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杨心问让那宽袖罩着,闻着大抵是这世间最能叫他舒心的气味,却依旧止不住得开始打颤。
三元醮与三相可请深渊成人,哪怕只是半个深渊,也能成如李正德这般的天下第一。
只要学会了阵形和口诀,堆出足够多的人命,谁都可以成三元醮。
雨声渐急。
“修仙入魔都太远了。”杨心问喃喃道,“既然仙家能做,我为何不能做?”
他眼里是在破庙里垂死的那个自己。那个可怜的,贪婪的,与这世间所有仰望仙门的百姓无不同的自己。
“深渊并非仙门的所有物,我也可以有,只要杀足够的人成三元醮,然后狩猎三相的候选人。”
“我便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彼时人皆虎狼,凡民行于大道,却要恐慌于那擦肩而过之人是否要用他祭坛;仙者除魔卫道,亦不知对他感恩戴德之人是不是要抽他灵脉成骨血,诓他面见深渊当心魄。
就连元神已成形的宗师亦不过饿狼眼中肉,世上人若不为刀俎便只能为鱼肉。
“如若此事败露,这偌大人间便如毒蛊,无论是凡民还是灵子,人人都有入场的权利。”陈安道说,“而你我是已然成形的心魄骨血,哪怕从仙门跑出去,其他人又会放过我们吗?”
远山雾霭沉沉,天光镶着云边,用那一点点的日光哄着人以为长夜已去,今朝便要有个璀璨的日出。
可那残忍又虚妄的光很快便被乌云遮掩过去,只等下一阵风来,故技重施地诓骗地上仰头久望的人。
杨心问怔怔地看着那宽袖上的银线压边,许久长出一口气,眼眶酸涩,却到底没有落泪。
只是偏过头,与陈安道埋在他颈边的脸碰到了一处,小声道:“算你还没有黑了良心,还记得与我约好的事。”
“下次。”杨心问重新朝着雾淩峰奔去,“下次师兄可不许再拒绝我了”
陈安道轻轻嗯了一声,二人离得近,便是再小的声音杨心问也听得见。
他心头压着的阴翳像是能被这一句应允给吹散,哪怕他连陈安道是不是真心实意的都不知道。
假的也没关系,杨心问想,师兄手把手教会了他对待毫无防备的符修的手段。
打晕了带走也是种办法。而且这不能怪他,是师兄言而无信的错。
山间积水路滑,可杨心问的脚步却越发轻快,他的灵脉里慢慢地又聚起了灵力,开始与那躁动不安的魔气相持。
行至山峰底,杨心问正在犹豫是取道雨淩峰,经过百藤索道去雾淩峰,还是直接往雾淩峰走,却听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自天际传来:
“好极好极!终于见到人了!”
他们同时抬头,便见一弟子在他们头顶御剑而下。
那人瞧着二十有余的年纪,一身弟子服浆洗得发白,腰封上按规制应有的玉石不翼而飞,还隐约有破洞。浑身上下除了腰间的木牌外没有任何佩饰,连剑鞘上都不见花纹,头发梳得规整,只一素色的发冠端立在头顶。
杨心问对“素雅”的品鉴,仅限于瞧着素但贵得惊人的玩意儿,眼前这弟子在他看来,只是纯粹的寒酸。
他一边心里骂人寒酸,一边急退两步,不敢叫人轻易近身。
倒是他身后的陈安道认出来了,轻道:“是玄枵长老的弟子,夏时。”
这名字杨心问隐约有些印象,再细看夏时那穷酸样,杨心问想起来了。那日天矩宫大闹一场,庄才遣来向他致歉的就是这人,带了十几个灵石来结果吃了他的闭门羹。
“姚垣慕说玄枵长老叛了。”杨心问抽剑出来,眉间刚压下去的煞气又再度浮现,“这人是敌非友。”
眼下他灵脉之中两力相冲,一旦遇敌,便是不受控地开始在他体内乱窜。
陈安道似有所感,开口道:“凝神,默口诀。”
清心咒杨心问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眼下他们两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灵脉空虚,若来者不善,那除了他这一身的魔气,他们还能仰仗什么与人相斗?
“听话。”
耳边的声音没了方才那隐约的温柔,而是陈安道惯常的沉静。
杨心问最恨的就是这沉静,一旦陈安道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了,那便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迟早有一天他也要来下这样的命令,杨心问心想,他总有一天要对陈安道说一句“听话”。
见杨心问亮了剑,夏时惊恐道:“二、二位师弟这是何意啊?”
他方才便觉得这两人形容有些诡异,向来极重整洁的陈安道身上沾着血,还穿着陈家的家主袍,而那杨心问披头散发,只穿着件红衫。
这红衫乍一眼没瞧出来,仔细看着才发现是被血给染得均匀又透彻,脚上不着鞋履,眼下抽剑相对,颇有疯癫之相。
夏时略微一顿,手伸向腰间,却不是拿剑,而是把自己的腰牌举了起来道:“二位……我是同门弟子啊!陈师弟,我们一同品过茶的!杨师弟,我给你送过礼的!虽然你没收……”
杨心问皱了眉,一时分不清这人究竟是装傻。还是真的对现状一无所知。
“夏师兄,你为何会在山上?”陈安道拍了拍杨心问的肩,示意把他放下来。
杨心问依言照做,这回倒是把乌木杖老老实实还了回去。
不仅把乌木杖还了,还很是同门情深地搀着陈安道另一边手,伺候宫里的娘娘也不过这般周道了。
“我?师父让我护送一位贵客下山,可我在山顶遍寻那贵客也不见人,又忽然看见雾淩峰山头生变,这边又莫名降了天劫下来,刚往这来,便见到了二位。”他面上倒是沉稳,不见多少惊逢巨变的恐慌,反倒好奇道,“你们见到那天雷了,劈着谁了?”
他的模样甚至有些太沉稳了,让杨心问心中对他的犹疑更甚。
陈安道知他心中所想,偏头小声道:“夏师兄性子和顺沉稳,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
“沉稳?”杨心问嘟囔,“我看是缺心眼。”
夏时没听见,只是双手略微比划了一下:“一个肚子浑圆的贵客,身量不高,师父们叫他衡阳公,你们可有见到?”
“确实瞧见过这样的人物。”陈安道说谎不打草稿,“不若我们为夏师兄引路?”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那夏时见了果然高兴起来:“这可好,师父让我护着他,我还担心他让方才那异动给卷进去了,担心得很,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怕说不明白。”陈安道说,“不若我们与你同去,也方便引路。”
夏时抚掌:“好啊。”
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95章 临渊问道
君子剑的由来如今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 就连李稜自己都记不住了。
剑修的成年礼大多是师长所赠的宝剑,这君子剑也是李稜当时的师父——上一任宗主夏时雨所赠。
当时夏时雨跟他胡诌了这剑至少十几个来历,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实际上那时的宗主穷得响叮当, 夏家不是什么大宗族,那时夏时雨花钱的地方又多,都快把自己的佩剑给典当出去了, 估计也没钱给他弄把好剑。
倒也不是大事, 虽然夏家不太行, 但是李家还是有钱的。李稜从父亲那也得了一把剑, 百兵王闻甘亲手打的绝世宝剑,那之后很长一段世间他都腰佩两把剑,一柄是用来退敌的, 一柄是给师父留点面子用的。
后来夏时雨身殒, 万灵悲哭之际,他那柄才通了灵的绝世宝剑没绷住,让万灵丝抽走了。没办法,那会儿他也老大不小了, 再去弄个什么剑也难上手,便一直用这柄君子剑凑合着。
凑合到现在, 他元神成剑, 锐不可当, 手中剑于他不过趁手的木棍, 平时还能当当代步的。
因为师父丢给他一个破烂剑而嚎啕大哭, 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省君踏上了剑, 跟在庄才身后跃出窗去。
目下不见霁凌峰半分异动, 想来是庄才的禁制作怪。那山峰依旧林海涛涛, 飞鸟不绝, 他比那鸟飞得更高,凌云而动,御风而行。
他御剑可眨眼行千里,但庄才不行,这符修只会用疾行的符咒在地上倒腾。
不省君在上居高临下,看着那瘦弱且佝偻的身形,像只瘸腿的鸭子在地上晃荡。
他对庄才说不上有多熟悉,只是认识,便如这山中大部分人对他一般,认识,但不熟。
或许就是因为不熟,不省君才越发难以理解对方究竟为什么要背叛临渊宗。
不省君低头看向自己剑鞘上的红玉,实沈长老说得不错,人与人之间总是难以互相理解的。
“当时我并不同意让你知晓深渊之事。”不省君忽然纵剑而下,如惊鸿翩然而落,“你出身低,修为也差,连关华悦都因年岁尚轻不曾得知此事,让你知晓,大有不妥。”
庄才没曾想不省君竟屈尊下地,笼了袖,客气道:“确实。”
“但我们还是让你知晓此事了,你可知为什么?”
似是不清楚不省君究竟想要何种回答,庄才低眉顺眼的,老实答道“不知”。
林间蹿过几只松鼠,眼下正是秋储的时节,人要农忙,走兽飞鸟也要,也就只有山上的仙人,四时变化于他们似是没什么分别。
不省君略略抬手,指中剑气斩断了前方遮眼的树枝——真浪费,庄才心想,那枝上未熟的果子还不少呢。
“因为你是卜修。”不省君没有在意庄才的视线,“若是医修、器修——哪怕是剑修,我都不可能允许你参与此事,但你是卜修,且于阵卦一道颇有天赋。”
庄才道:“不敢。”
“有什么可不敢的。”不省君说,“我师父和师叔虽是剑修,但也兼修符阵,我师叔更是以符修飞升。她一生不曾收徒,一是因为过于忙碌,二则是因为弟子的资质她瞧不上,如若她见过你,席露一朝应该也不至于失传了。”
“那是天下第一的梦中术。”庄才缓缓摇头道,“庄某不敢肖想。”
“天下第一。”不省君咀嚼着这几个字,“人人都这样说,我也是这般觉得。”
“只是师叔曾说,世间有半梦仙,不以梦造幻境,却以梦成现世。比起叶家的石饕餮和她的席露一朝,那半梦仙的手段,才是心魄道中最贴近深渊之物。”
“事到如今,心魄道业已失传,元神道依旧渺无音讯,骨血道杀孽太重,唯有庄千楷的三相说大成。”不省君锐利的视线如他灵台剑那般横扫过来,“你与他姑且也算同族,我想不通,你究竟为何要叛?”
庄才手中的罗盘轻转,那罗盘有三层,一层堪舆,一层星图,一层命盘,都是他守着上官家的人做出来的。平日里他便惯爱摩挲那罗盘,沉香木已经叫他摸得泛光,透着些油亮来。
他盯着罗盘上的八卦阵,拂面的风吹起他鬓边有些发白的发,许久道:“我何曾叛?”
不省君转首,见庄才险些撞到树上,皱眉道:“你说什么?”
那星图上的动莹虫,身如碎星,动与天应,是难得的灵物珍宝,一只便价值千金,穷如庄才,那星盘上却有足足四十九只,也不知道是如何抠出来的钱做的。
他总是显得愁苦的眼,唯有看着那罗盘时隐约能见些亮,如密林间偶尔投下的日光。
当年点头让此人加入,或许与这眼神不无关系,这眼神总能叫李稜想起夏听荷。
“你方才所言究竟何意?”不省君道,“若有苦衷,现在说与我听尚且来得及。”
庄才却摇头道:“我无苦衷,亦无冤屈。只是我等存志不同,早已殊途。”
“你志何为?”
疾行已至山脚,庄才微张了嘴,似是不假思索,却猛地一滞,足下一停。
那苦相骤然戾气横生,手中罗盘隐现金光,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省君抬眼看去,便见山脚玉阶上立着三人。
一人是鹤发老翁,手持葫芦杖;一人青年面孔,身着百衲衣,脑后扣一傀儡面;一人不过豆蔻少女,却身负等人高的兵匣,正偏头与那老翁说着什么,忽听响动,方抬头与他们二人对视。
季家长老路游子,上官家主上官见微,闻家掌兵使闻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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