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仗剑折花
阳光筛下的斑驳里,段冽从丹卿身旁经过,他并不看他,只无甚起伏道:“上马车。”
丹卿默默跟在段冽身后。
阳光把他影子拉得狭长,丹卿每每将要踩到那团黑影的瞬间,它就又走远了。
还有两天一夜。
段冽就会把他留在郢都。
丹卿真希望时间能别走的那么快。
山野普通药草多,每当马匹劳累,暂停赶路时,丹卿便会在附近找可用的药草,日以继夜将它们分类、处理。
丹卿想继续跟着段冽。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有些茫然无措,便不停做事,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日傍晚,马车在村子附近停下。
段冽在外言简意赅道:“我去打水。”
马车内,丹卿蜷缩在角落,他面无血色,额间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粘在他苍白的脸颊。
丹卿意识混沌,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段冽回来,问他是否喝水,他也没听见。
段冽又驾起了马车,若想剩余两日内赶到郢都,时间并不宽裕。
皎月攀至树梢,段冽把马匹拴在草地上,让它吃草歇息。
抚了抚站在他左肩的鹰雕,段冽独自在月下伫立片刻,然后回到马车。
似觉出不对劲,段冽掀开车帘,朝内望了眼。
昏暗之中,那团身影无声无息,仿佛熟睡。
段冽披了件大氅,把鹰雕塞在怀里,阖眼入眠。
天将亮时,段冽醒来,他蹙了蹙眉,终是把鹰雕放在大氅上,亲自走进马车。
丹卿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静静靠在角落。
他病了。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段冽神情似怒,似暴躁。
他总是病得这么不是时候。
冷冷盯着丹卿,段冽甚至在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两天内,他会不会死。
平遥城犯的那些蠢,段冽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漠然起身,刚要走,蜷缩在角落的人忽然伸出手,他弱弱拽住他衣角,仿佛梦呓般轻声道:“我难受,段冽……”
段冽嫌弃地一扯衣袖,他手指便无力松开、垂落,再没举起来。
第36章
一缕阳光破开晨雾。
啁啁蹲在段冽肩上, 它昂着小脑袋瓜,左挤挤右扒扒,希望能扯开车帘, 跳进马车里。
它与丹卿关系要好。
从昨天下午,啁啁就再没见过丹卿。
它想看看,里面那个人究竟在干嘛,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段冽驾着马车, 眉头越蹙越紧。
肩上鹰雕动来动去, 他不耐烦道:“你这么关心他?要不要干脆跟他一起走?去做只富贵荣华的笼中鹰?!”
啁啁听不懂人话, 但它能辨别段冽的喜怒哀乐。
它豆豆大的眼里盛满迷茫,不懂他的原主人,对他的新主人,态度为何转变得那么快。
以前, 他们关系不是很好的吗?
鹰雕老实了,段冽心情却更加糟糕。
他胸口好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心脏沉闷,呼吸杂乱。
往前行了段路,段冽终是僵着脸,将马车驾到桑树下停靠。
他低眉看向啁啁, 摸了摸它的头, 似是在表达歉意。
马车内无声无息, 就像没有人存在。
段冽面无表情望着紧闭的帘子, 冷不丁伸手掀开。
马车空间狭小, 角落里, 一抹浅青色身影蜷缩着。
段冽甚至怀疑,从昨天起,他是不是就保持着这种姿势, 压根没动过。
那人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另小半张脸暴露在光线里,肤色冷白,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双眸阖着,两扇鸦羽般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栖息于此处的蝶。
若非被汗不断浸湿的额发,以及嘴唇的干涸苍白,段冽会真以为,他只是熟睡罢了。
他太安静。
实在不像难受的样子。
段冽走到丹卿身边,用手心试了试他额头温度。
很烫,全身都烫。
段冽不通医理,虽然丹卿布包装有许多药材、丹丸,他却不敢随意喂给他吃。
把大氅铺好,段冽把人弄到上面躺着,然后用冷水浸过的面巾,敷在丹卿额头。
照顾病人是项细致活儿,需极大耐心。
段冽曾以为,他看护病人,绝对做不到什么周到、什么体贴。
可平遥城那段日子,却打破他对自己的认知。
如今场景重现,段冽却心浮气躁,再也沉不住气了。
连续更换好几次面巾,段冽到野外采了些果子,等回来,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徐徐睁开一双朦胧的眼。
他病态明显,额头温度虽降了些,脸颊却显出几分不正常的酡红。
段冽把布包里的药草、丹丸,全拿出来,问丹卿:“你吃哪种?”
丹卿目光迟缓,他视线在段冽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挪到药草丹药上,动了动唇,丹卿刚要说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具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栗,像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折的一株青草,又像骇浪之上的一艘小船。
他脸颊更红了,眼睫还挂着几颗小小的水珠。
段冽别过头,神态漠然。
等丹卿停止咳嗽,段冽转回视线,继续问:“哪种?”
丹卿用力眨眨眼,等模糊褪去,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他艰难望过去,有气无力道:“左手边,第、第三个竹筒。”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奔行在野外,丹卿只能用青竹作瓶罐,来装丹丸药粉。
段冽拾起青竹筒子,打开盖儿,俯首闻了闻。
微苦的药香,顷刻扑面而来。
取出一粒丹丸,段冽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蹙起。
盯着丹卿憔悴的脸,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问:“这是几?”
丹卿有些懵,眼底水波氤氲,他似是不解,但还是乖乖答:“二。”
段冽又拭两次,证明丹卿不是蒙对,而是真有意识后,他不再犹豫,把丹丸粗鲁地喂进他嘴里。
丹卿含着药,等他取水。
可段冽似乎忘了。
把乱七八糟的药草整理好,段冽转身离去,毫不迟疑。
丹卿不敢再麻烦段冽。
药丸一点点在他舌尖弥漫开来,苦得他想哭。
后面两天,丹卿意识时而迷糊,时而清醒。
段冽准时进来给他喂药,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与交流。
数千年来,丹卿一直不知寂寞是何滋味。
被狐帝宴祈关在须弥空间的那两百年,他早已学会自娱自乐。
可这两天,丹卿睁开眼,看到空荡荡的周围时,他竟莫名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思绪翻涌间,他会忆起平遥城的短暂时光。
如果没有经历过被悉心照顾的感觉,他是不是就还是从前的丹卿,受伤了委屈了,团成团,睡到睁开眼,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他也依然还是他。
……
抵达郢都后,段冽并没着急联系西雍暗哨。
他找了家普通客栈,把丹卿安置在客房。
从离开京城那夜起,丹卿便时时饱受煎熬,无论是身体或心理,他都处于极其疲惫的状态。
那日,为采摘天星草,更是耗损丹卿大量元气,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病痛日积月累,当身体再承载不住时,便如泄洪般,全面爆发。
丹卿这一病,连续好些天,竟都不见起色。
段冽虽不赶时间,却没闲情陪丹卿浪费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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