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杨心问:“这就是画先生?”
素音点头道:“是的,素音这就去请先生上来,与二位详谈。”
她说话间便已匆匆离去,顺道拎了那趴在栏杆上欢呼的翠青一道下了楼。
那被人群簇拥着的画先生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红润,身形健硕,跟他一身野人打扮非常契合,周身绕着些魔气,但那魔气却连收都收不回去,显然和“魔修高人”搭不上边。
“找这种人当老大,这蕊合楼能盘活到现在也不容易。”杨心问拎起了素音放下的水壶,倒了两杯水,低头闻了闻,没喝,“这个时辰在外游荡的,钦天监不抓?”
陈安道也站在栏边看热闹:“画先生的马是灵物,蹄不停则形不现,连带着骑马之人也一并能隐匿身形,巡夜的提灯士看不见他。”
这听着可比姚老头那王八靠谱多了。
“而且画先生并非蕊合楼的话事人,蕊合楼另有楼主,寻常不露面。”
杨心问闻言眼略一转,笑道:“仙师日前瞧着,像是被尚书大人逼着来此,眼下再看,倒像是早有预谋,顺水推舟。”
被点了算计,陈安道也不过轻点头:“在下此番进京时间紧迫,自然要提前准备。”
“既然提早准备了,仙师又做什么拉我入伙?”杨心问走了过去,弯腰伏在了栏杆上,扭过头来,自下而上地看着陈安道,“就不怕我坏了你的计划?”
这斗笠挡了他视野,最多只能看到对方的颈间的狐狸毛,看不到表情。
所以他只能臆测,猜想那必定是一副探询的,带着些许虚伪的温和的神色。
陈安道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慢慢响起,轻得像是杨心问等太久的错觉,夹杂在帘外传来的脚步声里,便越发听不清了。
“你说什么?”
杨心问仰起头,头上的斗笠有一瞬的沉重,随即便见陈安道将手背在了身后,眼已看向了帘外走来的人。
杨心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厮刚才是在摸他的斗笠。
摸他斗笠干什么?是要掀他的纱吗?
好家伙,真是防不胜防,但凡他反应再慢点,眼下就跟被强掀了盖头的新娘子样的,全都被看光了!
看到了他的脸,陈安道会怎么做?光是一眼假的陈安道就折磨了他快一年,这个天知道怎么拼凑出来的陈安道要是认出他,叫他名字,自己没能立马毁了这幻象,那无首猴折磨他的刑具可便算齐全了。
想都别想!
杨心问猛地揪住了陈安道的衣袖,像个撒泼的小孩,一手捏人的脸,又像个耍横的流氓,硬是把那张没二两肉的脸捏鼓了起来,笑吟吟道:“陈仙师,虽然我十句话里头九句在胡言乱语,您听完当放屁就算了——可这句话您真得记着,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都被这么抓着了,陈安道也只有一瞬的微怔,随后却反过来抓了他的袖子,被捏着脸也艰难道:“但说无妨。”
他好像个会说话的小鸡,杨心问可讨厌小鸡了,刚好能握在手里的大小,稍不小心就能活活掐死。
“别好奇我长什么样。”杨心问松开手,退后了一步,似是有些害羞地扯了扯自己面前的纱,“我怕人,谁越过纱瞧我了,我就要谁的命。”
陈安道脸上还留着些指痕,他的手从杨心问的袖沿松开,将抽出的纸片攥紧,随即半点不知怕地向前一步,倒成了他把杨心问逼到栏杆边的模样。
“为何不让看?”
杨心问没曾想威胁起了反效果:“不是说了吗,我模样丑陋,不许人看。”
“能有多丑?”
杨心问都快坐在栏杆上了:“说出来吓死你。”
陈安道说:“你吓不到我。”
在浮图岭躺尸的人忽然出现在你面前,吓不到你才有鬼!
杨心问被陈安道那双乌黑的眼盯得头皮发麻,他直觉有异,却不知陈安道为何忽然这般步步相逼。
“啊呀!”
隔间外一声惊叫,两人同时回过了头。
那位顶着狼头骨的蹩脚魔修站在帘外,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喊着“等我等我”,随后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却是脚下一没注意,被凳子绊住,摔了个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挣扎地往前爬,拽住了陈安道的狐裘一角。
舌头被咬出了血,还是口齿不清,却坚决坚定道:“二位若是要亲热,可否允我在旁记录啊?”
第123章 本源
这诉求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杨心问被陈安道逼到栏杆边上的窘迫一时都散了。
他低头看着那一脸痴态的画先生,又看向那画先生拽着陈安道袍角的手,忽而坐到了栏杆上, 双腿一收,把陈安道锁在腿间,而后冲着地上那位拖长音道:“不——行——”
画先生痛哭流涕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面皮薄, 会不好意思。”杨心问一边防着陈安道掀他纱, 一边盯着那地上蠕动的画先生, “倒是你真是厚脸皮, 春宫是能白看的吗?”
画先生摸着眼泪,试探道:“那、那多少银子……”
杨心问飞起一脚就踹过去,正中那画先生的门面。
画先生捂着鼻子满地打滚, 一边打滚还一边嚷嚷着:“诶呦疼……疼死我了——让我瞧瞧吧, 就让我瞧瞧吧……上品骨血跟魔修亲热的样子……我、我我这辈子恐怕也就只能看到一次……”
“看个屁!”杨心问上前两步,拽着那画先生顶着的狼头骨往上提,冷冷道,“你他娘的又是哪路人, 从哪儿听说骨血的事的?”
这狼头骨竟然是画先生用头发固定在头顶的,扯着那狼嘴, 便看到画先生呲牙咧嘴地喊疼。
“说、说完了你、你会让我看吗?”
杨心问猛地把他的头往地上砸, 砸完再提起来, 平静道:“哪儿听来的?”
不过一个照面, 这画先生就被踢出了鼻血, 砸掉了两颗牙。他盯着自己吐出的两颗断牙来, 像是终于发现无论怎么苦苦哀求都看不到想看的了, 便只能仰着头, 干巴巴地向杨心问求饶:“这……这位爷, 这骨血的事儿道上的都知道啊……怎么能就紧着我一人打……我就是实在好奇骨血跟魔修——”
“道上的都知道。”杨心问品着这几个字,慢慢看向陈安道,重复道,“道上的都知道。”
“对啊,陈仙师在梁州诛邪之时这事儿便传开了,我……我毕竟钻研了这么些年,知道也是常事吧……”那画先生豁了牙,说话漏风,“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是真想看啊。”
陈安道抚平了自己被抓皱了的衣角,仿佛二人说的话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便兀自坐在了桌边。
“画先生,久仰大名。”陈安道轻点头道,“早便听闻京城有元神道的大家,能赋妖兽以元神成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杨心问上下打量着这“大家”,没能品出半分高人气魄。
“诶呀,诶呀,客气,太客气了,骨——啊不,陈仙师,陈仙师。”
画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点怕站在一旁的杨心问,不敢落座,寻了个角落拘谨地站着。
唯独眼睛还不老实,目光就像要把陈安道开膛破肚一样打着转,叫人想起高空盘旋的秃鹫。
“只是没曾想,先生这手艺,竟是要生抽活人的元神。”陈安道说,“这恐怕有违浮屠盟约吧。”
杨心问靠着柱子,抱臂胸前,不懂装懂。
画先生梗着脖子:“我没违约!”
陈安道垂眼看过去:“没有违约?”
“不错!盟约只说,三道研究不得伤及活人!我只是借用了活人的元神和骨血,没杀过人!”画先生似是当真觉得又冤枉又委屈,抓着自己身上披裹的兽毛,擦了擦眼,喃喃道:
“他们……他们只是以别的方式活下去了。”
楼里的异香愈盛,却依旧压不住那从禽畜身上的腥臊味儿。
杨心问时而会分不清人畜的分别。
或许本就是没什么区别的。
“画先生,这便有些强词夺理了。”陈安道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杨心问,随即又说,“浮屠盟约是在下定的稿,上面对‘活人’有详细的注解——即三相俱全无损,且不曾更换之生灵。”
画先生抓着兽毛的手绞在一起,面色发白。
“哪怕钦天监今日不出手,世家和司仙台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这都还只是轻的,若让其他魔修知道了……”陈安道缓声道,“我怕先生反倒成了材料。”
隔间里一时寂静无声。画先生攥着毛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能以此生出利爪来,好维护他岌岌可危的掩饰。
“不会的……”他小声道,“阿罄会保护我的。”
杨心问挑眉道:“阿罄?”
画先生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嘴里本就有伤,这么一捂,碰到了伤处,立马惨叫了出来。
那惨叫声里混进了些别的声响,却是一闪而过。杨心问微微站直了些,四下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真的没有杀人。”画先生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来,颤声道,“你不明白,不是只有‘活人’才能算是活着,他们都还在这里。”
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杨心问看见了。
却又像是没能印入他的脑海。
“先生是骨血道的大家,若有所得,在下愿闻其详。”
“不。”画先生痛苦道,“你是骨血……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这种感觉杨心问以前似乎也体验过,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遇到的。
“试试总没有坏处的。”陈安道说,“总归能救先生的,也只我一人了。”
画先生的手死死地抱着头顶的狼骨,几乎要缩成一个小球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对了,你知道——你知道吗,是先有的心魄,还是先有的骨血?”
隔间里迷乱地像是有千百繁花在眼前绽放又凋谢。杨心问分明看到了,也分明闻到了那香气,还隐隐能听到人声,太多的人声混杂在一起,让他连一句话都听不清。
他晕的想吐。
我怕不是疯了。杨心问忽而想,随即又怔然道:不,不可能,谁也别想把我逼疯,都不过是无首猴的幻境罢了。
陈安道问:“为什么不能是先有的元神?”
“当然不行!”画先生忽然声嘶力竭道,“心魄乃虚相,骨血为实相,元神不过是二者的桥梁,当然不会是先有的元神!”
杨心问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灌进他脑子里,有人在笑。
有人在抱着柱子转圈。
红色的,靛色的,黄色的,玄色的……错杂扭曲在一起的色彩描绘着他决计认不出的形状,可他又偏偏认出来了。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假的。”杨心问面无表情,可脸色却一片惨白,“假的。”
“按先生所说,既然骨血为实相,心魄为虚相,那想来应当是先有实相,再生虚相,先有骨血,再有心魄。”
画先生闻言,颓唐地低下了头,绝望道:“看……我就知道你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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