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人身剑鞘留下的志录里说,他曾得一具女尸,此女生前向深渊祈愿,死后被深渊抽去元神,徒留一具骨血,腐化极快,寒窗阵亦难以保存其尸身。”
杨心问几乎被那不可视之物包裹其中,若非斗笠遮掩,他此时的神色定会吓着人。那画先生的声音和他耳边别的杂音混在一起,让他一时难以思考。
“我将妖物的心魄和人的元神骨血混在了一起。”画先生话锋一转,却突然说起了旁的事,“可是所成的生灵,却是依旧留有兽时的记忆,而非人的。”
陈安道微微睁大了眼。
“这世上什么铁器树木乃至块石子儿,只要蕴养得当,都能生出灵智,化出人型来,可偏偏飞禽走兽不行。”
那些东西靠过来了。
从地下,从天上,从柱子间,从桌上,甚至是从——杨心问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它们无处不在。
庄千楷当年的一句话忽然回荡在他耳边。
【祂是……更为根本的东西。】
假的。杨心问不知自己从何时攥起了一把剑来,他没有佩剑,这隔间里分明就是没有剑的,那他手上的这把是是什么,是剑吗?
是,当然是。
不,不是。
“祂是更为根本的东西。”画先生慢慢站起了身,扶着围栏,“祂回应的从来都是虚相的祈愿。”
只听一声轰鸣,蕊合楼的楼顶忽现四道首尾相接的金光,随即那金光一闪,骤然现出一个大洞来!
楼里霎时惊叫声四起,那叫声掺着狼嚎犬吠,鸟鸣猿啸。
“司仙台的来人啦!救命啊,楼主救命啊!”
“画先生!画先生在何处!”
“不能飞!楼顶有人!”
“这、这些货物怎么办?”
这是哪里,杨心问自言自语道,是这里。
是魇梦蛛网。
是席露一朝。
大洞上方四道金光飞过,四柄长剑纵横,每一柄剑上都凌然立着一人,其中一人身着白袍,面带金莲半遮面,俨然是司仙台的神使。
楼中的妖物见了神使,立马冲着大门逃出,可才刚露了个头,便看见屋外已经被提灯士团团包围,站在最前面的方司晨,单手扣着那一跑就会消失不见的马,稀罕道:“好东西,好能耐。”
上方的神使道:“陈安道人在里面,你们钦天监道竟也不进去救人?”
方司晨冷笑一声:“陈仙师叫我们守在外头,说今日这楼里的一个都不能跑,全都得记在案上,阁下可别叫我难做。”
“放肆!”那金莲半遮面的神使怒喝,“司仙台在此,你个兴浪境的胆敢猖狂!”
“诶,神使才应当说话注意些,瞧不出优势在我吗?”
神使冷笑:“你的优势?”
“正是。”方司晨拍拍那马,“你看不出,我们人多吗?”
屋内一时混乱不堪。
“来得真快。”陈安道皱了皱眉,复看向画先生,“司仙台已来人,先生要早做决断。”
画先生弯下了腰,慢慢地捡起地上他落下的两颗牙,半晌摇了摇头。
“我不做决断。我们家从留在京城那日开始,便已约好绝不做决断。”
陈安道心下一凌,衣袍翻飞,抽符起阵:“为什么要杀季左知和唐轩意?蕊合楼本已是众矢之的,为何还要堂而皇之以这种下策参与夺嫡?”
“那不是我们做的。”画先生说,“不管仙师你信不信。”
楼顶大洞里飘进纷扬飞雪,吹得楼内的香气成了股肃杀的冷风,那冷意如有实体,剜下人的血肉,滴下了血来。
滴答。
红雪从上方旋落,陈安道猛地抬起头。
他听见了鸟鸣。
但那里却空无一物,只有四具还在剑上飞舞的无头尸。
无形的死亡在刹那间索了那四人的命。
下一个就是他。
时间在此刻静止,陈安道感觉自己似是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他当然没有这种好耳力,他一个灵脉不通,连修士都算不上的人,当直面这连身形都看不见的魔物之时,便不过蝼蚁。
飞雪与月华照亮了整个蕊合楼,黛蓝的天幕似缝补在楼顶的一寸锦缎。
云层涌动,疏星似不过咫尺。
陈安道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便陷入了一个怀抱之中,那怀抱发着烫,用了死劲儿去抱他,而后猛地带着他滚身出去,与一道扎在地上的飞羽擦身而过。
他睁开眼,先是看到一只巨鸟现形在楼间,仿佛要将整个楼屋都给撑破,画先生从二楼纵身跃下,跳到了鸟背上。
随后,他的视线便被轻落的白纱拢住。
不过一寸的距离,周遭都似已被那斗笠上垂落的白纱隔断。人声,打斗声,一切的纷扰在此刻远去。
陈安道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第124章 遗稿
从何处开始为真, 从何处开始为假?
昨夜大雪,浮图岭一代白霜遍野,冰霜挂枝, 屋子里亮堂得晃眼,陈安道笔下略微一顿,那收尾的撇便显出了滞涩。
他撂了笔, 起身去关窗。方至窗前, 却看见了一只与雪色相融的白鸟飞来, 稳稳地落在了他指间。
那是只机巧鸟, 翅膀内侧有陈家的家纹和编序。陈安道轻点它的尖嘴,鸟肚子上便浮现出一个冒着黑气的反阵,那反阵赫然是当年在浮图岭上闹出了大事的天涯咒。
“查到了。”
天涯咒里传来了白晚岚的声音。
“蕊合楼每月的月初, 便会进一批人来, 走的正是季家的门路。你若这几日启程,约莫是能赶上的。”
陈安道闻言顿了顿,开口道:“季左知的案子可有眉目?”
“没有,什么都没有, 分明有大型妖物撕咬的痕迹,可这么大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来无影去无踪, 我是查不出, 你自己来吧。”
他想了想, 近来梁州的事处理得也差不多, 确实该去一趟京城了。
陈安道点了那鸟, 鸟肚子上的天涯咒立刻就散去了, 只余一缕黑气缓缓升空, 飘高了, 也与寻常的雾气没什么两样, 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你捣鼓得倒是勤快。”
身后骤然传来了人声。陈安道叹了口气,转身道:“师父,劳烦您进来前先敲门。”
李正德从屏风后走出来,面容憔悴,两眼下挂着巨大的眼袋,脸色苍白,像个刚起尸的走肉,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跌坐在软垫上。
接着竖起两指,摆出了师父的架势啰嗦:“我刚才听你说要进京?你这一天天的没个安生,瞎忙乎啥呢,我可听说了,现在京中水浑得很,罪魁祸首就是你那钦天——”
“师父。”陈安道打断道,“您是不是又该闭关了。”
被这么一哽,李正德悻悻地躺在了地上,半晌才说了句:“是有点撑不住了。”
那只机巧鸟还在窗边伫立着,跟只真鸟一样四处啄了两下,只是窗框上除了积雪以外什么也没有。
雪光确实太亮了,陈安道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心想是不是该把窗给关了。
“你去京城干什么?”还在地上碾的李正德问,“就为了那作乱的妖吗?要真那么麻烦,我闭关前顺手帮你除了。”
陈安道摇头:“那妖只是个引子,我查到了些东西,刚好与此有关。”
李正德噌得坐起来:“什么东西?”
陈安道一开始没打算细说,可看李正德一幅“听不到故事不睡觉”的架势,还是开口道:“……我一直在想,季铁一个季家旁支的旁支,到底是从哪里知晓请神的阵法的?”
李正德闻言皱起了眉,随后认真道:“季铁是谁?”
陈安道:“……”
陈安道:我就不该跟他提这件事。
他深吸了口气:“就是在岁虚阵里召来深渊临世之人。”
李正德一拍脑袋:“啊,为了女儿当人贩子的那个!怎么,他跟京城那妖怪有关?”
陈安道说:“从岁虚阵出来之后,我便一直在追查季铁的行径。可他从父辈开始便住在富宁镇,虽做着走贩的生意,却一直是在平岗城内游走,与本家的来往也并不密切。如深渊这般的秘密,便是季家本家知道的人应当也不多,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召阵的。”
“直到最近。”他点了点桌上的纸,“我复看夏时雨生前记下的《成魔志》,重新捋了一遍当年京中妖乱的事。”
“等等!”李正德一愣,“这怎么能牵扯到夏时雨身上?他们可压根不是一辈的人!”
陈安道不紧不慢,抬手收了那机巧鸟,又关上了窗,掖了掖床上那人的被角,才走回来,坐在桌旁。
“当年京中妖乱,夏听荷和一位世家公子同行,领了这除妖的任务。没曾想那妖物凶煞异常,二人不是敌手,复传信回临渊宗。夏时雨,无首猴,庄千楷三人接了信,立马便赶往了京城相助。”陈安道缓声道,“之后几人背水一战,亦不是对手,京中血流成河,庄千楷用他研究出的召阵,以京中百姓为祭,召出了深渊。”
“彼时能在深渊面前保持清醒的,只有夏时雨和无首猴,夏时雨在彼时成为了心魄——这其中有多少是无首猴的手笔,我说不清楚。”
李正德皱眉:“可这跟那季铁也没关系啊?”
“不错,到这里都似没什么相干。”陈安道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但是我在席露一朝里,听到过那位与夏听荷同行之人的名字和去向。”
“那位公子姓季,单名一个枝。”陈安道说,“夏听荷对夏时雨说,‘那个姓季的看上了一个妓子,留在了京中’。能与夏听荷同行除妖的,必定是巨啸境及以上的高手,且庄千楷召唤深渊时他在场,那阵法他必定看到了。”
“我请路游子长老请出季家族谱来,确实有这么一脉,现居京中。”
李正德立马兴奋道:“难道那季铁是他们的后人?”
“季铁那一辈与季枝毫无关系,比和季闲的亲缘更远,最多不过本家祭祖时打过照面。”
李正德蔫了:“那有什么用?”
“有。”陈安道说, “季铁有一女,叫做季兰花,从小便有不足之症。季铁行人牙买卖之事,凑够了钱,便将女儿送至京城看病。”
炭盆里“噼啪”一声轻响,火光亮了又暗。
李正德下意识坐正了些:“那……难道是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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