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97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草盖上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背对着方出的圆日,坐在草盖上,两条腿悬了下来,双手撑在两侧。

叶珉喊了些什么,彦度飞没有认真听。他只是看着远处杨心问背光的那张脸,没有恐惧,也没有得意,长而密的羽睫低垂着,神色平静,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哀伤。

像是在为谁送葬。

“*天日重光,欣遇着天日重光。今日里拜新恩,紫泥三降,惊醒了短梦黄粱。”

彦度飞忽然明白了。

他再度置身在那戏园里。戏台亮了起来,三弦骤响,曲笛再出,周围响起了喝彩,他看清了在他身边的听众。

“听什么曲子?”秦葬拧着眉头问,“岂不曰玩物丧志,自甘堕落!”

“别这么说,劳逸结合嘛。”海之伸了个懒腰,“而且这都快结束了,对吧,度飞。”

彦度飞一愣,怔怔地望着他们两个。

随即轻且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嗯。”彦度飞放下了自己的兵匣,像是卸下了千钧的担子,与那一众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亡者一同看向了戏台。

“这是最后一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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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自戏剧《清忠谱》

第225章 人鬼

有鸟鸣声。

杨心问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姚垣慕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魔物的碎骨还在胃里摇晃,让杨心问觉得不太舒服,他捂着胃, 靠着身后的柱子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姚垣慕身旁,用鞋面踢了踢姚垣慕的膝盖。

“受不了的话, 我能让你睡过去。”杨心问的语气温和, 温和得不像他, “等醒来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残破的吊楼上连屋顶也千疮百孔,这楼上最大的空洞,是一日前被杨心问击落的一个邪修砸出来的, 星夜如同一片补丁缝在上面, 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柱。

姚垣慕在那光柱中发抖。他干燥的手指正在掉皮,指尖不住地撕着那些将掉不掉的白屑,被撕薄的皮肤下透着红,很快就要流出血来了。

这一个月他滴水未进, 粒米未食,清减了些, 那宽大的弟子服也显得空。

“先吃点东西吧。”杨心问对屋顶那大洞边晃荡的无首猴说, “弄点吃的来。”

无首猴盘着腿, 正认认真真地数星星, 被杨心问打断, 叹气道:“鬼蜮里哪来的活物, 魔物倒是还剩一点, 这位小友有忌口吗?”

杨心问竟然还真迟疑片刻后问:“魔物你吃不吃?”

“我不要!”姚垣慕把头从臂间抬起头来, 那双小眼下生了乌青, 眼窝凹陷,显得大了不少,“大哥,跟我回去吧!”

姚垣慕说着,两手撑地,竟是朝着杨心问爬了过来:“还来得及,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来得及什么?”

杨心问看他:“来得及将外面设下的祭阵抹掉,还是来得及把那些人的神魂归位,把他们重新被投进三元醮?”

姚垣慕已经爬到了杨心问的面前,直起上半身抓住了杨心问的衣角,哀求道:“无论哪种都比现在要好,大哥,我们如何能…如何能…”

杨心问蹲下身,握住了姚垣慕的手,随后扯开。

“不是我们,是我。”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是我为了保住师兄才不得不带走的人。”

“你不过一介局外人罢了。”

姚垣慕怔怔道:“大哥……”

“看好师父的头。”杨心问打断道,“若此事能成,他们,还有蛛网里的那些人,都能重新作为人活下去。”

“巡鸟飞回来了。”无首猴抬起一边的胳膊,一只白鸟落在他手臂上,无首猴朝他嘬了嘬,那鸟便嫌弃地背过身来,用屁股朝着他。

无首猴哈哈大笑,随即又立刻冷下脸来,对姚垣慕道:“这个活的,还新鲜,你吃不吃?”

杨心问抬头:“追兵到了吗?”

“等了他们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

“多少人。”

“不到一千,但是所有有名有姓的老不死都在,巨啸境以上的几乎是倾巢出动。”无首猴顶着陈安道的脸吹了声口哨,“应该是够了。”

杨心问点了点头,踏地飞上了屋顶。

姚垣慕看着他就那样远去,伸出的手最终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杨心问落在了无首猴旁边,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只白鸟。

“还剩一个请神的。”杨心问一手拂过那海巡鸟的羽翼,“我不会让姚垣慕做这件事。”

无首猴说:“当然,如果连请神的活儿都让别人做了,我这天底下头一份的老不死还有什么用?”

杨心问冷眼看他:“无论你想做什么,你当真觉得自己能如愿吗?”

“尽人事,听天命。”无首猴说,“你的诞生已经是这天命给我最大的惊喜,我当然有理由接着下注。”

“哪怕你根本无法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或许小友能给我托个梦?”

“白日做梦。”

“哈哈,真无情,我顶着这张脸你也忍心说这么重的话?”

“就是因为你顶着这张脸。”杨心问的眉间跃动着杀意,“你怎么敢的?”

“冤枉,是你对他日思夜想我才会是这副模样的,你忒不讲道理了。”无首猴摇头晃脑,“我要去焚香了,你别背后捅我一剑。”

那巨鼎化形,悬在夜幕之中。远处隐隐得见天光,万里无云,无首猴看着那鼎,手心燃起黑色的火焰,笑道:“今个儿天气也不错啊。”

杨心问看着那漆黑的火苗,须臾道:“梦魇之中,倒是不曾见你用过这招。”

“那是自然,我本也不愿用这永流金。”无首猴顿了顿,“这是我师父当年用来烧我那鼎儿的火。”

“你恨他?”

“不,我怕他,所以趁他疲弱,我杀了他。”无首猴点燃的香,是一串被竹竿串起的魔兽尸首。永流金一点点吞没那些尸身,散发出的气味却带着淡淡的花香。

那是什么花的气味?

“这么多年,我总害怕他是对的,我是错的。”无首猴开始在身上写祭文,“结果穷尽此生,兜兜转转,我却是在证明他的高瞻远瞩。”

杨心问皱眉:“提刀客到底想做什么?”

无首猴的笔尖一顿,随即扬起手,笔尖朝天:“我给两个人讲过这个故事,一个是叶斐,一个是陈安道。叶珉继承他姐姐的遗志,给出了与我一样的答案,陈安道不肯由我摆布,现在或许轮到你了。”

“我不想听你讲故事。”

无首猴笑笑,用笔杆挠了挠头,无奈道:“瞧瞧,遗言都不让我说长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那我精简一些,只问你三个问题。”

“我没兴趣。”

“第一,飞升究竟是什么?”无首猴像是听不见他的拒绝,兀自道,“第二,灵力凝聚于修士体内,待修士飞升,那灵力也被带走,再回不来,那岂不是只减不增?”

现今的杨心问浑身萦绕着阴郁的气息,竟是对无首猴的喋喋不休动了真火:“我说了我没兴趣!”

无首猴张开双手,如拥抱苍穹般将整个星夜揽入怀中。

“第三,邪神应人怨念降下堕化之力堕化之,这堕化之力随着愿望实现,便带着许愿之人的魂魄一同归于深渊,再被炼化为更强大的堕化之力,为何堕化之力却又只增不减呢?”

一声锵然,剑刃已经抵在了无首猴的胸腔:“我对你,对提刀客的夙愿毫无兴趣,无论灵力的来源是什么,深渊的本相又是什么我都不在乎,因为今日我就要了断一切!”

“小友,你掩耳盗铃。”无首猴痴笑,“世上只有死亡才能算了断,可你已永恒,在千万年后,你仍是今日的杨心问,还是下一个深渊?”

“我就是我。”杨心问目光森然,“我只能是我。”

写就的祭文在无首猴身上如绞索般蜿蜒,他像是变回了被采生折割的那只人猴,浑身绑着锁链,在高高的祭坛上,绕着那黑火跳着诡谲的舞蹈。

“那便祝你千秋万岁!”剪影摇曳着,“永垂不朽。”

地平线上日已将出,金色的光辉照映着对面涌现的白潮,杨心问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向那灼目的晨光,随后跃至最高的草房之上。

围剿他的人已经到了。

那如草芥的白潮。

那如血海的白潮。

喧嚣声里,叫骂声里,却又晕染着最绝望的底色。每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冲他挥舞着刀剑,只有叶珉的双眼里天光跃动着,从左眼,再到右眼,那是在灰烬里不灭的火星,哪怕在所有人都已放弃的此刻,他的杀意也没有半分动摇。

“杨心问。”叶珉的长剑隔空遥指他的眉心,“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跟我回去,你和陈安道不会有事的。”

杨心问垂眼看他:“在梦中吗?”

“我们不会任由叶珉这般行事的!”姚不闻站了出来,“将人首交出来,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叶珉如愿!”

霈霖仙人不欲多言,已要抽身向前,也叫姚不闻拦住了:“如今再做这种无谓的争端又有何用?”

霈霖仙人的神色空洞,雨泽剑在她手中摇摇欲坠:“除却生死相争,我们又能怎么办?”

“杨心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关华悦朝着那高楼走近了些,“闹得天下动荡,鸡犬不宁,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浑圆的太阳从那楼顶跃出,连绵的草楼似在故事结尾方浮现的仙阁,金边镶嵌的剪影在天穹一方升起,那是生在鬼蜮的白玉京,而坐在其中的仙人仅有一个,生着妖魔的模样,摇摇晃晃地,像是随时要跌倒那般,站了起来。

鸦羽般的睫毛抬起,那邪祟开口道:“雒鸣宗训山三戒,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

对得起仙人闻言一怔,雒鸣宗的弟子也忽而愣住了。

“长明宗宗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修道问天,仗剑平不平。”

霈霖仙人和于明真君对视一眼,却不知他所谓何事。

“临渊宗宗训,克己修身,慎独慎微,生杀为民,持心正道。”杨心问稍微歪了歪脑袋,“可有误?”

姚不闻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宗门的训诫,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姚不闻道,“若非为了天下人,我们何至于追你到这鬼域中来?又何至于要办三元醮?”

“可哪怕是先天灵脉制成的骨血也终有衰竭的一天,再坚韧的心魄也终究会被深渊侵染。”杨心问的双眼浮动着红光,那是彻底入魔的征兆,“哪怕一月前的三元礁能成也绝非一劳永逸。”

“如今大厦将倾,众生存亡之际,你去思虑百年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姚不闻怒道,“你将那数万人命带走,不过徒增杀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