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尽管身体已经恢复,但人病久了,房间里总有一股生病的味道。谢可颂不喜欢这股气味,突然心生厌恶,打开了所有窗户,给房子透气。
他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准备趁开窗通风的时间,去隔壁商场买点肉回来,晚上煮火锅吃。倒不是嘴巴馋,他只是想去点有人气的地方。
采购完毕,在柜台前排队结账。谢可颂突然接到了展游的电话。
“你在哪里?”展游的声音带有空旷的回音。
“我在买东西。”谢可颂说。
“哦……我在你家门口。”展游说,“跟着人进了楼,但我上个月走的时候,没带钥匙……”
“我马上回来。”
接下来的话都不重要了。谢可颂结了账,快步走出商场。
天空灰扑扑的,路边水塘结出薄冰。谢可颂体力不好,跑一段,走一段,再跑一段,再走一段,冷空气在他的喉咙里结成渣子,呼吸刺痛。
进了楼道,四周黢黑。谢可颂平复喘息,一步步迈上台阶,眼前慢慢出现一个人影。
展游穿着普通的短款羽绒服和牛仔裤,怀抱双肩包,背靠着谢可颂的门,睡着了。他连夜坐飞机回来,连胡子都没刮,看起来有些憔悴。
这么点时间不可能睡熟,展游捕捉到脚步声,懵懵地睁开眼睛,在看清谢可颂脸的那一瞬间,起身将对方紧紧抱入怀中。
许久不见,对方身上的气味都变得浓重起来。
就这么十分钟,都能在门口睡着,最近到底有多辛苦。谢可颂想道,心里泛酸,抬手碰了碰展游的后脖颈,却被人一把捂进手心。
“手这么冷。”展游把谢可颂的手温进怀里,亲了一下对方冰凉的耳朵尖,“去买什么了?”
“牛肉。”谢可颂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今晚吃火锅吧。”
二人开门进了屋,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谢可颂朝里走了几步,看见展游正在鞋柜里找些什么,就说:“我给你新买了冬天的拖鞋,等我进去给你拿。”
屋内正开窗透风,温度很低。谢可颂就穿着一件高领内搭往房间里走,被展游一把拦住。
一块毛毯从天而降,兜头裹住谢可颂。
“身体刚刚好……”展游赶紧把房间里的窗户都关上,打开空调,叹了一口气,“自己能不能上上心,注意一点,嗯?”
谢可颂自知理亏,默默穿上睡衣,洗了手,去厨房准备晚饭。
展游风尘仆仆,进房间换了套居家服,刚回到客厅,工作电话又来了。
“喂?”展游坐到沙发上,“预算分析报告有问题?”
“第三季度成本变动预算分析报告吗?”谢可颂在厨房拆冷冻肉,随便听一耳朵,条件反射般回答,“最新那版在我的个人文件夹里,还没来得及发邮件同步。”
展游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复述刚刚谢可颂的话,随即挂断,走到谢可颂身后,抱住他,把头垫在对方肩上。
“找到了吗?”谢可颂问,给锅加水。
“嗯。”展游神色不明,插手关掉水龙头,哄道,“你去休息,我来做吧。”
谢可颂的身体僵了僵,干巴巴地说:“只是把肉下进锅里而已。”
“我知道。”展游的胡茬刺在谢可颂颈窝,“好久没给你烧饭了,想给你做一顿。”
没等谢可颂回话,展游的手机又响了,他们离得很近,谢可颂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
对方提醒展游快到开会时间,大家都已经上线了。展游说知道了,马上进频道,松开了搂住谢可颂的胳膊。
在展游忙到忘事的时候提醒他,这本来应该是谢可颂该做的工作。
可无论是否作为展游的助理,谢可颂都不可能在展游忙的时候还拖他后腿。谢可颂留下一句“冰箱里还有虾和蔬菜”,便听话地坐到沙发上,旁观展游的一举一动。
展游点了几下手机,习惯性打开免提,平放在台面上。他好像从来没从这个屋子里出去过,熟稔地洗手,穿围裙,一边开着语音会议,一边给自己和谢可颂准备一顿简单的冬日火锅。
隔着袅袅水汽,展游忽然抬眼,意识到谢可颂在听,于是擦了擦双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蓝牙耳机。
手还有点湿,耳机盒掏得急,从指间滑到地上。展游紧了紧眉头,俯身去捡。
好不容易把耳机塞进耳朵,刚听同事讲了半句话,耳机响起充电提醒。忙起来忘记给充电仓蓄电,经过长途飞行,蓝牙耳机早就已经没电了。
事事不顺。
那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展游极不耐烦地“啧”了一记。电话对面发言的同事以为展游在骂他,收了声。
展游意识到自己情绪反应太大,顺了口气,用与平时无异的语气说“没事,你继续”,用力把耳机甩到身后的橱柜上。
耳机触及柜面,弹飞,“喀拉”一声掉在到地上。
面前冒出另一幅蓝牙耳机。
“用我的吧。”谢可颂淡声道,又坐回沙发。
展游怔了怔,垂着眼睛戴上谢可颂的耳机。甚至不用重新连接,谢可颂的耳机本来就能匹配展游的手机。
耳机降噪效果很好,宛如身处真空。
展游隔着料理台,看谢可颂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抱着个靠垫,双目放空地望向自己。不知为何,展游眼前模糊了一下。
把火锅底料倒进锅里,语音会议继续。
谢可颂断断续续地听展游发言。只过了短短一个多月而已,他已经不清楚展游嘴里的话到底指向哪个项目了。
财经报道和朋友圈都不足以说明问题,而那些担心的和害怕的,在这一刻都拥有了实感。谢可颂帮不上忙,干脆什么都不去想,放空脑袋,观察展游的模样。
展游看起来也瘦了一点,面部轮廓更为锋利,眼窝凹陷下去,变成一副不太好说话的样子。他状态很差,眼下青黑明显,频繁地清嗓子,嗓音像一把破旧的琴。
谢可颂不敢再细看,抿紧嘴唇移开目光。
他想他们双方都把自己搞得很糟糕。
“这表是谁做的?怎么,单位间隔那么大,图都挤在下面,生怕我看得太清楚啊?”展游嘲讽道。
对面那头是公司经常接触的外包团队,展游平时对他们都很客气,一时之间没人敢应声。
“还有这款条例,你们自己回去看看这是几几年的。”展游的耐心告罄,“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们兜着,但请不、要、再犯低级错误,我说明白了吗?”
“好的展总。”稀稀拉拉的回应。
展游或是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拿玻璃杯接了杯水,灌了一口。
沙发那头,谢可颂长久没有动静的工作手机震了一下。
外包姐姐:小谢小谢,救救我救救我!
谢可颂:?
对方似乎不知道谢可颂请了病假,在展游那里碰了钉子,第一时间来找谢可颂,把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文档发过来。
外包姐姐:就是这份文件里的条款,我是从你们共享的库里抄的呀,怎么被展总骂了TT
谢可颂:我看看。
一份技术合规性文件而已。
谢可颂扫了一眼,替换条例和数据,重新做几张图标,又顺手把文档格式调整到展游容易读的样子。
根本不费脑子,他甚至不用开电脑,平板电脑上改改就完成了。
展游还在厨房里训人,余光瞥见谢可颂的身影,话语停顿。
“好了好了,火气不要那么大。”谢可颂把平板电脑递到展游手边,“我修过了,你再看看这份。”
屏幕里,刚刚那份乌七八糟的文档变成井然有序的模样。
“先……休息十五分钟吧。”展游对手下的人说。
他将麦克风静音,看了一眼谢可颂交过来的文档,没有如往常那样对谢可颂的工作进行评价,只是倦倦地笑了笑,说“谢谢”。
“是不是饿了?”展游摸了一下谢可颂的后脑勺,“我们先吃饭。”他端着电火锅走向客厅,不忘嘱咐“菜你放着,等会儿我来拿”。
谢可颂放下盛着牛肉的盘子,盯着展游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听话地坐到餐桌边。
餐厅是暖色的,头顶上挂着一个小灯球,晃啊晃。
热气氲满了整个餐桌,清汤翻滚,红色的牛肉皱成灰棕色,上下沉浮,被一双筷子夹起来。
“多吃点。”展游说。
他坐在谢可颂对面,只穿一件衬衫,袖子折到肘部,一筷子一筷子给谢可颂涮牛肉。
谢可颂穿着高领毛衣,小半张脸被毛绒领子盖住,吃得不如展游烫的快,盘子里堆满了肉。展游看见,手指压下谢可颂的衣领,然后直接把肉喂到他嘴边。
“哦对了,”明明是展游要喂的,这时候却说,“牛肉你自己吃起来有点数,晚上不消化的。”
“嗯。”
谢可颂咽下食物,沉默地用漏勺捞起几颗虾滑,放进展游空空如也的碗里,低声道:“你也吃。”
灯球在展游眼里晃了一圈,他眼底漾开温情,嘴巴张了张,要说什么,说不出,语塞地“嗯”。
展游低头吃饭的时候,脸部的凹陷被光线照得很明显。谢可颂放下筷子,两只手摆到膝盖上,很轻地问:“你最近怎么样?”
到嘴边的虾滑又落回碗里。“挺好的。”展游说。
“那就好。”谢可颂重新拾起碗筷,把自己的肉分到展游碗里,“多吃点,最近是不是瘦了。”
“我……”展游深深地吸一口气,拄在桌上的手捂住下半张脸,模糊不清地说,“谢谢。”
锅里没东西,火锅“咕嘟咕嘟”冒泡,餐桌上响起轻微的碗碟撞击声。
“锅都滚了,再下点。”展游把几个离得远的菜拿过来,换上轻快的语气问谢可颂,“诶,你要鱼豆腐还是娃娃菜……”
“我的假期还有两个礼拜,”谢可颂搁下筷子,把火调小了一些,“你要是有事情,可以提前让人跟我交接。”
浓雾散去,他们能清楚地观察到对方的表情。
“快年底了,先过年吧,有什么事情过完年再说。”展游把菜全下进锅里。
谢可颂眼睫垂了垂:“好。”
“你好好休息,不用操心我的事情。”展游安抚道,“一开始确实有点不习惯……现在脾气被这些人磨多了,也就能应付了,有时候觉得还真像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候……”
谢可颂吃掉凉透的牛肉,听展游讲不重要的闲话,没有打断。
“你呢,趁我不在家……”展游给谢可颂烫菜,问,“在家都干嘛了?”
“没干什么。”谢可颂一件一件事说,“大扫除、做面包、跟你打电话……就这些事情。”
“嗯。”展游笑了笑,“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谢可颂也笑:“好啊。”
锅里炖得乱七八糟,汤水少了一半。谢可颂和展游坐在一起,都在给对方夹菜,都没吃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