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6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师父。”陈安道适时开口,又朝杨心问使了个眼色。

杨心问会意,上前利索地一跪,朗声叫了句师父。

他低着头,瞧不见李正德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他都疑心自己耳聋了,才小心地抬了头,看见李正德僵立在原地,手上的蛐蛐儿不知道跳到哪儿去了。

“你……”李正德结巴道,“你……长这样的?”

杨心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而后他便眼见李正德脸上铁青一片,面有菜色。

李正德霍然起身,竟是一步并作两步就要开溜。而陈安道早有准备,往前走了一步,恰好堵在了李正德的身前,开口道:“师父,您在山下是如何和我说的?”

“我那会儿哪儿知道又是个长这模样的?你们一个个的,知道外面都在说这雾凌峰里就我一个长得不行吗!”

“无论模样如何,您既然要回来了,那便不是能随意丢弃的猫猫狗狗。”陈安道深深望着李正德的眼睛。

叶珉在一旁唱和:“师父道心稳定,不该为外物所扰,皮囊乃是虚相,您说是不是,师父?”

眼见李正德还要开口,陈安道不给李正德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拱手道:“师父,请上座吧,师弟还跪着呢。”

此时李正德才意识到,在场四个人,只有他是孤身奋战,哪怕是推牌九他怕也是没有赢面了。他耷拉着脑袋,目光快将陈安道脸上瞪出一个洞来,对方恍若不知,他没了脾气,转身坐回了原位。

陈安道立马给杨心问递了个眼色。杨心问会意,立马往下三叩首,将这师徒关系给叩定了。

这李正德似乎当真是对长得好的人颇有忌惮。坐在上头跟椅子烫屁股样的扭来扭去,神色惊疑不定,杨心问磕完了头,他就连忙叫人起来,然后用细若蚊鸣的声儿问他叫什么。

“弟子杨心问。”

“……好……”李正德没精打采,“你且先跟着你二位师兄进学修习之事,若有什么疑难,再来寻我——最好是经由你师兄来问我!”

他说完便噌得站了起来,一股脑要往外冲。陈安道又拦在了他面前,李正德气道:“你又干什么!”

“师父且慢。”陈安道不急不躁道,“弟子还有一事相问。”

“有屁快放!”

“今日师父被稚儿锐器所伤,可看清了那锐器是何物?”

李正德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不放?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就是那小孩儿指甲尖了点吧。”

“师父的伤口平整光滑,不似抓痕。”

“那谁知道啊。”李正德把他手一推,往屋外走去了,“你们这些当徒弟,一个个都不把为师放眼里!”

陈安道没再追上去,屋里一时只剩三人静默,只有斗盆里的蟋蟀尚且叫的欢快。

“心问,怎么还跪着?”叶珉温和道,“快些起来,别着凉了。”

杨心问跪着看热闹,一时都忘了起身,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像是玩腻了那两只蟋蟀,叶珉把斗盆的盖子给盖上,随手放到了一边。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站了起来,摇着他那把扇子朝陈安道走近了两步。

“你问师父那道划痕的事,可是觉得又什么蹊跷?”

“说不上来。”陈安道说,“只是这十几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人生在世,总是诸多巧合的。你心思太重,想想前阵子那小姑娘分明是有意于你,你却偏偏觉得人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此以往,师兄担心你日后找不到体己人,最后跟你那些阵法符咒过一辈子。”

这场面约莫是不难想象的,杨心问在一旁想了想,闷声笑了两下。

两人转头看杨心问,叶珉冲他笑笑:“不提这事儿了。倒是我们小师弟,平白受了师父冷落,我们做师兄的,总该赔礼道歉——不如这样,今晚我做庄,去苶平那儿设宴摆席,即算给小师弟正式的入门礼,也算为师父赔个不是。”

相处两月有余,杨心问闻言心下了然,直言不讳道:“苶平向来不待见师兄你,怕不是苶遥师姐要请大师兄吃饭,大师兄借花献佛,也不怕惹得苶遥师姐不高兴?”

“胡说,苶遥与人最是热情,见了你们自然会高兴。”

“师兄不惧苶遥师姐当场拔剑?”杨心问说,“师姐修为高强,我们谁也拦不住。”

陈安道抬眼看向叶珉:“师兄怕不是成竹在胸,苶遥便是生气也不过拿他弟弟苶平出气,对师兄连多一句重话都是不肯说的。”

“原来如此。”杨心问恍然,“大师兄果然高瞻远瞩。”

叶珉半晌无言,眼睛在二人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才失笑道:“你二人上山修行怕是屈才,拿这挤兑我的功夫,在山下搭个唱戏的台子才算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杨心问心道这民间的饭哪儿那么好吃,就陈安道这样说十句方回一句的,若是搭台唱戏,非得把观众老爷给得罪个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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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三人便去了云淩峰的玉术白台。

诹訾长老善观星推演之术,这玉术白台便是他用来晚间观星之用。

高台位于云凌峰之巅,白玉为砖,上设浑仪。若是雨霁云开,月朗星稀的好夜色,那白玉与皓月交相辉映,能将此地照得如白昼般亮堂。

美虽美矣,却很是不适合观星。

诹訾长老花了大价钱敲下来的玉术白台,未曾想却这样华而不实,他那会儿裤兜比脸还干净,没钱再折腾个新的,只能借兀盲峰上旧有的观星台用。而这处玉术白台便逐渐沦为了宗门弟子聚会宴饮之地。

云凌峰四弟子徐苶平极善庖厨之道,场地有了,厨子也有了,再加上临渊宗正经的斋堂饭食着实简陋,这玉术白台的小灶生意便做了起来。

今日这玉术白台被包了场,厨子只负责给一桌的贵客做菜,清闲得很。没一会儿便做齐了菜,自己也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桌子旁,恶狠狠地瞪着桌对面的叶珉。

“叶珉。”徐苶平阴阳怪气道,“我姐邀你赴宴,你这拖家带口的来蹭饭,要不要脸啊?”

徐苶平生得板正硬朗,两道剑眉飞入云鬓,下三白的眼却甚是凶恶,远远瞧着便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此时他穿得也不是宗门青衣,而是一身耐脏的束袖黑衣,还带着股鱼腥味儿,就差把“取你狗命”写在脑门上了。

“这话说得便难听了。”叶珉面上不动,却未曾动筷,像是疑心菜里有毒,“苶遥邀我来此论道,我自己学艺不精,道法阵法武艺炼丹无一拿得出手,自然不能误人子弟,这才把我师弟师弟一起叫来,大家坐而论道,总是比我自己胡编瞎造要好的。”

徐苶平拍案而起,怒道:“谁论道会寻你这个废物!我姐还不是——”

“徐苶平!”徐苶遥坐他旁边,闻言抬脚便是一踹,“坐下!”

徐苶平跟匹恶狼样得盯着叶珉,却到底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坐他旁边的杨心问似是觉得于心不忍,抬手给他斟了杯酒。徐苶平正在气头上,对旁人的礼数却还是周全,扭头凶恶地道了声谢。

今夜皓月当空,白玉映月,照得台上的人也冰肌雪肤的模样。唯有徐苶平的脸气得像块变了质的猪肝,而他亲姐徐苶遥却面色如常,一双杏眼顾盼之间尤是清亮明媚。

“叶师兄所言不错。”她举杯道,“今日得雾淩峰诸位赴宴,我心甚是欢喜。还请诸位不必拘束,随意而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徐苶遥若无其事,叶珉面色如常,当事的二人瞧着最是事不关己,只留其余的人如坐针毡。

杨心问算是瞧出来了,叶珉请客是假,拿他们挡桃花才是真。

可按着这一个月他对叶珉的了解,无论姑娘美丑,这人具是多情温柔,来者不拒,望着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而徐苶遥生得好看,在宗门里亦有不少追求者,看上叶珉已算猪油糊了眼,叶珉这会儿反倒推三阻四,不至于叫人没了面子,却的确是妾有意郎无情的场面。

第8章 恶意

晚风拂面,菜香四溢。天大的事不比吃饭重要,更何况这桌饭菜的确色香味俱全,杨心问跟着客气了一会儿,便开始默默动筷,一桌的东西少说一半是他吃的。

待酒足饭饱,他撂了筷子,好容易憋回了个饱嗝,才察觉到邻座陈安道无不复杂的眼神。

杨心问眨眨眼,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油渍,小声道:“师兄看我做什么,可是吃不下了?”

陈安道沉默半晌,开口道:“斋堂饭食不算丰盛,但量是管够的。你平日若是吃得不够,与后厨师傅说一句,多添碗饭还是使得的。”

杨心问自觉能吃是福,忙不迭地应了。

“可怜大师兄这顿吃得憋屈。”他一边应着,一边惋惜地望着叶珉的碗,“苶平师兄这样的好厨艺,苶遥师姐又这样的好模样,若我是大师兄,肯定是要和苶遥师姐好的。”

这假设来得荒唐,陈安道斜眼看来,杨心问连忙找补:“只是不知道大师兄吃错了什么药,平日里来者不拒,偏生对苶遥师姐没那个意思,惹得现在吃饭都不得安生。”

陈安道也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杯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大师兄虽多情潇洒,却也不平白撩拨痴情女子。苶遥师姐性情刚烈,用情专一,不是与人玩闹的洒脱性子,大师兄自然不会招惹。”他说着,又提醒杨心问,“师兄不直言拒绝,搭上了你我来婉言相劝,不至于下了姑娘家的面子。此事你我只当不知,切不可到处乱说。”

“这是自然。”

二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事二人也一脸云淡风轻,便只剩徐苶平一人怒火中烧,才吃一半便撂筷下桌,到后厨不知剁着什么,叫外头的叶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

饭吃完了,这道自然也不必论,杨心问和陈安道找准时间便离开了。

他俩沿着云凌峰山路往下。夜色如泼墨,林间的繁茂枝叶也将月光掩住,前路似被包裹在了一团混沌之中。

陈安道走在前面,半晌回过头来,朝着杨心问伸了伸手。

杨心问没瞧明白,问道:“怎么,师兄你怕黑?”

“……山道狭窄,你尚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我怕你掉下去。”

杨心问怀疑道:“我若是掉下去,师兄你抓得住我?”

陈安道静默半晌,冷冷道:“我虽算不上身强体壮,却也不至于连个小孩子也拉不住。”

“可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把我摔地上了吗?”

“那是因为你挣动剧烈,还拿头撞我!”陈安道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把抓住了杨心问的手。而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符纸,两指夹住,在空中划出了个圆阵,那符纸便凭空烧了起来,火光摇曳,火舌却不舔舐纸张。

林间亮起一道光亮。杨心问看着陈安道在火光中的侧颜,觉得他似是已经有些生气了,可却是闹孩子脾气的生气,告诉他还能再得寸进尺。

“口说无凭。”杨心问忽然站定,挑衅地凑上来,“师兄不如现下试试可能把我扛起来?”

陈安道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符纸。

“我替师兄拿不就好了。”

“山间路险,不要胡闹。”

杨心问仿佛抓到人弱点一般扬眉吐气。他自恃力气大,陈安道抱不动他,但他肯定能拎起陈安道,于是抓紧了陈安道的手,想着要是对方掉下去了,他一定抓得住,而后要居高临下地问他“服不服气”,非得陈安道真心实意地说“服气”了,才把他给拉上来。

他正浮想联翩,陈安道却突然开口,将他逐渐飘远地思绪拉了回来。

“回去之后,今日的功课你要记着补上。”他说,“我还有些事要去找师父,今日的默写留到明日。”

“找师父?”杨心问狐疑道,“不会还是为了那小伤口吧。”

“不止这个。师父这次的任务本就有些古怪,我心里头总有些放不下。”

“怎么古怪?”杨心问说,“不都是圣女转达天座莲下的神谕吗,神谕难道还能有错?”

“按说,师父此次除的邪祟并非怨气极深的厉鬼,便是寻常修士也当有能力镇压。”陈安道停了停,偏头提醒他前面有段石子路,“可那邪祟却有人智。”

“有人智又当如何?”

“天座莲向来会选最适合的人做最合适的事。”陈安道说,“若是极凶恶鬼,师父或是最佳人选,可若是此等有心计盘算的邪祟,师父便是下下之选。”

闻言,杨心问深以为然。他早就心生疑窦,眼下恰巧是好时机,便脱口而出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

陈安道点点头:“但说无妨。”

“师父他瞧着也当有四十有余。”杨心问斟酌着词句说道,“可为何我时常觉得他……童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