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和三年前如出一辙的戏法。
分明在捅穿前的一瞬间,杨心问还能清除地感受到这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可在眨眼间却又成了一张轻薄的纸。
他将扎进树干的剑拔了出来,挑着那张纸,向着在他身后站着的花儿姐道:“原来如此,阳关教跟蕊合楼的交易就是这个。”
“蕊合楼的画皮术还做不到这样。”花儿姐微笑道,“可你和我是与众不同的。”
杨心问随手划破了那张纸,背靠树干,冷眼道:“上次这么跟我攀关系的还是无首猴。”
“就结果来看,你和他确实因缘匪浅。”
“我好心给你个机会说话,你就是来说这种废话的?”杨心问拎着剑穗转剑。
花儿姐微微眯眼:“你知道我会来?”
“废话,不然我跟师兄干什么当街喊那么大声,这不是生怕你找不到我嘛。”杨心问说,“我们公平得很,既然要谈,那大家都有机会。”
花儿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一阵极其疏阔的朗笑声。她生得并不惹眼,但面容不可思议地杂糅着英气和温婉,这般笑着,既见豪情,又生温和。
京郊之外,时近年关,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千机营又还在十几里之外。除却被踢得腰疼爬不起来的花金珠之外,周围再没有旁的人了。
“我确实是来与你谈的。”花儿姐笑意未敛,颔首道,“方才多有得罪,只是若连这都躲不过,我们也没有谈的必要。”
杨心问冷笑:“你个两度落荒而逃的手下败将,还点评上我了?”
“几年不见,你倨傲不减。”
“几年不见,你修为半分没涨。”杨心问把剑往雪里一插,抱臂胸前,“有事儿快说。”
花儿姐正了正神色,抬眼已不见嬉笑之意,她浅浅换气,开门见山道:“两日后的忘甘寺之约,司仙台,阳关教,宫中的人都会来,意欲围剿陈安道。”
杨心问静默不语。
花儿姐接着说:“当然,说是这么说,但不过一群瓦合之卒,乌合之众,心并不在一处。”
鲜少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但花儿姐说时面上不见半点窘迫尴尬:“眼见司仙台式微,那二位皇子更会有自己的主意,多半已经向你们示好了。可他们与我们结盟不诚心,向你们投诚更不会诚心,说到底,他们跟司仙台都不敢叫那两次兵乱公之于众。”
花儿姐顿了顿:“我们阳关教同他们不同,既不需要杀了陈安道灭口,也不担心明察所的追捕,最重要的是,我们才是真正和你们站在一边的。”
她说着低头看向眼地上的花金珠。
花金珠立马心领神会地往旁边滚远了些,捂着耳朵闭着眼,深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的道理。
“阳关教跟仙门站在一边。”杨心问感慨道,“你也是什么牛都敢吹啊。”
“不是仙门。”花儿姐摇头笑道,“是你们,或者说——是你。”
杨心问眸色一深。
郊外的密林如今只剩一群枯枝覆雪,林间鸟雀稀疏,却还隐隐有黑影闪现。
“从二十多年前,我们便先后通过季铁和叶承楣破坏了两次三元醮。”花儿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明珰来,拇指轻轻拂过那明珰上的血迹,“我们才是最不希望来年的三元醮能顺利进行的人。”
“而教中原本的计划,是不惜一切代价提前杀了陈安道。”
她将那明珰递了过来。
杨心问两指捻过那明珰看了看,有些印象,这是当年霁淩峰上那位用千千结心网的人的东西。
准确地说,是遗物。
花儿姐的目光还流连在杨心问的掌心,许久叹息道:“可是你从无首猴的魇梦蛛网里杀出来了。”
“你身为心魄,修为又已近巨啸,世上最强悍的两道幻术皆在你手,陈安道本就很难对付,你二人联手,我们确实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花儿姐语气诚恳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求助于你。”
日光将那陈旧的明珰照得发亮,干涸的黑血却显得越发污糟,这陈年的血迹,杨心问却依旧能闻到那股腥味。
“求我什么?”
“以此物为信物,同我们联手。”花儿姐轻道,“在来年三元醮起阵之时,我等愿助你和陈安道远走天涯。”
第149章 药茶
偌大的明察所, 连个煮茶的炭炉都没有,只花金珠自己私人珍藏了一个。
他人不在,也不能不问自取, 陈安道便管白晚岚要了个药煲来煮茶叶。
又苦又香的怪味儿从煲里飘出来,陈安道以煲药的手法在一旁扇着扇子,一边有些好奇一会儿这普洱会是什么味道, 一边又想着杨心问怎么还没回来。
外头有人敲门, 陈安道转过头, 站在门边一脸不爽的白晚岚开了门, 便见秦世人站在门口,躬身道:“监正,仙师, 人已走了。”
“知道了。”白晚岚不知在啧谁, 反正大声地“啧”了一声。
见不是自己等的人,陈安道又默默地回正了头,盯着那药煲上的小盖,“可说清楚了?”
“回仙师的话。”秦世人也闻到了屋子里的味儿, 吸了吸鼻子,没敢问, “说是司仙台的指示, 司仙台要哪里乱, 他们便先派蕊合楼起事, 再调派官员把事儿弄大, 末了再收尾, 之后再给蕊合楼拨些人和金银作为报酬, 这事儿便算成了。”
秦世人闻得鼻子发苦, 偏头打了个喷嚏:“不过, 司仙台此举是为了什么,衡阳公说不出来,称只有皇帝知道。”
陈安道将扇子放在一旁,用湿布去捂住药煲的盖:“有劳,下去吧。”
秦世人还不及行礼告退,白晚岚就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砰”地一下把门关上,险些撞到秦世人的鼻子。
秦世人在门口嘀咕了两声,有些担心二位在里头打起来,可又觉得以监正的修为打谁都费劲,应当不是武斗派,便又安心的走了。
脚步声渐远,屋里低沉的气氛像是压在盖下的沸水,陈安道就着湿布将盖子一提,那边白晚岚开口道:“就差一步陈安道,就差一步,没有现在放弃的道理。”
果然烧开之后的味道更为怪异。
陈安道把煮好的茶水倒进了杯子里,放在鼻下嗅了两下,没喝。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必再提。”
“凭什么!”白晚岚向来更喜欢阴阳怪气,鲜少这样直白地发火,“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陈安道端着杯子站起身来,将那杯混着药渣和茶渣的水端到白晚岚手边的柜子上,“我只知道我将京中的事委任给你,想来是大错特错,若是换陈潮来,不会这么久才探知道蕊合楼背后对人动的什么手脚,楼上那些人也不至于丢了神魂,形同走尸。”
白晚岚的脸色铁青:“陈潮是什么货色,你拿我跟他比!”
“陈潮有些急功近利,不算周全,但胜在为人倔强好胜,做事一心一意。”陈安道说,“当年他被先父有意养出了心魔,这些年已沉稳许多,但锋芒锐意不减,我很欣赏他。”
“他一心一意跟你抢家主之位,眼下不过是蛰伏罢了。”
“晓得蛰伏便是进步。”陈安道略顿,半晌轻笑,“而且也不需他蛰伏多久。”
白晚岚猛地向前一步,提着陈安道的领子,一字一句道:“本不需如此。”
陈安道由着他动手,目光不偏不倚道:“那你说如何。”
“画皮术并非没有改进的可能!”白晚岚喝道,“况且每月不过十几人的性命,天下猪狗不如的畜生这么多,本就该死,你拿那些人来抵命,有何不可!”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三元醮不需要重开,你也不用死。”白晚岚触及陈安道没有丝毫波澜的双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又忽然松手,重重地推开他。
陈安道没防备这招,往后踉跄几步,还是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穿得厚,自然也说不上疼,就是手撑了下地,手腕有点发麻。
没人想死,他也不想。若非背上已经负着万人血债,再背不上哪怕一人的性命,陈安道或许也该点头了。
可背不动就是背不动。他从不自诩心怀天下,算来只是不愿活得太煎熬。
陈安道没立刻站起来,坐在原地揉了揉手腕:“我已说过,人命的交易我不做,此事不必再提,尤其是不许在旁人面前提起。”
“旁人。”白晚岚拿起那杯茶,往炭炉下的烧炭里一浇——看起来是更想往陈安道的脑袋上浇的,到底忍住了,“拐弯抹角,杨心问的名字烫嘴吗?”
火灭了,没一会儿那炉子里的声响便停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安道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点笑意,半晌点点头:“嗯,你不要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白晚岚看他模样,嗤笑一声:“我倒想知道,你是怕他选你,还是不选你?”
“要紧的不是他选谁。”陈安道的右手手腕还在发麻,他用左手扳着床沿慢慢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是我不能把这种选择放到他面前。”
白晚岚还要说什么,陈安道径直打断道:“此事了后,你自行回兮山,其他事我已通寮所传回了陈家,年后陈潮便会来接你的位置。你养的那些灵兽,年前找好去处,做事的那些可以留下,用来研究画皮术的那些一并清理了,别留下痕迹,这邪术万不能叫有心人参透。”
“行。”白晚岚冷冷道,从一旁的箱笼里掏出了条红尾粗蛇,骤然扔给了陈安道。
那蛇方才还在休息,猝不及防被人扔出来,既不见凶性,也不敢再睡,在空中调整了姿势,稳稳地落在了陈安道的肩上。随即蜿蜒而下,顺着陈安道的手臂往下爬,最后停在了右手的手腕上,满意地动了动蛇脑袋,跟个镯子样的盘在了伤处。
“陈安道,陈仙师,陈家主,你威风,你架子大。家主有命,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你给我记好了——”白晚岚背起箱笼,已经朝着门口大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白晚岚从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用椿首根毒你灵脉我无愧疚,如今想办法救你我也没觉得自己猫哭耗子,我从来只做我该做的事!”
陈安道伸手摸了摸那又胖又短的小蛇,回答道:“我知道。”
白晚岚的手搭在门上,正要推开,却听陈安道又轻道:“我只是不明白,你那时为什么要瞒着我。”
小蛇在他手腕上转圈,鳞片摩擦,发出了些“呲呲”的响声。
“你早就知道椿首根是什么,何须我来说。”白晚岚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开了门,“况且你这种人,自己对人百般欺瞒,又凭什么让别人对你毫无保留?我看你那个师弟也是倒了血霉,就看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咀嚼声。
“看上什么?”
白晚岚猛地抬眼,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一人红衣挂锁,两手抱着个纸袋在胸前,纸袋里的糖炒栗子甜香四溢,另一个人颤生生地抱拳躬身,一副随时准备着下跪的架势。
杨心问一边问,一边又往嘴里扔了个栗子,连毛壳都不吐,咬了两下全都咽了下去:“哪个师弟?”
白晚岚冷哼一声,微微偏过头,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大小眼儿在近大远小的效果下显得更为不对称。
“别挡道。”他说完,随即用力地撞了撞杨心问的肩膀,杨心问早有防备,沉气一顶,险些把白晚岚给顶翻了。
白晚岚怒气冲冲地扶了扶自己的箱笼,二指并拢,发着抖指了指杨心问,又回身指了指陈安道,半晌道:“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活该!”
而后再不停步,把脚步跺得天响地走了。
花金珠头快迈进胸里,不敢看也不敢听。一旁的杨心问朝他挥挥手:“你先去吧,我跟师兄汇报就行了。”
“诶诶,谢仙师,有劳仙师……”花金珠汗如雨下,书生帽下都快流出瀑布来了,刚要脚底抹油,却听陈安道的声音传来:“你们何时站在门外的?”
花金珠身形一滞,忙道:“刚、刚来!”
刚来是真的,但白监正那嗓子喊得忒有力了,从楼梯上便听见了以“况且你这种人”开始的一系列控诉。
花金珠老大不小的一个散修,世家规矩多,又排外,他进不去;寻常世俗的活,他不懂,也做不来,好容易到这个年纪混了个公家饭碗,他可不想就这么丢了。
也不知信是没信,陈安道没再问他话。杨心问这个实打实让人背后蛐蛐儿的倒像是没事人,板栗香味儿把屋子里难以言喻的苦味冲淡了不少。
“行了行了,你走吧,别打搅我跟师兄。”杨心问说着走进房里,还顺手把门给带上。
花金珠不敢动,直到门彻底关上了,才长舒一口气,正了正自己的书生帽,马不停蹄地跑了。
刚下楼梯,便拦住了一个要上楼提灯士,严肃道:“今日这楼四楼都不许上人,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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