬼啊!德米安在心里狂吼:这信写得比我弟看的爱情小说还矫情,元帅你真是活该追不到人啊!你哪怕生吃十四行诗也比写这玩意儿要好吧?
叶尼涅一辩已经进入混乱状态,下意识看向我方阵营,德米安这才想起来,这次叶尼涅的与会成员中好像有一位就是阿列克谢元帅的孙子……天奶,这可怜的年轻人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
那年轻人现在看起来非常风中凌乱,好半天方才勉强站起来,说:“……我会回去和爷爷确认此事的。”
太下贱了!太绝妙了!真是好贱招啊,怎么就不是我方想出来的呢?
神圣帝国居然有脸出此奇招,这谁招架得住啊。
或许是忍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其实也不算奇耻大辱,毕竟那可是蒙哥马利,敢追求她也是一种非凡的勇气——但叶尼涅一辩还是飞快地找回了状态,气势雄浑地开口道:“据我所知!阿列克谢元帅已经丧妻多年了!”
那刚坐回去的年轻人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深呼吸而后道:“……是这样没错。”
叶尼涅一辩听完点点头,看向长桌对面,目光如炬地说:“既然蒙哥马利阁下千里迢迢将这封信送来,是否有再续前缘之意?如果真如此,不如让蒙哥马利阁下嫁来我叶尼涅,两国自然也就缔结金约!”
德米安目瞪口呆,心中万马狂奔而过——大哥你醒醒!这可是外交现场!虽然现在各自的下限已经和菜市场大爷没有什么区别了,但就算是当大爷咱们也要当有格调的大爷!一把年纪还给人当月老的大爷是会被翻白眼的!
叶尼涅一辩看起来已经疯了,说话完全是为了把水搅浑。
神圣帝国方面风轻云淡地接了招,发疯程度看起来完全不相上下:“可以啊,你们看能出多少陪嫁?按帝国的规矩还是按贵国的规矩?我们上将不挑,嫁过来能生女儿就行,过年可以回娘家。”
“你不要掉换概念!”叶尼涅一辩道,“男婚女嫁,自然应该由上将嫁到我国来!”
“那真是遗憾。”“贼嚣张那男的”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们上将年纪大了,不宜出远门,否则容易得老年痴呆。”
叶尼涅一辩噎了噎,显然没想到这男的居然胆敢如此口出狂言丝毫不顾及自家上将的面子,但谈判桌上显然没有面子和底线可言,为了拿到想要的结果可以无所不其极——叶尼涅一辩贼起飞智,立刻又道:“上将不是还有个儿子吗?我们叶尼涅多的是功勋卓著的女性,不如让上将儿子嫁来我国!两国自然也就缔结金约!”
金约个鬼啊!德米安在心里吐槽,这他爷爷的就是德古拉配弗兰肯斯坦吧!撒旦看了都得出份子钱啊!
“贼嚣张那男的”听完没忍住,乐了,边笑边说:“儿子六年前就嫁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们要是想等二婚可以排个队,我给你们记上。”
说着看向旁边的人,“现在是排到多少号了?”
旁边的家伙一唱一和道:“我记得是排到二百四十九号了,阁下。”
“哦,那您就是光荣的二百五了。”“贼嚣张那男的”转过头,对长桌对面的叶尼涅一辩说,“不过我有人脉,您想插个队也行,咱们相见恨晚我给您个内部价——五百万金镑,等上将儿子什么时候离婚,我立刻把人打包给您送上门,您想拿去配贵国哪个功成名就的女的都可以,哦,男的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五百万金镑?这么贵?”叶尼涅一辩瞪着眼睛道,“你们让我们保持中立的协议上也就开了五百万金镑!”
“原来贵国也觉得这个价很贵呀。”“贼嚣张那男的”贱兮兮地说,“这么高的价你们还不同意呢,要我说有这价够可以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叶尼涅一辩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气得满脸通红,“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这是为我们上将公子考虑,大家都知道男孩子值钱的年纪也就这么几年——”
德米安默默低下头,很想捂住脸,话题已经朝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贼嚣张那男的”完全是个谈判高手,从一开始叶尼涅一辩就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德米安打赌,这人去菜市场买菜绝对可以杀价杀穿地心,说不得卖菜的还得添秤给他凑个整。
神圣帝国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完全没听说过,感觉比他家头儿还变态……德米安偷偷瞄了斜前方的上司一眼,接着愣了愣。
只见那素来冷峻的人注视着长桌对面,眼中光影闪烁。
德米安和他这上司相处久了,知道他家头儿七情六欲不上脸,但还是有一些细微之处可以观察到。
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同一时间,白金汉国,沃斯沃克,兰亭区。
“你他爷爷的给我开什么玩笑?!”一个纹着青龙文身的男的站在自家店铺门口,瞪着眼道:“你说走就走?老子今年一年生意不做了?你以为你谁?”
店铺门口停着一把轮椅,轮椅上是贺唳,轮椅后站着林连雀。
“你爱走不走。”贺唳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话我带到了,想找死没人拦着。”
“不是。”那男的瞪着他,“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了?”
“理由是我是贺唳,别的没了。”贺唳拍了拍轮椅把手,示意林连雀,“行了,下一家。”
“得嘞,少爷您坐稳。”林连雀跟个小厮似的,抬脚在轮椅轱辘上一蹬,推着他就往下一家去了。
他们已经在兰亭区转了好几个小时,一家一家访过去,有的人家好商量,贺唳一发话就点头,多的什么也不问,有的挺难缠,要在那掰扯半天,不过这事确实有难度——他们能带走的也就是广州人,多的没有,他俩也不是神仙。所以为了避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乱,很多话没法明说,只能讲得云遮雾绕,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算。
“我觉得刚刚那兄弟挺横的,到底有谱没谱。”林连雀想到刚刚那个纹着青龙的哥们儿,“你就这么撂一句话就不管了?不多劝两句?”
“那是贺家的人,除了嗓门大别的没有。”贺唳厌烦地撑着头,“听他瞎吆喝,晚上就卷铺盖带着全家过来了。”
“还是您有辙。”林连雀比个大拇指,“接下来去哪一家?”
“接下来都是不好办的了。”贺唳脸上想死的表情达到了一种极致,伸手道:“把药给我。”
林连雀把轮椅底下挂着的酒葫芦递给他。
贺唳深吸一口气,将塞子拧开,以一种慷慨就义的表情把药一饮而尽,接着两眼一翻腿一蹬,生无可恋地栽到了椅背上。
一炷香的时间里这人都一动不动,林连雀戳了戳他的脸,手感硬硬的,仿佛是死了。
一炷香后,贺唳猛地睁开了眼,眼神看起来完全变了个人,他伸出双手在脸上啪啪拍了两下,接着站起来,神气活现道:“走着林兄!咱们去四姨姥姥家!”
林连雀:“……敢问是何方大仙附了我兄弟的身?”
贺唳仰头哈哈大笑两声,看起来是疯了,一扫袖口那是相当的疏狂,“林兄真会说笑,待会儿记得把这个笑话讲给姥姥听!”
四姨姥姥是兰亭区最大的商贾之一,掌管白金汉三分之一的远东店铺,是个非常慈祥的女人,最喜欢给人当长辈,整个西大陆大概没人和她沾亲带故,但整个西大陆的远东人都管她叫四姨姥姥。
贺唳带着林连雀一路走进一家相当大的商铺,伙计忙不迭领着他们进了内间,贺唳眼一闭再一睁,开口就是银铃似的少年音色:“姥姥!小鹤儿来看您啦!”
林连雀心说:作态,太作态了。
接着也赶紧清清喉咙,一把月明风清的青年嗓子:“姥姥!小雀儿来看您啦!”
俩人说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个巨大的“呕”字。
女人悠悠的笑声传了出来:“你们哥儿俩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了?来,刚好陪我搓两局!”
四姨姥姥酷爱搓麻将,还养了只哈巴狗,这是一只成精的狗,四姨姥姥的麻将局只需要三个人,因为姥姥的狗也会打牌,单坐一家。
贺唳和林连雀风萧萧兮满脸堆笑如花似玉地去了,一左一右坐得像两尊门神,狗坐中间,狗是大爷。贺唳和林连雀都是麻将高手,十几圈摸下来啥也没干,兢兢业业给狗大爷喂牌,顺便插科打诨一唱一和,把“伶俐讨喜的晚辈”和“青年有为的后生”扮演到了极致,活像大年三十去长辈家过年。
贺唳输一局签一张银票,签完还得撒娇似的抱怨一句“姥姥牌技又长进了”,神采飞扬活灵活现,姥姥显然很吃这一套,笑得停不下来,终于等贺唳签了五十万两银子出去,姥姥拍了拍他的手,很慈爱地说:“小鹤儿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特别好!”贺唳神气活现地说,“吃饭能吃三碗!”
林连雀看他这少年意气风发的鬼样子,心说亲娘诶,贺唳待会儿不会把我杀了灭口吧。
“能吃就行,能吃是福。”姥姥说着有些感慨,“当初你来白金汉,你娘特意托人给我带了信,让我好好照看你,好在你也争气,没几年生意就做得这么大。”
接着又叹了口气,“十几岁的哥儿,天大地大地跑了一圈,就知道家里的好了。”
“你今天在兰亭区折腾了一早上,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想家。”四姨姥姥语重心长道,“少年郎精力旺盛是好事,但做事也要讲究分寸,闹得满城风雨的,以后当心吃亏。”
贺唳低头挨训:“姥姥说的是。”
“行了,你去吧。”姥姥挥了挥手,“我和你娘多少年的老交情,她把你托付到我这儿,你要回家,我自然也得跟着把你送回去,要不那娘们儿铁定骂人。”
贺唳特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听了几句嘱咐,这才带着林连雀走了。
林连雀: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人努力到这个样子,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出门之后没多远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铺子不大,没开门,贺唳从四姨姥姥那出来就恢复了一张死人脸,对着门哐哐一顿敲,边敲边不耐烦地说:“开门!讨债!”
好一会儿那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里头站着个三十啷当岁的姑娘,看见贺唳眼就亮了,伸出涂着丹蔻的指甲,捏捏他的脸,笑道:“小鹤儿你怎么来了?”
贺唳眼一闭头一仰,英勇就义似的,伸着脸让女人捏,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还什么钱呀,咱俩谁跟谁。”女人笑嘻嘻地说,“不早都说好了,等你什么时候回广州,我就带着聘礼管你娘讨你进门——”
贺唳:“挺好,下周就走,你跟我回去见我娘。”
女人一愣,“真的假的?”
“真。”贺唳不耐烦地说,“聘礼记得带茶,我娘喜欢喝黄金芽。”
“好说好说!”女人喜上眉梢,“我这就让伙计准备!”
俩人继续往下一家走,林连雀忍不住问:“那谁啊?什么时候好上的?”
贺唳恶声恶气:“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林连雀跟他走到下一间铺子前头,俩人们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后头,后院里有个正在甩水袖的公子哥儿,看见贺唳,立刻眼波流转,做西子捧心状,嘴里咿咿呀呀地说:“贺郎呀——”
林连雀感慨:“咱们这儿的癫公真是一年更比一年多啊。”
“你好意思说别人?”贺唳满脸想死的表情,走到院门口,隔着栅栏说,“下周回老家,走不走?”
“贺郎呀。”那公子哥儿伸出个兰花指,娇声道:“你我本是青莲并蒂,何故将我始乱终弃——”
“日你爷爷的潘逢声,你再乱改老子写的戏词老子腿给你打断。”贺唳扯着嗓子说,“老子给兰亭区跑一早上了,你家伙计早告诉你了吧?你就说走不走?”
那公子哥儿笑了,把水袖一甩,嗔道:“死鬼,你说走就走啊?”
“不好意思让一让。”贺唳转身绕到一边,呕地吐了。
吐完他抹抹嘴,撑着栅栏就跳到了院子里,抄起院里的扫帚对着那公子哥儿就是一顿打,打完道:“你就给我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说实在的。”林连雀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我觉得你把他打爽了。”
那公子哥儿妖娆地躺在地面上,笑得花枝乱颤,片刻后方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再开口,居然是一副相当清朗的音色:“贺唳你怎么回事,这还不清楚么,现成的规矩,要走当然可以,拿钱啊。”
“早说不就完了。”贺唳抄着扫帚看着他,“要多少?”
“别的都不要。”那满脸万紫千红的公子哥儿正经不了一秒,朝他抛了个媚眼儿,“要你。”
咋都是这种各色。林连雀心说:难不成个个都是图小鹤儿赶紧死霸占他万贯家财的?
他心里正胡乱琢磨,那头贺唳张口就答应了,“啊行行行,给你记上,回广州先订婚,等我三十岁之后记得带嫁妆进门,你是……”
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第二十八房,号记好了啊,别回头祖坟刨坑的时候给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