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94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只听李正德动了动唇,半晌呆愣道:“你们……能说话吗?”

天地玄黄一色似都在此处一颤,方才还喧嚣肆虐的风沙骤然收声,周遭纷乱的人群齐齐顿足,细密的罗网被人信手扯出了个条难以缝补的裂缝来。

杨心问竟凭自己的意志说出了三个字来:“你怎么……”

“我见你们被困在幻阵里,便来寻你们。可这阵与你们所有人的心魂融在了一处,我扯不开来,便进来寻你们了。”李正德说着慢慢坐起身,“这玩意儿古怪,我方才见到了叶珉,刚想——”

却见陈安道猛地俯身,咳出了口血来。

杨心问面色一变,不等他说什么,便见周遭的人纷纷跪俯下地,捂胸深咳,又有人抱头滚地,仿佛听见了叫他们不能忍受的魔音。

李正德连忙闭嘴躺了回去。

奇的是,他这一躺,周围的人竟也都停下了方才咳喘滚地的模样。

杨心问亦感到有些许不适,却并未到这种程度,见状不明所以,只能一手抱着气不顺的陈安道,一手去抓李正德的衣角:“到底怎么回事?”

李正德不敢说话,只背着手,在地上以灵力刻道:我动作一大,幻境中人便要生要死,你无事?

“心头有些闷。”杨心问低头看着陈安道豪无血色的脸,胆战心惊,“可万没有到这种程度。”

“你的心魂真他妈硬。”李正德见跟他说话没事,转身捂了陈安道的耳朵,对杨心问说,“我破坏此境,有如生扯尔等心魂。”

杨心问闻言心念一动:“心魂?”

李正德点头:“叶珉刚才已经吐了一遭,陈安道也倒下了,就你还撑得住。”

“你还一个个试!”杨心问气急,顺手遮了陈安道的眼,“师兄出了什么事儿小心我剁了你!”

又被蒙眼又被捂了耳朵的陈安道不知怎得剧烈挣动了起来,二人吓了一跳,杨心问伏身,便听陈安道自唇齿间挣扎出了一个“不”字。

李正德没眼看,忙推了推杨心问:“你耍流氓耍上瘾了是不是,他都要被你臊死了。”

杨心问没睬他,屏住呼吸听陈安道说话:

“不是……夏时——”

不是夏时?

杨心问就差掰开陈安道的嘴钻进去看他想说什么,可陈安道在倏忽间已平复了神色,又露出了方才那样有些惆怅却平静的模样。

“哥。”他小声道,“我好渴。”

这俨然已换了人,杨心问有些丧气地坐直身子,看向李正德。

“现在怎么办?”李正德被这眼神有得有些无措,“我扯又不能扯,话也不能说。你们一直困在里头出不来,我又该怎么办?”

是了,该怎么办?

三元醮就在眼前,周遭这些祭品里长了脸的都是今日上山的百姓。

他们眼下动手,拆了这破境,众人心魂皆要寸断。

不动手,便是由着他们看全这整个三元醮。

何谓进退维谷,他杨心问也算领教了。

杨心问垂眼看向陈安道:如若眼下能自如活动的是师兄就好了,他必然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可这念头刚上来,他便想起陈安道心里打着自个儿偷偷去填骨血的念头,那点恍然立马被气愤给浇灭。

他沉吟片刻,眼里微光一闪,忽而向四周看去,随即道:“夏时先成阵后被砍,他的神识必然隐于这阵中,找出来将他捅了了,幻境不攻自破。”

“是个法子。”李正德虚心请教,“可如果你们的心魂就缠在他身上,那又该怎么办?”

杨心问凉凉地看他:“那就赖你乌鸦嘴。”

李正德:“……”

李正德:“似是也没旁的办法了。”

他在这阵中行动不见半分滞涩,颇为自由自在,松开了捂着陈安道双耳的手,跳起身来道:“我去找找阵眼,你就留在此地,你身上的丝线牵着别人的心魂,不要擅动。”

杨心问心里有别的计较,并不急着动。

他低头望了眼怀里的人,忽然大声道:“夏时雨当年不曾飞升,这席露一朝是打在她们姊妹灵台间的东西,夏时请仙而来的席露一朝能有这般威能,绝非是血缘浅淡的远亲。”

李正德不知他此言何意,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忽然喊得那么大声。

“夏时他或许……”杨心问的眼里又浮现出了那日的场景,“或许是被庄千楷保留的——夏时雨的尸身残片。”

二人一时无言。

风滚草如拆空的灯笼骨样的自他们脚边滚过,哭啼声不绝于耳,告天唱词未过半,高台投来的视线如鬼蜮吹来的阴风,阴毒又带着些奢望。

李正德对这地方还有些印象,可也仅限与有点,当年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信手灭去的敌人到底是何种威能他都不曾知晓,只道这世道真难,这点破事儿也要劳他亲力亲为。

只是如今再看,人间疮痍他不过能勉强窥见,便已觉得触目惊心,人家仙境在当下哪有区别,都不过是在这魔物乱世之下苟延残喘的禽畜罢了。

杨心问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周遭的人也如被操纵的傀儡般各自归位。他已有了与这身壳子对抗的气力,眼下却并不乱动,只是和陈安道又靠在了一处,放眼四望,静候他动手的时机。

“还有半炷香。”陈安道说,“再过半炷香的时间,我们便要死了。”

杨心问顺着这幻境的意思,偏头看去:“不能这么想。你该觉着再过半炷香,咱们便要大仇得报了。”

“吞了爹娘的妖怪。”他拍着陈安道的膝头,“吞了弟妹的魔物,都要死了。”

第108章 雀身现

陈安道摇摇头:“哪儿那么快, 血阵之后,他们还有旁的工序呢。”

杨心问偏头:“还有什么?”

陈安道伸手,指尖在杨心问手上划过, 叫他肤上一痒。他以为人是在跟他玩,刚要笑,却见陈安道的指伸直了, 点给他看:“你瞧那边坐着的两个仙人。”

杨心问闻言看去。

闻贯河和上官见微背靠背坐着, 一人长吁短叹, 愁云惨淡, 一人神色肃然,尤趴在地上奋笔疾书。时下天冷风大,压在地上的纸稍不注意就要被吹飞, 且沙尘迷眼, 就这条件,上官见微依旧八方不动,不像是要去赴死,倒似考场振铃前的最后一刻, 多写一个字都是只赚不亏的。

“我听人说,待我们死了, 便要轮到他们, 他们把那邪神吞了, 这事才算成。”陈安道说着有些走神, “我们怕是看不到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行啦。”

杨心问忙拿过他的手:“哪儿来的丧气话, 若他们都不能成, 世上哪还有能成的?听说前几日, 东阳府兮山陈氏将那伏萝大魔引到了涧东千里墙边, 要在那高墙之上与其决一死战, 这两日便要有结果了。那妖你我都是见过的,那么骇人的东西都能打,这些仙人还有什么事成不了?”

听他言及伏萝大魔,陈安道的面上一动,半晌拢了掌,与他牵到了一处,哑声道:“……是了,必定是能成的。”

呜咽声不绝于耳。

高而远绕的香中烟朝着天幕而去。今日本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偏生此地近鬼蜮,终年风沙不断,尘土飞扬,怎么看也看不到日头,他二人靠在一处,便只能自心里怀念故乡时见到的圆日。

“哥。”陈安道似是有些困了,“我口渴。”

不是他渴了。

杨心问的嗓子也泛着甜腥,他眼见那烟将他们包裹,惨叫声已此起彼伏地响起,那烟是杀人烟,如刀刃般潜行,寻到要害处便手起刀落,悉数割下。

割下还不算完的,他们的血肉宝贵,卖到市面上也不过一串铜钱的贱命,现下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宝贵的。他们的皮肤开始溃烂,那烟如铁水般将他们消融,却不算很痛,只是瞧着万分可怕,要眼见着自己一寸寸地消失,只留下些白骨散在原地。

“一会儿……”杨心问的腿已经不见了,他哄着陈安道说,“莫怕,一会儿……一会儿哥给你寻点水去……”

他红了眼眶,分明还记得要找夏时在哪里,可周遭的嚎哭声与那风沙卷在一起,吹进了他的心肺。陈安道就在他身边,一点点地面目全非下去,一寸寸地露出白骨观相来。

“我以万民告天。”

自愿或被迫而来的祭品身消,与那烟雾一处,萦绕在坛前跪拜的修士身上。

“此世妖魔横行,人如禽畜。”

血肉脱骨而落地,落地再碎生出血雾。杨心问睁着眼,指尖骨发如散沙碎去,无处可依的“爹”“娘”如冤魂融进沙海,他消散的手捧不到陈安道的哪怕一点枯骨。

修士浑身血污,他自额间一点笔墨写成了浑身的召阵,蚀香馋食了他的衣物和发肤,他犹自高歌:“我等横剑济世,予以此身护佑万民。”

三相业已正坐坛前。观礼肃然,

“奈何邪魔凶海千丈,吾辈血肉难填。”

“上求天道不见。”那修士叩首,“便下请深渊临世。”

天边群鸦掠过,落下点珠来。各路修士仰头观天,急切地接住那珠子,血阵之中无人能伸手,于是点珠落地,碎落时渐起一闪而过的狂草墨迹来。

“涧东求援”

活着本是难事,要死出个声响又何等艰难。

“败了。”杨心问自心底生出了荒凉,那荒凉很快便与他的心爱一同散去,“怎么败了……”

修士身上最后的血阵骤然暴起黑芒,周遭血雾翻涌,他整个人当场四分五裂,迅速溃散成散沙。

随即那风沙滔天起圈,如陆上龙卷旋空向上,周遭百里起转,唯有风眼之处静如止水。

杨心问的魂魄与这万人交融在一起,恐惧与雀跃相继,悍然无惧同贪生怕死悉数具在他的心口,那心坚如磐石,沉进了群魂的沼泽之中。

东阳府即败,西南府又生了大妖,两面夹击,上有九魔生死门的血盆大口久候多时,下又有南海水鬼吞蛟作祟。

他们没有退路了。

“不。”上官见微忽然抬头,“不行。”

闻贯河看向他,她本不愿来此,只是别无选择。世上有多少不怕死的人她不知道,似乎她周围就有很多,但她是怕的,眼下已是落下了泪来。

“你说什么不对!”她赤红着眼,生怕听到上官见微说一句“我害怕,我不干了。”

她再怕也在京城妖祸时提弓而往,这些年平妖镇魔她没躲过一次,只是这次不一样,她没救人,她欠着人命,周遭血雾浓郁,没人能视而不见,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死到底能不能偿还得上。

无首猴已坐在他的位置上,并未开口,只是默默轻敲两指。

“我不是最好的人选。”上官见微豁然起身,“我不行,我是不行的!早说了骨血道研究有亏,还不能贸然行事,我不行,我不能当骨血!”

“你想逃!”闻贯河抬手一掼,足下重扫,扳肩推背将他生压下地,小几上的酒杯茶盏纷纷滚落在地,她将膝盖顶在他腰后,“你休想,阵已落名!我名*黄钟,他为太簇,你为姑冼,名入识海,你以为你能逃!”

上官见微如蛆虫般蠕动,闻言却是怔怔道:“不错,不错,阵已落名,没得变了。”

他忽而呜咽了起来:“坤卦对应钟,我怎能这么傻,世上哪有至炽又至寒,至盈又至亏之相的人,都是错的,都是错的!”

还不等闻贯河问他错了什么,他又停下了呜咽,睁着眼,死命地挣动着被闻贯河锁在身后的手,险些脱出手腕来,接着抓笔草字,嘴里念念有词道:“应钟乃姑冼三分损,为四寸二分三分二……至阴坤卦落在阳月初冬……”

“你到底在干什么!”闻贯河快崩溃了,眼见要到他们分食他血肉的时候,对方却还没喝下汤药。

“快!快……快将这纸送出去!”上官见微挥笔力就,“给他们拿过去,然后要他们好好看——看清楚,究竟是从哪个方位——哪个部分开始撑不住的,五脏对五行,可以以此找出灵脉的位置!”

闻贯河摇头顿足:“你疯了,你真的疯了,灵脉乃元神所化之物,根本没有实体!”

“三相本就一体三生!”上官见微嘶吼道,“只要能揪出它的实体,只要能有实体……我们就还不算败!”

无首猴拿过了那张纸,随手折成了个纸人,吹出了旋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