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谢可颂醒过来的事情没来得及告诉展游。
“妈……”谢可颂一醒来便问,“我手机……”
“喏,帮你充好电了。”谢母递上谢可颂的私人手机。
谢可颂怔了怔:“不是这部。”
“知道了。”谢母没什么好气,又从口袋里拿出工作手机,“你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谢可颂很淡地笑笑:“嗯,谢谢妈妈。”
工作微信两天未读,却并不如谢可颂所预想的那样,被成百上千条消息塞满。
最近拉的几十个工作群鸦雀无声,时间线停留在前天晚上。没人私聊问他工作上的事情,就算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发消息来,也只是问“身体好了点了吗?”“你好好休息哦!”
似乎所有人都达成了默契,决口不在谢可颂面前提跟工作有关的事情。
谢可颂眉头轻皱,心生蹊跷,但不管状况如何,他第一条消息先发给展游。
谢可颂:在伦敦了吗?
谢可颂: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等了一会儿,展游没回。
谢可颂不奇怪,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展游的日子也不好过,退出聊天框,打开那个踢掉展游的、名为“一切都是为了共同富裕”的群聊。
谢可颂:晚上好。
杜成明:!
柳白桃:醒了就好……
葛洛莉娅: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啊?
柳青山发起了视频通话。
谢可颂靠在床头,接电话,打开免提。
屏幕里挤满了四颗脑袋。
“小谢小谢!”四人说。
谢可颂愣了愣:“你们怎么都在一起?”
“我们打算下班一起去医院看你……”
七嘴八舌的慰问从手机里传出,谢母听见,说“我去接一下你爸”,把病房让给谢可颂和他的朋友们。
她走到门口,脱口而出“别聊太久,身体不好都是玩手机玩的”,转念一想又叹气,“唉作孽,都是上班上的。”
谢可颂无奈地笑笑,目送妈妈出门,视线转回手机。“展游怎么样了?”他打断众人的话,“他没回我消息。”
众人停声,对视一眼,把摄像头转了个角度。
“原本是想来看你的,人都凑齐了。”柳青山端着手机坐回办公桌,调高电脑音量,“突然被老板叫住开会……”
会议间隙,五分钟休息。电脑屏幕内,Google Meeting界面被拉到全屏,展游占据其中最大的一个方格。
他戴着眼镜,面色冷硬,正见缝插针地跟下属交接材料,声音穿过空间与媒介的距离,回到谢可颂耳边。
病房安静,飘荡着展游低沉发哑的嗓音。
谢可颂摸了一下画面中展游模糊不清的脸,直觉对方状态不太好,问:“他这两天……是不是很难熬。”
“是啊。”葛洛莉娅回答,“昨天一早到伦敦,来不及休整,马不停蹄地跟投资人汇报情况……哎呀当然有人为难他啦,展游只好调整今年的收益计划再跟他们谈。”
“没事,工作都没有身体重要,你醒了就好。”柳白桃对谢可颂说,“展游飞伦敦前来医院看过你,跟你爸妈聊了两句,也听到医生说很乐观,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谢可颂有些惊讶:“跟我爸妈……”
“是真的担心你。”葛洛莉娅插话,“今天早上我帮展游远程安排了一点事情,看时间问他是不是准备休息了。然后他说再等等,怕错过你醒来。”
“后来睡了吗?”柳白桃问。
“睡了两个小时。”葛洛莉娅操心道,“我跟他讲,你不要越活越回去,脑子拎拎清,家里有一个人生病就可以了……算了,他自己也知道。”
“12.3%的增长率……还是1.23%?一而再再而三,这种稍微检查一下就能发现的错误能不能不要再犯了,谁写的?”电脑里突然传出展游严厉的批评。
会议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一秒。
伴随着yth小员工“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的道歉声,十分钟休息结束,同事们陆续归位。柳青山等人也搬电脑坐回沙发,认真开会。
平时没大没小也就算了,到了展游真凶的时候,他们还是怵的。
“又来一个撞枪口上的。”杜成明悄声问,“今天第几个了?”
“第三个。”柳白桃回答。
手机那头的谢可颂能听到动静,问:“怎么了?”
“就是……”杜成明抓抓头,模棱两可地解释,“老板他……这两天脾气不太好。”
融资东窗事发,谢可颂请病假,工作上细枝末节的小事全都需要展游自己解决。原本他以为只是回到遇到谢可颂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可没想到还是不习惯。
展游自己的团队只有二十多个人,高效精简,每个拉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应付目前的状况,虽然满负荷运作,但做事很有条理,不需要他特别费心。
而yth有着大厂都存在的通病,流程繁琐,人才良莠不齐,平时有谢可颂帮忙整合,沟通还算顺畅,这回粗糙的报告直接交到展游面前,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展游全速运转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拖他节奏,但发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压了压火,缓和提醒:“最近事情多,不要忙中出错。”
小员工:“好的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展游正打算揭过这茬,没想到犯错员工的上级负责人说话了:“展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谢总最近不是请病假嘛,很多事情我们做起来比较匆忙……”
对方也是好心,替自己手下的人开脱。杜成明听到,“嘶”地倒吸冷气:“他怎么敢……”
“那你们工资怎么不直接发给谢可颂?”展游直接说。
负责人霎时噤声。
电脑荧荧亮着,展游的背景是一间全幅玻璃的小会议室。现在伦敦早上10点,天气阴,自然光很差,显得他神情愈发阴沉。
不照顾他人情绪,不带新人,这才是展游原本的性格。
“如果你们原本就是这种拖拖拉拉的工作节奏,那你们确实能力不足。”展游很不耐烦,不停地转着指尖的钢笔,“只不过有人帮你们解决掉了。”
负责人:“是、是……”
“这次算了。”展游没有趁机发挥,最后淡淡地讲,“不要再找借口。”
手机摆于桌子对面,在展游说话期间,不间歇地震个不停。锁屏界面上,消息折叠到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发来的。
事情很多,一件一件做。中场休息结束,展游专注当下,没分半个眼神给手机。
“继续开会吧……”展游低头看下一页资料,忽然道,“小青。”
“在的。”柳青山应声。
“你在国内,以后他们有什么东西交上来,你辛苦看一眼再汇总给我。”展游说。
“哦,好。”柳青山顿了顿,难得犹豫,“还有……”
“有困难?”展游随口问,“你已经拉到极限了,忙不过来?”
“哦不是,我还可以啦。”柳青山觑了眼其他同事,支支吾吾,“就是……”
“就是什么?”
“嗯……”
怎么柳青山也这幅样子。展游心火“噌的”一下旺起来,把钢笔一扔,猛地望向屏幕,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火药味十足:“有话能不能直说?今天一个个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个场合提合不合适。”柳青山举起手机,展示跟谢可颂的视频通话界面,“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小谢醒了。”
展游怔住。
静了几秒,捏着鼠标的手迟缓地拖动,放大柳青山所在的那个视频框。
隔着两个屏幕,彼此的面目失真、模糊。小小的手机里住着小小的谢可颂,小小的谢可颂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嘴巴也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耳道变得鼓噪,展游听不清。
上半身情不自禁地前倾,瞳孔仅剩下两个方形的小点。展游好像变了个人,周身戾气消失,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恍惚。
失而复得,复杂的心绪翻涌而上,堵住了咽喉,几乎令人难以呼吸。展游轻轻拿掉眼镜,喉结动了动,缓慢地揉压鼻梁山根。
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鼻腔的酸楚也无法缓解,在手背的掩饰下,他弯了弯嘴唇,发出今天唯一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呵。
“发条消息……”展游低喃着,摸索着去拿手机,把文件翻得乱七八糟。
可是千言万语在展游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全都骤然消散。
因为展游不应该。
“好了,开会吧。”展游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声线平稳,却隐含着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们先……开会吧。”
*
谢可颂被送进医院的那天下午。
展游跟银行的会议,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展游对谢可颂情况的了解,不过是中场休息时,躲开人群,在消息摘要里匆匆瞥到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尽管展游想尽办法脱身,等他拖着行李箱从公司走出来,并急忙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展游的航班已经改签过一班,最迟他七点半就要走。
留守在医院的同事接到电话下楼,展游跟着人往院部走。
一路上,他沉默地听同事给他讲谢可颂的情况。
“没有白肺,本来只要出院等病灶慢慢吸收就好了,不知道怎么免疫系统突然应激……医生说可能是长期疲劳导致的体质虚弱……”
脚步声荡着回响,冷白的走廊尽头,是谢可颂的病房。
同事的声音逐渐隐去,展游松开行李箱,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探视窗。
医疗机器林立,闪着或红或绿的光点。谢可颂没有意识地躺在病床上,脸被呼吸机覆盖,身上插着管子,比机器更没有生命力。
或许护士看他左手手背上的淤痕过于可怖,这次换了只手吊针。
探视窗的玻璃上倒映出展游的影子。他抬手,极轻地触上玻璃,盖在谢可颂身上。
那么好的一个人,今天下午还在跟自己说话、拥抱、亲吻,说支持他,让他相信他,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啊。
心底一片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