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他这么想着,便举步往前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陈安道面前。那司晨也正迎上来,却被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挡了路,一时竟忘了呵斥,而是发愣看他。
白晚岚皱眉:“你干什么?”
杨心问行礼答道:“回监正大人的话,我昨夜巡查这一代有所发现。”
“有所发现就有所发现。”白晚岚个关系户官威还不小,“先禀司晨再传明察所,你不知道规矩吗?”
越级上报,不是贪功冒进就是对上级有所怀疑。杨心问拱手垂头,迟迟不回答,过了许久才听到一道温和声音传来:“无妨,你说。”
杨心问看了眼那司晨,依旧不语。
方司晨的脸色想必非常难看,这跟明着说信不过他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邵长泽掂着袍摆走来,似有附和道:“下——在下也有要事要禀,司晨大人昨日不急着探查周遭,反倒是拉着在下问些不相干的。可在下彼时刚从监正大人家中出来,决计没有作案时机啊!”
司晨抱拳,开口要说话,那白晚岚看他一眼——实则没什么含义,但那大小眼生来一副睥睨之姿,叫那司晨以为是叫他住口的威吓,话卡在喉咙里,半晌只能咽下去。
白晚岚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思量片刻,转头看陈安道,也不嫌丢人,径直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陈安道仍然平和地笑着:“与这位大人谈话的是你,你问我,我能怎么答?”
杨心问自纱下看他,忍不住要打量两眼:师兄也多少长了点,只是干长身量不长肉,怎么比以前看着还瘦些?下巴的一点颌肉没了,脖子细得像是勾着人去掐,宽袍拢在他身上,风一吹就让人疑心是不是要把人给带走了。
哪儿不长就光长心眼。
杨心问觑着那虚怀若谷的笑容,有点心塞。这人当年分明生性不爱笑,他以前想逗人笑多么不容易,怎么现在对着个陌生人也能笑成这样,这不显得他格外傻缺吗。
他心里千回百转,一边想些不相干的,一边又捉摸着到底该不该把这幻象给灭了。
这陈安道是邵长泽确实见过的人,若是贸然杀了,怕是对解梦有所影响;可若是不杀,留着却也总是个祸患,眼下陈安道不认得他还好,若是认出来了,叫死猴子摸清了他们二人相处时陈安道的行事,那更是天大的麻烦。
他尚在犹豫,那边邵长泽却已把心一横,只见他振袖行礼,对着陈安道和白晚岚说:“此人死状诡异,与季左知一案颇多相似,其中必有妖邪作乱!监正大人,妖邪不平,京城百姓何以安居啊!”
邵长泽说着,眼角泛泪,枯瘦的双手在寒风里发抖,似叫覆雪压顶的枯枝。
司晨怒道:“你如何就一口咬定是妖邪作祟!”
“季左知的尸首被穿在蕊合楼的飞檐之上,那样的地方,寻常人怎可能瞒过巡夜的提灯士和差役背着个尸体上去?这人的尸首上又见巨兽撕咬之状,京中又何来这等大小的畜生?”邵长泽梗着脖子,据理力争,又指向那边兀自琢磨的杨心问,“而且昨夜那位小兄弟也在,他分明也说有邪魔气在那尸体上的!”
他说得大声,周围旁观的百姓也听得清楚,此言一出,四下俱静,几十双眼纷纷看向杨心问。
杨心问坦然地受了,迎着陈安道那瞧不出情绪的眼回望过去,应道:“不错,属下确实察觉到了。”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方司晨指着他,“你一个涛涌境的地属提灯士,你能看出什么邪魔气!”
杨心问无所谓:“自然是天赋异禀。”
“你——”
正在此时,却见那马车忽然动了一下。
那动静不大,但也足够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惹人注目了。杨心问抬眼看去,便见那帘子又晃了晃,隐约窥见里头竟还有个人影。
邵长泽也看到了,愣愣道:“车上可还有贵人?”
陈安道转身,借着马凳站到了马车的窗边,探身进去不知在做什么。杨心问正觉诡异,便听白晚岚冷哼道:“是他那美娇娘又在犯病。”
周遭人多,风又大,杨心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早跟他说办正事儿别把人带出来,不听,非要带在身边。”白晚岚嗤笑,“搞得像有人会跟他抢样的。”
仙家的事儿邵长泽不敢瞎打听,只讷讷得应了。马车很快便安静了下来,陈安道走了回来,略表歉意,而后对白晚岚低声说了些什么。
白晚岚惯例地“啧”了一声,随后道:“既然你们都有话说,那一会儿便在我府上一聚,畅所欲言——你,你,还有你——对,就你,跟上来。”
杨心问也被点到,只是慢了半拍才抬起头,这样显得他似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呆样。
“听到没?”白晚岚皱眉道,“回话。”
本就暗沉的天色这时飘下来些雪来,细白的新雪轻落在枝丫屋檐之上,也飘在他视线之间。
雪粒碰到了杨心问早就被冻麻的手,刺痛传来,竟一时分不出是烫还是冷。
他回过了神,答了句“是”,随后便垂了眼,安静地立在一旁。
方司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心问靠头皮感觉到的。
这些人里确实属他官职最小,年纪最轻。
他落在了最后面跟上,混成了浆糊样的脑子慢慢地抽出了些念头来。
比如陈安道为何不忙着查案,而要叫他们入府一叙。
比如那司晨为何将显而易见的妖乱推到人身上。
比如这尸首到底为什么还不收殓。
比如眼下这梦究竟是邵长泽何时的记忆。
再比如,陈安道已经成亲了的事儿是真是假。
……最后那件不算,他不寻思些没影的事。
一群人浩浩荡荡入了府,杨心问也是第一次从正门进来。陈安道那娘子病得不轻,走路的时候同手同脚的,似乎浑身都不听使唤,长纱盖着斗笠,从头遮到了脚,一点风都吹不到。
个头倒是高,瞧着比陈安道还高上一些。
杨心问冷冷地扫了眼,陈安道一直扶着他那高大娘子的小臂,过门槛时还要侧耳轻念一句,像是怕人没长眼给摔了。
白晚岚领着他们穿过萧瑟无比的前院前厅,打帘进了屋里。他是真不讲究,客人不往厅里带反而带进屋里,屋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人人都得席地而坐,连个软枕都匀不出来。
那天晚上杨心问还觉得奇怪,眼下看来,这白晚岚基本就把这当做给他养灵兽的牛棚。偌大个监□□邸连个扫地的仆人都没有,就这表面的干净估计也是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符纸弄得。
一群人各怀心事,待陈安道送了他娘子进内院又回来后,邵长泽便已迫不及待,将昨日与白晚岚说过的事又向陈安道复述了一遍。
“两具尸身具有古怪,凶邪异常。除了妖兽,还能是什么。”邵长泽捶胸顿足,涕泗横流道,“还望仙师恤我凡民无力,救我等于水火啊。”
他这把年纪,眼泪说掉就掉,一天下来哭好几回了。外头滴水成冰,他哭两下眼疼,室内起了火诀,他便哭得肆无忌惮,像是眼睛太小,兜不住眼泪样的流。
陈安道温声道:“大人体恤民生多艰,晚辈感佩交并。只是眼下连那第二位死者的身份都尚未查清,便言驱邪,怕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第118章 花间巷
邵长泽说:“那蕊合楼里就有一个叫笙离的妖女, 季左知死在蕊合楼上,此事与她决计脱不了干系。仙师不如先将那妖女拿下,审上一审, 必有所得啊。”
“有无所得,邵大人嘴皮子一张一合,便有论断了?”那司晨乃是兴浪前期的境界, 寻常朝臣他都已不太放在眼里, 反而觉得这一介凡民在教陈家家主做事简直不成体统。
陈安道看了司晨一眼, 随即缓和道:“邵大人身入虎穴, 忠肝义胆,晚辈佩服。那笙离若当真是邪修,晚辈也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会去蕊合楼?”
邵长泽带的暖耳叫他捂得出汗了, 边摘了边说:“是监正大人的意思。”
白晚岚纳闷:“我?”
“季左知的尸身被发现那日,在下与监正大人在附近相谈时,监正大人说‘尸首能飞到楼上,这也真是个奇楼’。在下暗暗记下了, 择日便带着铃铛去了那蕊合楼。而后果然如大人所料,那笙离一登台, 铃铛大响, 乃是妖物啊!”
此言一出, 四座静默。
须臾, 后头的杨心问开口:“这句话能曲解成这个意思, 尚书大人也确实是个人才。”
邵长泽不解:“此话怎讲?”
“先射箭, 再画靶, 自然是百步穿杨。”
邵长泽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怒道:“若非监正大人提点,我如何会去那蕊合楼,如何能发现那妖女?”
杨心问揪着自己面前的白纱一角,奇道:“蕊合楼是做什么的,大人不知道?这带把的男人上青楼,竟还要问为何吗?”
这话说的已不是寻常无礼,而是颇为冒犯了。邵长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服了毒样的捂着胸口,颈上曲领似是叫他喘不过气来,偏头咳了两声,声浊带痰,气若游丝。
白晚岚很不是东西地开口:“府上没有痰盂,你可憋住了。”
这年过半百的老人险些气得背过去。
杨心问在纱下倒是能大大方方地四处乱看。他本以为陈安道会出言缓和一二,可久听不见动静,他抬眼看去,便见陈安道正目光幽幽地望向自己。
你在想什么。
杨心问隔着纱与那深不见底的眼对望。
许久不见,你在这京城里搅什么浑水?
“陈仙师今日莅临,倒是挑了个好时候。”陈安道毕竟明面上没有官职,杨心问身在提灯士的壳子里,不必对他毕恭毕敬,“敢问仙师是赶巧来京城办事,还是专程为了这案子来的?”
陈安道沉吟片刻,答道:“算是赶巧。”
“那可太巧了,甫一来就是这样大的排场。”杨心问说,“今日仙师刚到,兮山陈氏家主亲至的事便要传遍整个京城,这一下打草惊蛇,京中妖邪是龙是虎这下恐怕都得盘着,叫我们钦天监本就查不出头绪的案子雪上加霜,好生难做。”
司晨听他这样口不择言,忙喝道:“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陈安道不恼,反倒笑起来:“你如何就知道他们势必要盘着,而非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是退无可退之时的下下策,仙师不过赶巧来此,不日便要走,那些邪修又何必着急?”杨心问言语间带上了些恃才放旷的少年轻佻,虽很是目中无人,但又叫人生不起气来,“若换做我,这些日子先逃出京城避一避,仙师一日不走,我一日不回京。”
他说着双手后撑,盘着的两腿伸直,吊儿郎当道:“仙师带着体弱的夫人进京,谁都知道必不可能久留,不是吗。”
听闻“夫人”二字,陈安道神色微动,剜了白晚岚一眼,似是责他多嘴,可须臾并不否认:“在下此来确实不会久居,办完事便是要走的。这样说来,倒确实是给钦天监的格外添麻烦了。”
白晚岚从刚才开始就在走神,估计是一句没听懂的。可听不懂也不妨碍他宽宏点头,矜傲道:“无妨。”
司晨汗流浃背,不敢接话。
杨心问一时也觉得没意思,连开口的兴致也没有了。陈安道的鬼话他压根不信,白晚岚能管什么钦天监,不过是陈安道的提线木偶而已,此番他亲自进京绝不可能是巧合。
况且大冷天的不穿好披风皮袄,披件大氅便敢出门,谁家傻子这样张扬?这分明就是有意传出陈家入京的消息,恐怕陈安道早就对那妖邪的身份有所猜测,此番不过是敲山震虎,端看那妖邪稳不稳得住了。
分明是激流湍涌,可他莫名觉得意兴阑珊。
“陈仙师。”那邵长泽少顷终于顺过了气,又抬手道,“无论此人何等揣测我的用意,蕊合楼里有妖邪之事绝非无中生有,仙师可愿意去除此妖女?”
那司晨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陈安道已然颔首:“晚辈不敢推辞。”
邵长泽终于面露些喜色。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的红影忽然自窗边跃进,杨心问斜眼看去,便见一条绿环红蛇在地上蜿蜒爬行,朝着他们曲折而来。
屋里寒酸,虽日头不够亮,却也不点灯,那蛇影约莫只有杨心问一人见到。他见那蛇朝着陈安道爬去,也不出声提醒,眼看着那蛇缠上了陈安道的袖袍,才慢慢开口:“好艳的小东西。”
他这话对着陈安道说的,四座都愣了一瞬,随即便见陈安道轻笑一声,托出那蛇来:“监正大人亲养的灵物,自然不同凡响。”
那蛇在陈安道手上蹭了会儿,便叫白晚岚拽去了。它不情不愿地在白晚岚耳边“嘶”了几声,像是要咬人,看得那司晨和邵长泽心惊胆战。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白晚岚把蛇扔进袖子里,“天属的兄弟们从衙门那儿找着了失踪人像,是吏部主事唐昇的儿子,唐轩意。”
那司晨当即皱了眉:“竟又是个官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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