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私、私奔?”李正德悚然地看向陈安道,却见对方的神色也不太自然。
“可……”李正德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安道真会那么老实地答应抛下这一切跟人跑了?
杨心问似乎对此事深信不疑,甚至在手上抛转着那把匕首,一边偏过头道:“对吧师兄。”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一个机会:“我们说好了的。”
陈安道抬起鸦羽般的眼睫,目光追在那匕首之上,又落在了杨心问从发间露出的小半张侧脸。
挺翘的鼻尖上有一块还没愈合的小伤口,这个年纪,嘴唇便已薄得有几分刻薄,却又红得像含了血,眼珠似墨发里蕴出的一块灵石,闪着陈安道不认得的寒光,冷冷地挂在上翘的眼尾。
“嗯。”陈安道垂下了眼,看向了那把匕首在地上的影子。
“我们约好了。”
杨心问收回了视线,鼻腔里呼出一声不甚明显的冷笑。
李正德莫名其妙得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
“砰!”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砰响在山间炸开。
那声音并不响,甚至可以说是细微,但那声音却是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未曾听过的奇异之声。
像是某种皮革鼓胀破裂的声响,却又比那更厚实些;有些扯开的面团摔打在砧板的响动,可又没有那么清脆。
平均下来至少百来岁的一干人等,竟没有一人能寻到一个体贴的形容来描述这声音的。
他们只能抬眼去看——
崖边站着庄才,他还是那样佝偻着身形,他的脊骨大概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手中的罗盘急转,嘴里念念有词,目中的金光缓缓流动,与天边游弋的日光相和,发白的袍子被山峰卷得狂乱,整个人像个只展翅的白鸟,就要这样乘风而去。
可就要乘风而去的并不是他。
一个浑圆的、巨大的肉球悬浮在他身边。
那肉球并不光滑,最上面有些尖,中端格外坑坑洼洼,下面则钝而圆。它像是个被吹起的气球那样臌胀,似放错了时日的孔明灯,被迸裂的衣物如一条条的流苏乱七八糟地挂在那球上,显得它看起来越发令人作呕。
“什么东西?”
杨心问一时间没能认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四周顾盼了一圈,却发现峰顶少了个人,那人方才就坐在庄才旁边。
他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只记得是姓夏。
穷酸又有点缺心眼。
第103章 苦夏
那肉球上的五官已经膨胀得不可辨认, 唯有右眼因为异常的放大而格外清晰。
那只眼是纯白的,虹膜与眼白浑然一色——甚至比眼白要更纯净无暇的白。
红瞳请仙识,白瞳请仙身。
“姓夏, 姓夏——可是……可是夏听荷已经……”
君子剑响出一声爆鸣!杨心问几乎被那骤然掀起的灵气给吹下山,那并非灵压,而是纯粹的灵力——锋利、纯净、锐不可当、还有极致的愤怒!
李正德连忙挥手, 将所有人罩在他自己的灵压之下, 随即冲不省君喊道:“李稜!你冷静些!”
“师兄, 夏听荷分明已经被天劫劈散魂了!”杨心问盯着那肉球的眼疼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还分明地记着这迷糊的人傻乎乎地挠头的模样。
“夏家三百年内的大能……还有一位……”
“不是说乐合君夏时雨死了吗,她又没有飞升!”杨心问一顿,随即又问, “她是怎么死的?”
陈安道的脑海里翻涌着自己诓夏时上山时的场景。
“她入了魔……”陈安道听到自己慢慢回答道, “被乐知君夏听荷亲手诛杀。”
“那……那他请来的是?”
没有人能回答他,那是从未被目睹过的场景。请仙的尝试千千万,便是召魔的狂人也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过将已经被诛灭的魔请上身的先例。
“不省君!”听到他们这么说, 闻贯河怒喝道,“你们临渊宗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前宗主的尸身!”
不省君已被愤怒冲昏了头, 根本听不见旁人说话。他目露凶光, 双手控剑, 君子剑在他面前生出了近百道剑意, 那剑意圈圈叠叠, 层层排列, 成了朵盛开的花形。而后忽如暴雨梨花般四散, 朝着庄才和那肉球笔直而去!
又是一记“珰”声!
从方才便一直在树上晃荡的千面人却在此时出手, 挡在了庄才的前面。
他侧着身子, 用一掌挡住了那一击。因为他头上顶着的脸,众人都面露菜色,动手颇为犹豫,可那边庄才的口中依旧念念不停,显然他要做的还没结束。
李正德如惊鸿掠影般飞出。
见他上前,千面人半分不敢托大,两掌一翻,悍然祭出元神鼎。
李正德半步不停,单手略略后蓄力,随即猛地推出一掌——便见那一掌掌风横贯树海,劈云遮日,整个临渊宗的山林间被掀出了一条道来,远处雨淩峰的一角被悍然削去,山中炸出一声巨响!
那青铜巨鼎也霎时显出裂痕,千面人吐血倒退数十步,随即跌坐在地上,却是朗声大笑,扭头看了看庄才,自鸣得意道:“不错不错,我竟接了一掌!了不得,了不得!”
庄才看着那肉球,肉球还在膨胀着,他手型不断变化,不知在行什么手诀。
“能接李正德一掌,的确了得。”庄才的目光似牵住了那就要飘走的肉球,对就要再行一掌破鼎的李正德毫无惧意,“只是你为何助我?”
“趁兴而来,自然不能败兴而归。”千面人抹了把嘴角的血,“况且你也算承我故人的遗志——虽然他没你这般疯癫。”
“故人何名?”
千面人见李正德又是一掌袭来,他这次却不再接,而是收鼎后撤,撇下庄才不管了,“要死要死,再来一下我得散魂了,兄台自个儿珍重!”
庄才闻言笑着摇摇头,手型变换愈快。李正德见千面人要逃,正要并指再刺,却听陈安道忽然撕心裂肺地喊道:“先杀庄才!”
李正德微怔,随即掉转势头朝着庄才而去——不省君亦已再起一式,他的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玷污他师父名讳之人,二人呈夹击状朝着庄才与那肉球飞扑而去!
可是庄才的手诀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他望着那肉球,忽而见肉球的白眼之中淌下了一滴泪来。
那一刻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好奇,这滴眼泪,究竟是夏时的,夏时雨的,还是夏听荷的?
庄才的一生有着无数的好奇,追寻着未知而去,纷沓而至的却是更多的未知,他像个自愿在脑袋前悬着萝卜的毛驴,究其一生都在追逐那碰不到的结果。
他伸手,在那形容骇人的肉球上拍了拍。
他说:“祝我好梦。”
肉球的眼合了起来。
席露一朝,祝君好梦。
带着花香的清露弥漫了开来,似初开的花苞里含香的新蕊,在雾淩峰上方袅娜地舒展开来。
李正德的一指直接将庄才一刀两断,那肉球也被他和不省君同时劈开,可那芳香还在四溢着,杨心问直觉不对,连忙伸手拉着陈安道后撤,指尖却扑了个空。
他扭头看去,身边空无一人。
“这是……”杨心问看到了自己伸出去的手,分明就是自己的手,可他不知为何觉得古怪得紧。
更古怪的是他砰砰直跳的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与胆怯敲击着他的胸膛,他不知那感觉从何而来,亦不知这感觉要往哪里去,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抬眼见那窗外荷叶连天,碧波荡漾,而后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一沓纸。
纸上写画着乱七八糟的符阵,杨心问也算多少入了门,可竟是没一个字诀看懂了的。
他置身于一书阁内,墙边的书架顶了房梁的高度,密密麻麻地排着各种各样的书卷书简,支起的窗下还摆着一地暴晒的陈卷,他身边的书籍和草纸乱做一团,能从中把自己扒拉出来都算不易。
杨心问闻着那桌案上的白香,不过一息便明白过来,这是在发梦。
不是寻常的发梦,而是如同他在魇梦蛛网里那般,被迫做着别人的梦。
是噩梦还是好梦难以一下判断出来,但应当是个单独的,而不是魇梦蛛网中千百个噩梦扭作一团的混沌。杨心问在这事儿上莫名得还算有些经验,所以一时并不慌张,而是在琢磨该怎么出去。
他不可能在刚才那情况下忽然睡着了,所以必定不是梦醒便得脱困。
话说,这到底是谁的梦?夏时的?还是庄才的?
杨心问低头看着自己怀里乱七八糟的图纸,这具身体自发地伸手将他们分别归类
没一会儿,狗窝样的书阁被收拾干净。
杨心问长舒了一口气,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将心里那悸动压了下去,就在这时,杨心问忽而感到丹田里蹿上了一股魔气。
那魔气磅礴汹涌,杨心问被冲击得几乎站不住,连忙扶住了书架,刚伸手时杨心问便暗道不妙,可这身体已经靠了过去,接着便听一声巨响,书架整个倒了下来,高处的书纷纷落下,给他脑袋上来了好几下——接着他整个人被书架压在了下面,背上一阵钝痛,跟犯了错的猴子样的挣动不得。
魔气还在他体内肆虐,杨心问自己的魔气可从来没有这样张狂过。
他憋着口气,调动浑身的灵力去压制它,这压的力度可能还不如书架压他的大,于是渐渐叫那魔气占了上风,杨心问浑身开始冒冷汗,灵脉寸寸生疼,可他的心——这梦境主人的心,却不可自抑地雀跃了起来!
杨心问:……
杨心问:这位仁兄怎么回事!这是哪路的受虐狂!
受虐狂心里高兴,可还勉强找得找北,知道被魔气吞噬是要出大事的,于是扒着地,一点点从书架下爬出来,伸手摸到了放在桌案边的剑。
那剑长而细,剑鞘是葛布所成,剑柄上缀着兽毛,杨心问莫名得觉得有些眼熟。
他抓住了剑,那剑已生了灵,虽未化形,但已有了灵智,一点点地朝他体内灌来了灵力,助他压制了汹涌的魔气。
杨心问深喘着仰躺在地,整个人浑然脱力。
又痛又累之际,这人却又慢慢爬了起来,走到桌案旁边,从怀里抽出一个小本,翻到了最新页,提起桌上的小狼毫在上面细细写道:
十二圣十七年六月初七,自见深渊五载七月又二十天,我白日生梦愈发频繁。今日昏睡间又见生平不曾见之处,梦中见金楼玉阁,皇城巍峨,人声鼎沸,或是民间都城。一人身挂红花,骑高头大马过街,却遭邪祟使坏,马匹受惊,此人落马遭马蹄重创,腿骨碎裂,声怮悲切,引深渊而至。
我即刻遣人一探,查各地可有此事发生。
若经查确有此事,或许——
杨心问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划去了这一行,只在右下角写了个“雨”字落款,而后便将小本上的墨渍吹干,合上揣回了怀里。
他大概猜到“自己”是谁了。
写完这页日志,杨心问撑着桌面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那倒地的书架旁。正对着那满地的书卷苦恼之际,忽然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人挑帘而入,带进满室的荷香,面上还含着疾跑的热红,衬得整张脸艳若桃李。
他一抬眼看向那人,便觉得方才被魔气倒冲的心脉倏忽暖了起来。下意识便眯眼笑道:“姐姐,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山上?”
‘杨心问’对着跑进来的‘陈安道’温声道,“今日你不是要去见闻公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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