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寒喵
燕纾仰起头望着他,下意识又弯了弯眼,眼眸却怔怔的没有焦点。
“不,或者说,会让我几乎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谢镜泊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但燕纾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慢慢收回手,抱着膝盖将自己一点点蜷缩起来。
“那天晚上你看着我喝了药,我一直睡到了近乎第二天下午……便是这个原因。”
“我身子如今……都已这样了,喝不喝这药区别都不大,若是再这般整日睡过去,不如多清醒些时日,多陪陪……你们。”
面前的人似乎后退了一步,燕纾脸色又白了几分,却是强行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
“我开始其实原没想吐的,毕竟你刚刚走,若是直接吐有些太明显……但那药实在太难喝了,我胃一时有些受不了……”
他感觉周身又冷了起来,下意识想去拉谢镜泊的手,但指尖颤了一下,却又慢慢垂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让我养好身子,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你们担心……”
——师父不在后,他已习惯一个人咽下所有痛楚。
几乎早已忘了应当怎么肆无忌惮地去喊痛喊累。
燕纾昏昏沉沉地垂着头,支着肘死死按住抽痛的胃脘,后颈衣襟滑落露出半截苍白的肌肤,凸出的颈骨清隽异常。
他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下一秒却感觉身侧一沉,紧接着胃脘处忽然一暖。
一个包裹精细的汤婆子被塞到了燕纾怀里,舒适的熨帖一瞬将胃脘包裹。
燕纾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不自觉蜷了蜷身子,同一刻他脖颈处微微一紧,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人沉着脸坐到他身前,小心帮他将有些散开的狐裘系紧。
“你不说,我们反而会更加担心。”
他听着谢镜泊低低开口,脑海里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口。
“别走……”
面前的人小心将他手指包住,紧接着如往常般,一点点将他揽到怀里,温和的灵力慢慢输入,将他痉挛的胃脘一点点揉开。
“我不走。”
“师兄若不舒服,或有什么担心,可以尝试着一点点与我们说……我知道师兄有自己的顾虑,但先尝试一下,好不好?”
燕纾呼吸仍有些急促,一时说不出来话,只忙不迭点着头,清隽的身躯被被白狐裘裹成个雪团子,霜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裘衣上,整个往他怀里钻着,细细密密不停地发着抖。
谢镜泊一时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重了。
他低下头,小心将人的脸往外扭过来一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已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方才是我不对……师兄别难过,把脸转过来一点,不然一会儿喘不上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怀里人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谢镜泊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忽然听到燕纾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根本没有想走对不对……”
他这话说的笃定,谢镜泊怔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慢慢点了点头。
“是,我方才……原本只是想过去帮你拿一个汤婆子,怕你吐过胃疼。”
——他就算再生气,怎么可能舍得抛下燕纾不管。
只不过见燕纾误会了,便也一时……没有纠正。
燕纾暗暗咬牙。
他方才满脑子都是谢镜泊不要他了的恐慌,此时被哄着一点点缓过神,终于慢慢意识到哪里不对。
燕纾心中又气又无奈,大抵是病中脆弱,感受着谢镜泊温热的手掌小心帮他揉着胃脘,眼眶竟控制不住一点点红了起来。
“你故意欺负我……”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闷声开口,别过脸不去看他,偏那人不知担心什么,非得托着他的下颌让他转过头来。
“我不是,师兄,我只是不想你这般总担忧旁人,你别生我的气……还有哪里难受吗……”
那死木头力气极大,却又不敢真弄疼他,见他不转头,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凑上前,自下而上地歪头去看他的脸。
“你做什么?”
燕纾又好笑又羞愤,见实在躲不过,忽然别过头,一口直接咬到了他肩膀上。
“嘶——”
他咬的并不重,像小猫磨牙般毫无威胁地泄愤,谢镜泊一时猝不及防,下意识闷哼一声,却又立时反应过来,放松了肩膀任由他咬。
“师兄小心,别咬骨头,容易硌……”
他绞尽脑汁闷闷开口,却看燕纾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有病啊谢镜泊,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谢镜泊却只认真地望着他,燕纾被盯了几秒,反而有些别扭地先一步别过头。
“好了,我之后会尝试着如你说的那般慢慢去改……你别担心。”
面前的人轻轻应了一声,燕纾被这么一闹,方才那股委屈劲儿早已烟消云散,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小师弟果真是长大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会骗我了。”
谢镜泊听着他语气间的调侃,便知燕纾大概已消了气。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按住那人微凉的后颈,如小时燕纾对他那般,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是师兄小时教得好。”
他话音刚落,肩膀处已又挨了一下。
怀里人仰起头没好气地瞪他,却看谢镜泊垂下眼,碧色的眼眸间不知何时盛满了无尽的笑意。
……燕纾一时有些担忧自家这个向来稳重自持的小师弟怕不是傻了。
地上叼了半天衣角的白猫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带的骨碌一下子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本已被养的胖的连脖子都看不出,此时四脚在半空中胡乱蹬了蹬,一时竟转不过来,好半天才滚了一圈胡乱翻过身。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自己“劝和”劝了半天的两人不知何时又抱做一团,“喵呜呜”地叫了几声,抬起爪子想去勾燕纾的衣摆却又扑了个空。
他愤愤地蹲在原地,忽然听到了什么,耳尖动了动,一扭身冲了出去。
“怎么了?”
原本想要进门的樾为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手将突然冲出来的白猫一把接住,被实心的毛团冲的踉跄了一步,抵着身后的木门才堪堪站稳。
怀里的猫咪委屈的耳朵都耸拉了下来,叼着他的衣袍便往他袖口里钻,直把他藏在衣服袋里的小鱼干都咬进嘴里,喉咙里才咕噜噜的呜咽起来。
樾为之不明所以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看着院中那两人,瞬息意识到什么,神情间也闪过一丝微妙。
“……他们又把你当做吵架情趣中的一环了?”
“咪——”
怀里大嚼特嚼着小鱼干的白猫不满地呼噜了一声,樾为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这沉重的怨念转身往外走去。
“你下次直接去厨房偷谢镜泊藏的小鱼干,或者去燕纾那里告谢镜泊的状……你这般找我,只会把我也变成多余的那个……”
·
燕纾那日与谢镜泊坦白后,喝药确实乖了许多,有什么难受也偶尔会主动与谢镜泊说。
但那药副作用到底很大,燕纾每天清醒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昏昏沉沉睡过去半日,再醒时便又到了喝药的时间了。
几乎强撑着与谢镜泊说两句话便控制不住迷糊过去,如此往复不过一日,人便明显消沉了下去,即便醒来兴致也不高。
两日后,燕纾又从药物的昏沉间挣扎着清醒,睁眼时天色却已近黄昏。
他迷迷糊糊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心中没来由地又一阵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情绪压下,拍了拍自己的脸,借着这难得的几分清明想要下床出去溜达一会儿。
但刚一动,他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微哑的声音传来:“别动。”
燕纾身子下意识一僵。
他有些讶然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谢镜泊抱着不知何时坐到了院子里。
“我怎么在这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对面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
“怕你这几日闷在屋里难过,想着抱你出来坐一会儿,你大概睡梦中也能舒服些。”
燕纾倏然回过头,正看到姜衍端着一碗汤药坐在他对面,白瓷勺舀着那褐色药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师兄果然还是偏心小师弟啊,怎么我下午抱着你晒了那许久太阳你都不醒……小师弟刚抱没多久,你就醒来了?”
这话莫名的怨气满满,燕纾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会这般强词夺理了?那药我喝了从来都是昏睡半日,与谁抱着我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便听姜衍哼了一声,直接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他唇边:“反正师兄就是喜欢小师弟——左右我也说不过你,还是先喝药吧。”
燕纾被那一句“喜欢”激的心脏一跳,反应过来什么,瞬息有些哭笑不得地别过头。
“你做什么……我几时都需要你喂着喝药了?”
“从前你小时难受不愿起床时,连师父也坳不过你,最后不都还是我喂你喝。”
姜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师父当年为了让你喝药都做了什么吧?”
燕纾愣了一下,难得心虚地别过头。
他刚来销春尽时年岁也不大,即便再乖巧懂事,喝药时也难得格外不情愿。
他师父为了哄他吃药,阵仗可与他们如今几人不相上下,配着十八个故事,从鹊桥仙讲到昆仑奴,或者是把符卦编成民间的小玩意,哄着他转移注意力。
直到姜衍也入了门,有人帮忙,他师父才终于有了帮手。
姜衍挑了挑眉,刚想将药碗递过去,却感觉谢镜泊幽幽的目光忽然落到他身上。
他愣了一下,想到什么般,神情瞬间闪过一丝得意:“对了……那是小师弟还没进门,应当是没见过。”
……燕纾不知他在高兴什么,耳尖已羞的泛红。
他心知若不顺了姜衍的意,不知他这个阴阳怪气的二师弟还能抖搂出什么东西来。
燕纾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试图将药碗拿过来:“那你给我,我一会儿自己喝……”
他刚一伸手,便感觉手腕一沉,紧接着便听明夷笑嘻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们,陪着,大师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