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所谓三相,骨血,心魄,元神尔。”
杨心问说着跃下高楼,众人立马严阵以待,可他那不知在哪里捡的剑并未出鞘,他只是缓缓走到了几个长老面前。
“能为三相者,骨血需剔除灵脉而不死,心魄需直面深渊而不罔,元神需灵台凝形有物。三相者,百年难求其一。”
他伸出手,搭在了姚不闻的肩上,却是看着关华悦说:“可世间仅有一人,或是天意,或是人为,或是这世间万物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必然,元神入巨啸成型,心魄与深渊相约,骨血不死不伤。”
日光刺破了永夜,可在那猩红的背景里却宛如血染的夕阳。
“我一人可成深渊,永垂不朽。”
四下死寂,唯有飞鸟啼鸣,巨鼎里的人影还在狂舞,分不出是祭祀的舞蹈,还是被滚水烫死前的狂乱。
原来耳边呼啸的并非风沙,而是终焉的铜角。
“你要什么?”
姚不闻苍老而喑哑的嗓音缓缓道:“无论什么。”
“那些只有心魂的人我能救,无论是师兄抽出心魄的万人,还是如今奄奄一息的伤患。”杨心问低下头,“但我救不了作为祭品死去的人。他们的神魂飘散,我帮不了他们。”
叶珉如有所感地抬起了头,只剩扇骨的扇子还被他揣在腰侧,或许他是个念旧的人,扇面换了这么多次,那把扇子的扇骨却始终不肯丢。
哪怕已然支离破碎。
季闲失神地望着自己的鞋面,须臾抬起头,和杨心问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在场的所有人里,他是最快理解了这句话的人。
相比寻常人,以灵力充沛的修士为祭品,所需要的人会少很多。他明白,并实践过,在那小镇上,木桥边。
姜崔崔和季铁的亡魂迄今仍然在他梦中久久不散。
“你要我们——”姚不闻踉跄一步,眼球几乎要从那干枯的眼眶里掉出来,干瘦衰老的身体如一根腐木,“杀了……”
没有任何犹豫,叶珉几乎是立刻转身御剑,同时张开嘴,朝着人群喊道:“邪修杨心问妖言惑众!长老中计了,快——”
长剑自后洞穿了他的胸腔,叶珉并不回头,立时去抓腰间的陶埙要吹著我十诫的不伤诫,可指间并未碰到冰凉的陶埙,而是带着温度的手指。
他口吐鲜血,茫然地看着瞬身自他面前的杨心问。
那染血的陶埙在杨心问的指间。
亦如他当初将其作为见面礼送到他手上那样。
又一把剑自后洞穿了他,叶珉跌落在地,腰间的折扇落进了泥中。他身后的季闲和闻芠拔出了剑,隔着尸身与杨心问相望。
杨心问俯身,摸了摸叶珉的脉搏,须臾将那陶埙放回了那尸身的手上,回身看向那些尚且茫然无措的年轻修士们。
“这是你们种下的因。”他背对着那些长老,声音很轻,却像是在他们的胸腔里嗡鸣震响,“你们来决定。”
第226章 人神
飞升并非成为神仙唯一的路子。
“不闻, 泽及民者即为神。”
雨下了许久,雨滴是温热的,黏腻的, 在晴阳下瓢泼。雨水的声音如一曲恢弘的舞乐,在他们的剑尖上轻拨,在屋檐上吹奏, 擂响地面, 与人声相和。
姚不闻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首舞乐, 只是他不记得了。
既有乐声, 便当有剑舞相和,可惜他剑术不精,便只能以棍术相和。
于是春时柳在空中挥舞着, 受那雨水的滋养, 不断地抽出新芽。他隔着雨雾,看见春时柳的那一段,他的弟子在地上匍匐着,身后拖曳着水渍, 像是春天随处可见的蜗牛。
多么奇妙的舞姿。
多么腥臭的雨水。
他小时候奔跑在山间,从未避让过那些匍匐的蜗牛, 脚丫子踩过去, 除了一声脆响外, 什么也没有。
“师父!”蜗牛伸出了触角, “您醒醒!”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老!不要被妖人所惑——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乐能掩盖一切, 姚不闻徒然地挥舞着春时柳。
春时柳是他的兵器, 也是姚家山头供奉的神树的新枝, 从他的母亲牵着他走到那树边, 将这新枝交给他的那一天起, 山神便寄宿在他手心。
修士立于凡民之上,万物之巅,接受凡民的供奉,给予凡民庇护。
泽被民者即为神。
山神掌山间岁时枯荣,花开叶落,新生在腐朽之上,死亡诞育生命,蜗牛被踩得泥泞的肉身会化为土壤的养分,滋养深埋的种子,催开来年的花叶。
“一切都是必要的过程。”他苍老的面容如皲裂的大地,红色的雨水与咸涩的雨水都无法滋养的死去的土地,“孩子们,你们能理解吗?”
回应他的只有尖叫和哭嚎,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是猎人在沦为猎物时的惊慌失措,追捕着兔子的老虎撞在了他的手上,他学着母亲的模样拉进了弓,兔子惊惧的眼里倒映着浑身浴血的恶鬼。
他不曾见过那恶鬼。
他今日才识得那恶鬼。
那恶鬼跳动着,挥舞着,以不可思议的灵动和轻盈跳着那首舞曲,直到舞曲渐歇,相和的人声也再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站在一片尸体中,闭着眼扬起头来,像是在感受山间新雨的余韵。
须臾睁开眼,屋檐滴落的血水在朦胧的视野里若隐若现。
姚不闻松开了手,因鲜血的滋养而格外葱郁的春时柳落进血海之中。季闲和关华悦先他一步自刎,他手中无剑,便自季闲的手中借来一把。
剑刃倒映着他的面容,与那恶鬼原来是一模一样的。
新亡的尸首在迅速腐朽,魂魄和骨血一同在地面的血阵上消散,远处的香就快燃尽,那乱舞的身影也已如烧尽的纸屑般随风飘散。
姚不闻缓缓开口,长剑绕上了他自己的脖颈:“我等屠戮门下弟子千人,所幸这便能以死谢罪,不至来日午夜梦回,日日担惊受怕,愧汗无地。”
“不似你寿与天齐,千秋万代。”
他哼笑了一声,背对着杨心问,挥出了这一剑。
“且受着吧,贱民。”
姚不闻挥剑的血溅到了杨心问脸上,这个角度和距离想溅上其实不容易,想来姚不闻是故意的。
杨心问没有抬手去擦,血液溅到了眼皮上,他也只是闭上了那只眼,由着血水流下。
自眼睛,到脸颊,从下颌落下,尚未完全落地,便已风化褪色,如老旧的纸张那样粉碎,随血阵上吹起的罡风朝着天际而去。
晴阳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裂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而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终于反吞了巨日,用漫无边际的黑暗铺就了整个天幕。
天穹变成了一面漆黑的镜子,杨心问看见了那天幕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恐惧,惊慌,仿佛要窒息的胆怯,第一次见到深渊之时的那些异样的感觉没有再度出现,相反,杨心问感到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惬意,宛若孩童回到母亲的羊水,万物回归到海洋之中的舒适,一切好像本应如此,没有人应当诞生,也不该有走兽背叛海洋走上陆地。
所有的错误在此刻纠正。
杨心问朝着天幕伸出了手,那黑镜中的自己也同样伸出了手。
那个“杨心问”回应了他。
所有的浓雾凝聚成了一个实体,自天空一跃而下。
他和自己十指相扣。
他和深渊额头相触。
他即祂。
收束的苍穹落下了真正的瓢盆大雨,那企图洗净世间所有罪恶的透明的雨滴涤荡着人间,自鬼蜮里,穿过湘平,横跨京城,蹚过平罡城,落在临渊宗的山头,打湿旧庙的屋顶。
持刀的魔修一怔,紧紧地环抱着自己,仿佛自己的一部份被无形的手给抽走;魔兽群潮忽而着天际长啸,随即转身朝着同一处奔去,而那飞奔的身影也逐渐消散;魇镇锵然落地,躲藏在各处的人们只看见一把破旧的刀镗;厉鬼如云烟飘散,血红的长甲在惊惧的孩子面前消失;不知疲倦更无论生死的走肉跌倒在地,压在了他们追击的活人身上,再无生息。
腐朽的草木死去,遗骸沉入泥底,滋养新生的枝桠。
杨心问抬手,拭去了他眼皮上就快凝固的血液。
“我知道。”他的脚下是仅剩的死亡,是黎明前最后的杀伐,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答案,但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他朝着鬼蜮深处踏去。
“深渊本就无从遗忘。”
//
清元元年,杨心问戮杀千余修士已成三元醮,邪功大成,遁入鬼蜮深处不出,三宗名存实亡。
清元二年春,五家合会再开,因属地划分不均,季家与姚家开战,属地内伤亡逾千。
清元二年冬,仙门加增“敬税”,百姓对现下世间无妖魔,却要供养仙门中人的现状极为不满,闻家属地的农民以“世无魔,仙何禄”为旗号,掀起叛乱,在汶水一代被镇压,伤亡逾万。
清元三年春,大魔杨心问出山,取闻家家主项上人头,强占了闻家所有属地,五家七十二门如临大敌,暂息战火,急召合会,共商讨魔大计。
二月,千吊谷。
“我操!那什么玩意儿!”陈勉一开口,惊呼声便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空谷传响,仿佛同时有千百个人在此起彼伏地说话。
陈勤忙小声呵斥道:“你少在上官家的地盘给家主丢人!”
上官家的主家坐于千吊谷之上,万丈悬崖之巅。数十个木制吊脚楼相接,与树丛仿佛生在一处,分不出那些屋子是树洞,还是那些树木才是装点。
树干上挂满了彩线和他们未完工的傀儡,虽大多是木质,但在这潮湿的环境下也不见霉斑,只是远看着实瘆人。
陈勉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是傀儡,仍是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胸膛。
“这地方真能住人?”陈勉不禁嘟囔道,“各家主晚上住这儿,真不知道起夜时该是个什么场面。家主,您最近也爱捣鼓傀儡,咱陈家也要成这样吗?”
先他们一步的陈安道略一顿足,没转过头来,只轻声道:“不会。”
陈勤的太阳穴突突地疼:“陈勉你这嘴有没有的停,这都要到了,叫上官家的人听了算什么事儿?”
那“自挂林”的小径边上,果然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他们走近,还未开口,陈勉便瞅到了那俩丫鬟口周和关节处的木球,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三步。
那俩“丫鬟”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地面,脸却心转过来了,连接着托盘的手臂举了起来,朝向陈安道,缓缓开口:“有帖,客。无帖,敌。”
陈勤从袖中抽出帖来,放在了那托盘上,请帖的一角浮现出金印,与托盘上的金印一模一样。
随即,那俩丫鬟的脑袋里传出清脆的“咔哒”声,齿轮推动着它们的口周,咧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是客,有请。”
两个傀儡没完没完没了地叫着:“是客,有请。”
上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