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02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邵长泽正在惊慌之中,并未注意这提灯士俨然如少年般的清亮音色, 只是讷讷地应了, 忙下了车。地上路滑,他下来时险些摔个四脚朝天,那提灯士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也不记得要道谢了, 只是双腿打着抖,瘦伶伶的身子像条挂面样的在寒风里飘零。

“那、那是什么——”

“是尸块。”提灯士好心告诉他。

邵长泽当然看得出来是尸块。

提灯士走到那尸块前蹲了下来, 将灯凑近了些。

死者是个青年男子, 约莫二十七八, 自腋下被横刀斩断, 只剩两条在身侧平举的手, 以及与其相连的头颈肩部分。尸体僵硬苍白, 不见尸斑, 也闻不到臭味, 像是在雪里冷藏过再挖出来的冻尸, 脸上只剩左眼,右眼珠不翼而飞。

邵长泽见那提灯士的手已经在尸块上乱摸了,忍不住心惊道:“小兄弟小心,这尸块不同寻常,怕是有邪魔气附在上面啊!”

提灯士点点头:“确实有。”

邵长泽:这小兄弟这般处事不惊,倒显得我一惊一乍得很没面子。

他想了想,看向那提灯士腰间的铜锣,忽而神色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开口道:“那邪魔可还在附近?”

提灯士忽然抬起头看了看主街边的茶楼:“还有点味儿,但是不在了。”

“那——可是这一代的提灯士里有、有可疑之人?”

黑纱动了动,邵长泽感到这人似乎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邵长泽:“小兄弟迟迟不敲杀邪锣,难道不是怕打草惊蛇?”

“……”提灯士沉默片刻,随即从腰上取下了锣来,用力一敲。

那带着天音罡劲之风的锣声在夜里飞荡出去,敲得邵长泽浑身一颤,接着就听那提灯士语气淡淡道:“我忘了。”

邵长泽:“……”

邵长泽:我方才究竟为何觉得此子有高人之风?

杀邪锣没有杀邪的作用,但锣面上刻有传音阵,一个响了,有着相同传音阵的杀邪锣便也会跟着震颤。没一会儿便见三四个提灯士匆匆赶来,其中一个斗笠上缀着白纱而非黑纱,腰上配金锣,这便是附近寮所的司晨,邵长泽只晓得他姓方。

其他的提灯士纷纷朝那方司晨行礼,方司晨略一抬手,见了那尸块,才取下了自己的金锣,再击打三声,传音至明察所。

“尚书大人。”这司晨认得邵长泽,也行了礼。

邵长泽不太敢受,尤其是一旁还有个这么可怖的尸体,他只能僵硬地笑笑:“司晨大人夜里辛苦——这、这人——”

“宵禁时间,不知尚书大人为何会途经此地?”

方司晨别好了腰间的锣,却并不急着探看那尸身,反倒盘问起邵长泽来了。

邵长泽一愣,随即忙道:“老夫此来与监正大人议事,这正在回府的路上,谁知……”

“原来如此,此地确实离监正大人的府邸很近。”方司晨平静道,“这一片主路,分明当是我们明察所的巡夜范围的,眼下让人抛尸其中,又连个人影都没能见到,着实难堪。可否请大人简述方才看见这尸块的经过,助我等早日将犯人抓捕归案。”

这一通说下来,邵长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俨然是怀疑到他头上了!

邵长泽的眯缝长眼又开始卖力地睁开了,连忙把自己从出府到方才的事情一一交代。

说是交代,但过程平平无奇,他既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甚至他们来时便经过了此地,那时这里分明是空无一物的。

“这、这人的胸口断面凹凸不平,骨头碎成这样,显然是叫什么巨大的妖兽给咬成这样的!”邵长泽道,“妖兽能飞天遁地,用寻常的法子查,哪里查的到啊?”

那司晨生得高大,虽身高与邵长泽相近,但后者瞧着像个伶仃的纸人,前者却如小山般立在那里,带着巍峨不动的压迫感。

听到邵长泽这么说,那司晨大人却是微微侧首,奇道:“这人死状虽惨,但血肉精气并未被吸走。妖兽向来贪婪,寻常是连骨头都不会留的,又怎会留这一块好肉来?”

邵长泽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可这京城之中万不可能有大虫猛兽,除了妖兽,还有什么能将人咬成这样,却又来无影去无踪?”

“这自然是要再行查证的。”方司晨老神在在,说完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其他的提灯士,“天属的兄弟们去附近再探探可有什么可疑的踪迹,地属的去衙门和所里看看可有报人失踪的案件,再从衙门里借些人手来,你——还有你,护送邵大人回府。”

被点的两人里恰有一位是方才那年轻的提灯士。两人行礼应下,见邵长泽还欲说些什么,那方司晨却已经蹲下去探看那尸首,似是已不欲理睬旁人了。

年岁稍长些的那个提灯士道:“大人,请。”

邵长泽无法,只能摇头上了车。

那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方才那马夫还惊魂未定,摔的时候又不慎弄伤了手腕,那年轻的提灯士便提绳执鞭暂代。

地上路滑,那提灯士鞭子却甩得飞快,马匹小跑了起来,在无人的街巷上跑得挺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府前。

“有劳两位小兄弟了。”邵长泽心不在焉地道谢,那吓惨了的车夫在前面叩门。

提灯士道:“大人客气。此事发生在我明察所的管辖内,我等办事不利,才叫此事冲撞了大人,万望赎罪。只是此案疑点重重,怕是明日还要来请大人详谈,”

邵长泽面色戚戚,有些阴沉地说了句“你们最好是真在查”,随后便不再言语。听门出来的管家将他迎了进去,简单拜别之后,这萧瑟的街头,便只剩两个头戴黑纱的提灯士,如两道鬼影般飘在这冬夜的寒风之中。

杨心问没有去看那另一人,而是拨弄了下自己斗笠上的纱。

那人也没有离开,而是开口笑道:“你哪儿来的衣物?”

杨心问似是很不喜欢眼前朦朦胧胧的样子,索性将斗笠上垂下的纱直接挑了起来,而后才回答道:“前辈连点银子都没给我留,自然是杀人抢过来的。”

“尸体呢?”

“用灵力震得灰飞烟灭。”

无首猴失笑:“心狠手辣。”

杨心问不以为意:“幻象而已,有什么杀不得的?论及心狠手辣,谁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胆子倒是大。”无首猴的声音从黑纱下传来,是杨心问全然陌生的声音,“你就不怕没分清虚实,杀错了吗?”

杨心问嗤笑了一声,没接话。

无首猴自知没趣,如一缕青烟般散了。

杨心问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面上不动,心里却疑窦丛生。

寻常入梦,无首猴总会将他套进梦主所认识的某个人或物的身体里,或者直接就变成梦主。这样能使得他的心绪和认知被梦主所影响,越发难以分辨虚实真假。

可是这次,梦主不仅对他的影响很小,甚至根本不认识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杨心问可不觉得这死猴子的赌命局有那么好赢。

他本想直接溜进梦主的宅子里再一探。但邵宅一夜灯火通明,邵长泽刚看到了那种东西,有些怕黑,根本睡不了。

只点自己屋里的灯,便衬得外面更黑,点了院子的灯,那些没点灯的屋子便看起来幽深可怕。下人来去匆匆地忙着点灯,杨心问就是身手再好,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混进去,只能偃旗息鼓,明日再做打算。

他在城里飞檐走壁,随后寻了个庙观落脚。这京城的庙跟浮图岭的破庙无法相提并论,墙角不见蛛网,团蒲也是新的,供奉的佛像也没被偷得缺斤少两,门口甚至有人把守。

杨心问从窗子溜进去,把外袍往地上一铺,躺下后又将斗笠盖在脸上。

他毫无睡意,只是闭着眼静待天亮,线香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屋外狂风不止,身下的地板冰凉,寒气透过那外袍沁如他的脊背和肺腑,他也懒得运灵力驱散,左右不会被冻死。

快了。

杨心问心想。

他就快要出去了。

那一点既不能表露在脸上,也不能诉诸于口的急切在他胸腔里鼓动,但很快又散了。他厌恶这种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每次有这种感觉,就代表这又是一个陷阱,又是一场幻境。

明知是陷阱,但他还是跳下来了。

不安感比夜色更浓重,且不会随着破晓而散去。

天刚刚亮,杨心问便起身戴好了斗笠,回到了昨晚出事的主街。

邵长泽已经被请了过来,细长的眼下挂着的眼袋,能有他眉毛眼睛加起来一般大,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刚下完早朝,换了朝服便匆匆赶来,被那姓方的司晨颠来倒去地询问昨日便已交代的事。

不知为何,那尸首还未收殓,就这么放在原处没动。周围虽然封了起来,可封阵外已经挤满了一圈的人,又是好奇又是惊恐地对着里头的尸块指指点点。

杨心问问了个同为地属的提灯士:“这都一晚上过去了,怎么还不把尸体运走?”

那提灯士负责看着封阵,不让人进来,很是悠闲地蹲在一旁。听到有人搭话便回道:“此事传到监正大人那儿,监正大人夜里下了命令,说谁也不准靠近尸首,他朋友今天一早要来看。”

“监正的朋友?”

“不错,就是——”

话未说完,便见一辆白身黑顶的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杨心问眯了眯眼,觉得这车的配色可真晦气,乍一眼还以为是出殡用的,却见一群提灯士已经急匆匆地站起身迎上那马车。

“监正大人。”那姓方的司晨冲着马车行礼,一旁的车夫掀帘,随即便见一个身着紫袍,头戴小冠的青年走了出来,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矜傲模样,偏偏那双眼一大一小不对称得厉害,是个天生的阴阳眼。

白晚岚挥挥手:“都散开,让我朋友看看是个什么事儿。”

杨心问静立在原地。

那车里又伸出了一根乌木拨开了帘子,随即便见到一点黑色的衣角,那人垂着眼,颔首掀帘而出。

第117章 美娇娘

周围一时寂静, 识货的大多已经知晓这手持鸦形乌木杖,由监正亲自扶下车的人是谁了。

厢外风急,杨心问便见他的黑袍被吹得衣袖翻飞, 如一笔在白纸上狂草的字画。

隔着人群,他见陈安道遥遥地看了他一眼,应当是注意到这边有个不行礼的提灯士。

那一眼倏忽便挪开了, 并不以为意。

一眼。

哪怕再多看一眼。

杨心问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杀了这个幻象。

这就像是某种镌刻在他体内的本能, 一个冲他笑的陈安道, 叫他名字的陈安道, 看着他的陈安道,都是危险的,虚幻的, 但那个幻象在刹那便移开了视线, 对他毫不在意。

天色有些暗,被人群践踏的雪地肮脏不堪,弄脏了陈安道白净的鞋面。

杨心问凝固的意识在那瞬间解冻,他明白为什么无首猴会选定邵长泽了。

无论是魇梦蛛网还是席露一朝, 都不可能无中生有一个双方都不认识的人。同理,无首猴虽然认识陈安道, 但说到底并不了解, 他没办法弄出一个能骗过杨心问的幻象, 只能在杨心问心神动荡之时, 捏出一个有相似外形的东西来恶心他一番。

但是邵长泽认识陈安道。

这不可能是无首猴完全虚构的, 无首猴自知对陈安道的了解不足以在杨心问面前瞒天过海, 在他冷静时捏个假货出来毫无意义, 这只能是邵长泽在现实中看到的内容。

从一开始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哪怕被黑纱遮了脸, 杨心问也已经习惯了在情绪激荡之时面上不露分毫。他遥遥地看着陈安道, 清楚无首猴必然就在近处窥探着他的反应。

好。杨心问心想,要打就来。

真当我怕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