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第104章 无心之举
便见陈安道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随即一指在太阳穴处打转,半晌才双手一合,想起来了:“你是说闻兵?”
这场面实在太富有冲击感。杨心问着实该庆幸被他人控制着, 不然这会儿他已经当着陈安道的面笑得满地打滚了。
那边的陈安道显然与他境况一致,眼下面色通红,被臊得连耳尖都掐红了, 却还是手上不停地做着些格外娇俏明媚的小动作。
“怎的这幅不记事的模样?”杨心问起身给两人倒了杯茶来, “不是上个月还说非他不嫁的吗?”
“非他不嫁是上个月的事, 为什么我这月还得记得他?”陈安道伸手拿了杯, 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高兴地扬眉道,“不说他, 倒是那季枝, 你日前见到他了吗,是不是生得很气派?”
杨心问想了想。这是个微妙的停顿,应当是没一点印象了,却还是装模作样道:“确实一表人才。”
“对吧。我今日晌午便约他去京城除祟, 他若识趣,便与我一并来, 若不识趣……”陈安道琢磨了会儿, 食指在颌下轻点, “我便绑了他去!”
杨心问不免失笑:“你这和欺男霸女的恶棍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区别。”
杨心问看见了陈安道脸上那势在必得的嚣张, 忽而便成出了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下一刻便得以应验。
只见陈安道凑近上来, 挑起他的脸, 叫他逃不开, 微微歪过头, 眼里含情地注视着他的唇, 似乎想吻上来,“说得好难听,这怎能叫欺男霸女?”
杨心问浑身一僵,分不出这僵是夏时雨的还是自己的,随即又发现陈安道已经羞得开始打抖,而夏听荷竟还没完。
“陈安道”又凑得更近了些,用俯仰的角度叫人能看见他白皙的颈子往衣襟里带着的一点锁骨,锁骨上的凹陷似块天生该含着露水的玉,晶莹剔透,勾着人去摸。
杨心问觉得好看,他还想看,可夏时雨却跟被烫到似地瞬间挪开了眼,叫他就瞥到了个影。
“陈安道”侧身耳语道:“生成我这样的,不管要跟谁好,都是两情相悦。”
杨心问整个人麻软了下来,他疑心这是夏时雨被魔气倒冲的某种后遗症。在麻软之后,他又莫名生出些古怪的热来,还没等他细细感受,便感到一股清冽的灵力又开始往小腹处压去。
……?
刚才压魔气都没见你压得那么积极,这下又是在干什么?
夏听荷见夏时雨明白了自己的魅力,终于放过了她,也放过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陈安道,随即语重心长道:“瞧见没,你与我长得一样,想要谁会要不到?你心里分明是有属意之人的,为何还不将其速速拿下?整日地闷在这书阁里,捣鼓些乱七八糟的符阵,浪费大好年华。咱们可是剑修,仗剑饮酒闯天涯才是正经事,历代临渊宗宗主都不过个挂名的虚职,怎么就你事事亲力亲为?”
那热潮渐渐冷了下去,杨心问见陈安道要他去寻属意之人,分明知道这不是师兄在说话,却生出了哀怨来,像是要被赶出家的孩子样不太高兴。
他哪里有这般矫情?杨心问想,这必定是夏时雨自个儿的心绪。
“我没有属意之人。”夏时雨半晌强笑道,“符卦一道着实有趣,临渊宗世代的传承都以符卦为主,要读透这些已是不易,我没时间去寻郎婿。姐姐不是要去邀季公子除祟吗,不要误了时辰错过了,快些去吧。”
见胞妹依旧榆木脑袋说不听,夏听荷也无法,只能长叹一声,抓着剑站了起来。
她背过身,手虚空一抬,那倒了的书架便重新立了起来。
她没问那书架是怎么倒的。
“你境界跌落的事,可有眉目了?”夏听荷弯腰拿了本落在地上的书,在手上翻了翻。
陈安道很是正经的语气叫杨心问下意识便要坐直,只听那语气褪去了方才的娇柔,如流尽的清泉下露出的顽石。
“已经快拖了两年有余了。你说你心里有数,我便由着你,可你大夫也不看,闭关也不闭,身体也不见半点起色。”他顿了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若是半月内还不见转好,你随我回青坞小居,让师父来给你看看。”
杨心问感到自己呼吸一紧,半晌轻道:“不必了,这些时日宗中事务繁忙,我不好离宗。”
“那就叫大梁长老和玄枵长老多担待些。”陈安道已经抬步往外走,“我此去京城除祟要些时日,没人盯着你,你也不要乱来。”
“姐——”
“记着,半个月。”
陈安道的声音已经远了。
夏时雨见她风风火火地来,风卷残云地去,半晌长叹了口气,将地上几本书给收好了,重新坐回了桌案前。
想了想,又把怀里的本子拿了出来,这次翻到了最后一页,望着那尚且空白的纸页犹豫片刻,提笔再写了一行字。
檐下日光正好,夏时雨写完后吹了两下本子,将它放到了枕边,起身走出了房门。
她抬眼的一瞬,杨心问瞥见了那书架。
奇也怪哉,杨心问一怔:那书架为何又倒了?
不等他细想,前景开始扭曲,杨心问走出了小院,这小院应当是在后山建的,他隐约能闻到些香樟树的气味,但却看不清路,迷蒙的雾遮挡在他眼前,接着那雾气也开始扭曲,似被卷进了龙吸水里。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一声叮响,窗下挂着的风铃将杨心问从一帘幽梦中惊醒,面前的茶已经凉了,不再飘起些白雾,只是澄澈地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杨心问听到对面那人接着说:“你如今眉间煞气已压制不住,日来对血味儿也越发敏感,若你执意不食人精血,大概……撑不过半年了。”
“我知晓。”杨心问抬起眼,对面前的“闻贯河”轻道,“从见祂的那天开始,我便没想着长命百岁。”
闻贯河摇了摇头:“当初你们临渊宗选你当宗主,我便觉得不妥,你姐……她表里如一得疯疯癫癫,你也不过是看似正常,我就知道那癫人教不出什么正常人。”
风铃里的玉片摇晃得厉害,今日疾风,山雾飘渺,桌上三扇砚屏几日前被夏听荷弄坏了站牙,眼下被这风吹得摇摇晃晃,屏上浮雕劲竹左摇右摆,杨心问伸出手,将它定了一定。
再一松手,那砚屏却忽而倒了。
杨心问没有去扶。
“海晏。”杨心问浅笑,“你才当上雒鸣宗的长老,想来近日事务繁忙,怎的有空来看我了?”
闻贯河瞳孔微震——杨心问能看出那是属于闻贯河自己的反应,而不是这“海晏”的动静。
他亦听出了这名字的耳熟来。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我不过是去雒鸣宗混口饭吃,又不是卖了身,他们还想管我去哪儿?”闻贯河的表情有些许扭曲,似是在尝试从这身不由己的情况里冲出来,“倒是你,你这般颓唐,宗里的长老竟也不管你?”
杨心问的指节叩在杯壁上,沉默不语。
闻贯河挣扎无果,还不死心,在与这梦境角力,面目狰狞:“你……你还没告诉他们?”
“此事只有当时在场几人知道。”杨心问顿了顿,“姐姐自然不会说,那个召阵的小弟子,也已让他进藏经阁为条件,承诺绝不会外泄此事,你也不要说出去。”
“我若是要说,几年前就说了。”闻贯河两手揣进了袖里,终于认命了,由着自己扮演着‘海晏’,“可你竟当真要瞒着?”
细密的刺痛爬上了杨心问的胸口,但那夏时雨似已经很习惯这股疼痛了,并不在乎,而是沉浸在某种更为强烈的喜悦之中。
那喜悦带着狂气和执拗,叫她光是想想,便觉得浑身震栗了起来。
杨心问说:“我不能叫旁人拦着我。”
“你可想好了。”闻贯河伸手将那砚屏扶正,“通向祂的,决计不是什么正道。哪怕心魄道不如骨血道那般嗜血残忍,可我总觉得邪物就是邪物,不沾手才是正道,你今日怀揣着济世之心弄出的东西,来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杨心问摇头:“你不明白,祂不是邪物,也不是正道,祂……祂是——”
祂是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过了许久,他才琢磨道:“祂是更为根本的东西。”
“根本,能有多根本?万物起于灵,这邪神与灵力相冲,能是什么好东西。”闻贯河似是不想再与他废话,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峰间耸立的天座阁顶紫气蒸腾,是在炼丹的样子,“这一任的圣女由雒鸣宗侍奉着,你们那阁楼眼下是谁在住?”
“是师父。”
“哼,个妖老儿还真是胆大包天,若换作其他宗门,早把他当邪修论处了。”
眼见杨心问似要为恩师辩驳两句,闻贯河抬手:“行了,消息我已经给你带到。京城里确有此事,你那白日梦……唉,邪得很,若非是那状元郎落马在先,你发梦在后,听着便像是志怪录里的鼎中猴了。”
杨心问心中一顿,捧杯的手在杯壁上滑过,正要开口,却听屋外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
好家伙。
杨心问心道:“还真是热闹。”
第105章 谁人华胥
确实是热闹。
只见不省君和路游子先后现身, 肃立于门前。
路游子先行行礼:“宗主,此——”
此还没此完,便见不省君脆生生地叫了句“师父”, 不顾礼节疾步走来,如乳燕投林般撞进了杨心问怀里。
杨心问:“……”
李稜身高八尺,杨心问跟他腰胯一个高度, 这番大鹏依人, 险些把杨心问撞飞出去。
杨心问好容易挺住了, 李稜又抓着他的衣袖, 脸在那血衣上乱蹭,蹭下一脸血印子来,这副尊若之下, 还夹着嗓子软软糯糯地喊着“师父我想你了”。
这招式比那记恨生杀伤力还大, 杨心问浑身汗毛倒立,但凡能自主地动根手指,他都想把自己的眼给戳瞎。
且这招式杀敌一千,自损八万八, 还是群伤,在场几人的面目具是扭曲至极, 席露一朝都险些没给他们镇住, 李稜更是神色麻木, 眼中空洞, 宁愿当场以头抢地, 也不愿受此奇耻大辱。
可受不住也得受着。
杨心问费力地拍拍李稜, 亲昵地摸他的发顶:“稜儿来了, 今日的小考考得如何?”
“自然是考得极好的!”李稜骄傲道, “玄枵长老出的定方推演只我一人做出来了, 其他人抓耳挠腮的模样真是好笑得紧!”
他顿了顿,不忘拉踩道:“尤其是那姚不闻,他分明是命修,却连定方推演都比不过我!”
见他矜傲骄纵,杨心问只觉得这是要讨打,若自己这般嘲笑旁人,陈安道必然是要冷下来说他的。
谁知这夏时雨却依旧满脸笑意,同他一般高兴道:“果真?那姚不闻在韶康时便已小有名声,稜儿这般能干,竟连他也能压得一头!”
李稜志得意满地应了。旁的人终于有些动静,闻贯河不冷不热开口:“你这徒弟自矜自傲,你竟也不加以约束。”
长辈说话,李稜也不见避讳,仰着头道:“横渡仙子,我师父怎么教我,与您雒鸣宗有何关系?”
这便有些太过失礼了,杨心问按了按他的肩——险些没够到,随即对闻贯河说:“稜儿心性率直,又是剑修,本就不该过多管束,率性而为,不失本心,足矣。”
闻贯河摇摇头,不赞同道:“人本凶兽,不受教化,何来本心?”
见他们二人似要吵起来了,路游子忙开口道:“宗主!天座阁的那位传信有请!”
闻听此言,杨心问便觉那雾气再度涌了上来,眼前景色几变,他似踩在柔软的棉花之上,这柔软是夏听荷给的,是她的好友给的,是她的小徒弟给的,可那柔软疏忽间便散去,落脚处任然是一片冰寒。
他定神望去——无首猴坐在天座阁的窗边,一腿曲于胸前,一腿在窗外晃荡;一旁的小几上坐着上官见微,正伏案读书,手上不时记下些什么,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来了人。
那小几对上官见微来说太小了,原先应该是给一个与李稜身量相仿的孩子用的。杨心问斜眼觑着他,夏时请仙时的模样又浮上心头,堵得他发闷。
他二人不知为何身着缟素,似在给什么人守丧那样。那股发闷便越发沉痛,杨心问想别开眼——或许不是他不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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