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01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我等你——”

杨心问腕下一动,梅枝如飞矢横出,顷刻间洞穿了那人的眉心。

那笑意尚未全然展开,便已被痛苦凝结。杨心问没有看他,径直从一旁走过,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沿着雪地迅速蔓延的血追上了他的步伐,杨心问的脚步并不加快,也并不放慢,似是对那诅咒般缠上他皮靴的鲜血一无所知。

耳边似又响起了那笙离的唱词。

梦非虚,梦非虚,长睡不当醒。天凉入帐闻春情,寻花寻花,怎辨真假,错把今时当迷梦咿——

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慢慢摩挲着,连头也没有回过。

第115章 横死街头

踏上长廊, 他看到那本应种些绿萝吊兰的挂篮上,不见植物,倒是盘着些酷似植物的长蛇。那些蛇大多颜色鲜艳, 身长而细,盘在那上面倒确实能叫这白茫茫天地里添一丝亮色,可在寒冬吊篮上养蛇, 也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杨心问想到方才院里的那只鸟, 心道这些玩意儿如若不是无首猴闲着无聊弄出来的, 那这屋子的主人必定是个绝世的怪胎。

他伸手抓了个蛇尾, 这些蛇都在冬眠,是半僵死的状态,他扯下来左右看了看, 竟发现手里那蛇生了三只眼睛, 浑身绿红两环相接,那多出来的眼睛正长在红环上,像个血流不止的伤口。

杨心问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松了开来, 把蛇放了回去。

那东西灵力充沛,虽然其貌不扬, 但显然是灵兽。

“什么时候凡人养得了灵兽了?”杨心问心下暗道, “不愧是京城, 邪魔灵兽竟是遍地都有, 这等盛况, 也不知道仙门世家的那群人心里有没有数。”

而且这宅子古怪, 哪怕是晚上, 这种大户人家晚上也是有家仆巡夜的。可他方才走了这么远, 如入无人之境, 别说仆人,连人都不曾见到半个。

是幻境的问题,还是这宅子本身就怪?

再离奇的幻境他都见过,可这种在虚实之间这般微妙的,倒还是少有。

他已追到了邵长泽所在的屋前。屋里点了灯,这偌大的宅子里似乎就只有这一个屋子里点了灯,门关着,门纸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人是邵长泽,正匍匐在地,浑身都打着抖,另一人也是男子身形,既不十分魁梧,也不特别清瘦。

杨心问的灵域外放,自那人身上探出了稀薄的灵力——縠纹大圆满,半步涛涌境,是临渊宗待选弟子的中下水平。

是杨心问现在开门进去取他首级,脑袋掉在地上滚两圈都未必能察觉到异样的程度,他放下心来,在那门纸上破开小口,倚在门边,向里面看去。

屋内的装潢怎一个简陋了得。

除却一案两椅,一书架,还有靠窗的榻,竟再没有旁的家具。

不说壁上字画,就连个屏风都没有,北风一吹,从窗到门缝便是道道呼啸而过的透心穿堂风,萧瑟破败至此,确实是有些请不起家仆的模样。

“这么晚。”那男子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杨心问心下一愣,那声音好生耳熟。他站的位置面向邵长泽,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而那又着实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背影,唯有双手抱臂胸前的姿势有些非同寻常的倨傲。

“监、监正大人神机妙算!”邵长泽讷讷道,“我在那蕊合楼里,当真遇到了妖怪!”

“怎么瞧出来的?”

他没问是谁,而是问“怎么瞧出来的”。

“下官、下官带着钦天监配给的铜铃!那笙离一出来,铜铃便一阵狂响,若不是我跑得快,眼下可能命都不保了呀!”

那男子连杯茶也没给人上,闻言道:“你官比我大,不该自称下官。”

虽然说着“你官比我大”,但那语气俨然像在说,“你这蠢驴怎么敢比我官大”。

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杨心问的心头。

邵长泽茫然地抬起头,嗫喏几声:“是……是,下、下官——不是,我——”

“你可以自称在下。”男子自认体贴地提点一二,接着又顿了顿,奇道,“钦天监的铜铃只配给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你带着铜铃去逛青楼?”

此人想一出是一出,叫人分不出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当真想法这般跳跃。

“自然是收在袖中去的!”邵长泽忙道,“监正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这起凶杀案必然和那蕊合楼有关,还请钦天监即刻派人去抄了那鬼楼!”

钦天监抄楼?

钦天监是干这事儿的机构吗?

杨心问眉头紧锁,辨不明多少为真多少为假。若是假的,未免太浮夸,若是真的,未免太离奇,他不过离了尘世三年,至少有三品的大员在一个监正面前自称“下官”,钦天监一个观星改历的地方要负责降妖除魔。

他手握梁州以南的魇梦蛛网,并非对世事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天座莲枯萎之后,妖魔愈多,仙门耳目不足,司仙台重组,仿着东阳府陈家的样式建起了寮所来.

京城在梁州以北,他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人间朝廷亦有些动作,可战乱不平,国库空虚,能做的也十分有限,能请来几个涛涌境的仙师坐镇京城也就差不多了,怎么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听那监正慢道:“不急。”

邵长泽慌张道:“如何不急!那具男尸死状惨烈,又是被人抛尸街头的,京城已是人心惶惶!”

他说得有些激动,于是那监正冷哼一声道:“邵大人这是在命令我?”

邵长泽面色一僵,忙拱手连道“不敢”。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监正说,“不要操之过急。”

他说的轻松自在,似是饭后闲聊,邵长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敢催,只能小心翼翼道:“那……那何时动手,方为上策?”

“明天。”

邵长泽一喜:“这么快!”

“明天我的朋友便要到京了。”监正不急不慢地补上下半句,“等他到了,我问问他。”

邵长泽:“……”

邵长泽:“……按律,钦天监行事不可外泄。”

监正摇头晃脑一番:“按律,官员也不能去青楼。”

“可在下是为了查证啊!”

“我也是为了办事才要问我朋友。”

“可——”

“行了。”监正打断道,“我知道死者与你乃是旧识,叫——季右知还是季左知来着……你急躁些也是情有可原,但钦天监办事,还容不得你一个六部的官员置喙。”

一个七品官让三品闭嘴,杨心问听得头晕脑胀的,且那监正给他的感觉愈发熟悉,尤其是那副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他那颗打磨成顽石的心蹿上了一股无名火来。

邵长泽闻听此言,眸色渐深,还似有些恍惚。

“监正查案一月有余。”他顿了顿,嗓音喑哑,“竟还不曾记下死者的姓名吗?”

“记得,只是没记清。”那监正丝毫不以为耻,兀自道,“已过了宵禁的时候,可我宅子不留人过夜。我点块夜行令给你,慢走不送。”

他说着自柜里抽出一张小木条来,木条的四周都刻着极其繁复的图案,一打眼过去,杨心问也没能瞧清具体是什么。邵长泽双手接了过去,捂在了手心,半晌才站起身来道别。

监正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连起身送客的意思都没有。

杨心问翻上了屋顶。见那邵长泽自己进了侧屋唤车夫牵马,随即朝着后门走去。杨心问追上,又自后院经过——方才那陈安道的幻境自然是早就散了,他垂眼看那洁白无垢的雪地,自屋上一跃而过,如飞鸟般轻盈且迅速地落在了院墙上。

待那二人上了马车,杨心问又轻踏上车顶,随着马车一齐离开。

刚出巷口,又行了一条长道,方到了主街。宵禁的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只偶有几个身着青袍,手执灯笼,头戴黑纱斗笠,腰佩铜锣的人走过。

见了马车,一人便走了过来,马车也自主地停下,车夫回头说了句“是提灯士”,邵长泽忙掀了帘探出身来。

杨心问身上贴着匿身符,这些人瞧不见他。

车夫报了姓名,邵长泽复拿出了那根木条给那人看。

那瞧着跟更夫没什么两样的人略略行了个礼,将木条拿在手上探看,随即他腰上的铜锣便亮了起来,上面“天地明察”四个大字金光乍现,他点点头,将木条还了回去。

“近来京中妖邪作祟,大人虽有夜行令,还是少在外面逗留的好。”那“天地明察”让出了道,虽然脸被斗笠上的黑纱遮住,但想来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大人请吧。”

邵长泽在马车里连忙应下,又说了几句“兄弟们辛苦”一类的话,车轴才又滚动了起来。

长街的中间已经扫开了积雪,就剩些被踩得泥泞肮脏的雪水化在地上。远处的高楼尖塔似妖兽指爪,朝着空旷的街巷压来,叫杨心问想起了以前见过的一幕。

梦主是个樵夫,镇上疯传山间有大虫横行,他不理睬,还是要上山,结果果然倒了霉,被大虫咬没了一条手臂。那之后他便频频做噩梦,杨心问一度入他梦中,时而是颗树,时而是个石头,都没什么用。

终于有一次,他成了那大虫。

破除梦魇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真正正地战胜它。

杨心问于是有意激起了那樵夫的凶性,又毫无抵抗地让那樵夫砍死。

他在那老虎的躯体里接管了樵夫的心魄,可确实是太虚弱了,让那死猴子最后恶心了他一次。

他浑身浴血地倒在山雪之上,只看得见头顶交错的树枝。每根树枝都有如厉鬼的长甲,每次眨眼,那些长甲似乎都离他更近了些。

可长甲到底没有朝着他而来,或许是因为杨心问那时已经习惯了幻象中的死亡。

所以他在下一个眨眼后看到的并非自己的死状,而是那每棵树顶都串了一个人,而且是同一个人。

有的是被穿刺了胸膛,有的是被洞穿了腹部,有的甚至是被顶了肩膀,大半个人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那人的外袍漆黑,多少血都看不太出来,身体单薄,像片纸人随着山风飘荡着。

濒死的大虫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群尸穿枝,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惊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晚,马匹猛地抬起前足,车身震颤。

杨心问站起身来,看到那马车夫已经屁滚尿流地从车辕上滚了下去,在冰冷的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撤,似是想站起来的,可惜地太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直起身来。

邵长泽掀开了车帘。

刚要询问“怎么了?”,便见他面前的大道上有几块东西。车前的挂灯只能照亮些许,那火光将光暗极锐利地分割出来,雪水倒映出了刺眼的亮度。

他看到了一个长条的东西,初时还不大分辨得出来,因为这个形状着实诡异。长条物的左端看着像是手,右端似也是人手,中间有个圆形的突起,很像人的头顶。

那是个人平举着手的姿势。

只是从腋以下的部分悉数不翼而飞。

第116章 未晓夜

车夫的惊叫已经如一声号丧的唢呐般刺穿了整个长街, 而邵长泽的尖叫则慢了许多。

当他终于张了张嘴,后知后觉自己该嚎一嗓子时,一个提灯人已经走了过来, 腰间的铜锣珰响,手上的灯笼明灭不定。

那提灯人看着身形异常年轻,身上的云纹青袍似有些过于宽大了, 窄口的袖子他还得用手捞一捞, 另一只手执灯, 那火光透不过他斗笠上的黑纱, 只能朦胧描摹出一个侧脸的轮廓。

“大人。”那提灯士开口道,“烦请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