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24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这一声像教官,谭鸿信和林鸣忙不迭转身。

身后忽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林鸣差点就下意识回身,谭鸿信赶紧侧行两步,挡住身后场景。

郎放的手专门为了整理尸体仪表而做了准备,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尤其是头发。郎放拨开糊在女人脸上的头发,整理她的仪容仪表。蒋念琅昨天问他,需不需要拔一块龙鳞下来压尸,郎放说千万别这么做,还质问了蒋念琅几句,到底谁教她这么做的,蒋念琅说是读小说读到的,郎放生气,不让她把这些瞎编的故事当真。如果是假的还无所谓,问题是会起反效果!

一切整理妥当,郎放拉上拉链,洞穴底部的龙从刚才就化为了细蛇体型,这次是熟悉的形象了,标准的图腾龙样,蒋念琅化为龙形并活动要消耗巨大能量,接下来她会盘在郎放的大臂上休息,收起尖锐的龙爪,尾须扫过手臂时还略微有些令人搔痒。什么衣服不衣服的,不重要。郎放对双鸟组合道:“来帮忙,把尸体抬回车上。我在厂郊租了一间空库房。设施比较简陋,你们将就一下。”

谭鸿信和林鸣转过身来,将手电筒交给郎放,二人一前一后抬起裹尸袋。谭鸿信顺便问道:“厂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流水席还没散吗?”

“散不了了。”

“什么意思?”

“流水席不是目的,是手段。目的还没有达成,流水席不会散。”

郎放打手电筒照亮下山路,天色暗如傍晚,林鸣抬着裹尸袋的前端,谭鸿信则是托底加上殿后。忽然谭鸿信感觉脊梁过电,后背一凉,有如一阵阴风贴着皮肉刮了过去。走在最前端的郎放特意喊了一声:“别回头!”

这下山路简直没尽头,谭鸿信在心里暗道,要是他还带了刑侦支队其他小年轻来就好了,阳气重,人也听指挥,说不定就不用谭鸿信亲自干这些活了。他和林鸣同病相怜。他们刑侦支队法医科有三位法医,两位正在为了晋升疯狂内斗,林鸣早就被踢出今明两年晋升的备选,但还是不让林鸣安生,故意下放他过来。谭鸿信则是今年第二季度因工伤做了个不小的手术,休息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任务分配就落空了,这才轮到他来励光厂调查。

他们特意开了一辆面包车来,后排座椅全部卸下,郎放打开面包车后备箱,林鸣用尼龙绳将裹尸袋固定在后排,不让尸体随着车辆行驶而移动。谭鸿信开车,郎放坐副驾驶,林鸣抱着书包坐后面发愣。他可以是游戏宅,但不想活在太像游戏世界的世界。好不现实,像做梦。

行驶二十五分钟后,面包车驶进一栋平房前的水泥地,稳稳停下。郎放跳下车去开平房的大铁门,林鸣从座位下方取出工具箱,他的家伙事。他们法医风里来雨里去,需要带勘查箱出外勤的时候太多了,例如处理交通事故。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工具箱装满了解剖器具,林鸣经常出外勤,但已经好些年没有在非殡仪馆或是非停尸房的区域解剖了,但也不是没有。以前他跟师傅学习的时候,很偏僻的乡下发生事故时没有条件解剖,医院的停尸房比较逼仄,也腾不开位置,最后就只能和师傅找了一间平房蹲在地上解剖,跟今天的情况差不多。

库房顶端有一盏大黄灯,电线就裸露在墙上,只有几枚骑钉固定。郎放和谭鸿信在地上铺了好几层塑料防水布,在郎放的示意下,谭鸿信和林鸣摘下防毒面罩。屋外有水管,大家洗了手,戴手套、口罩,准备将尸体转移到防水布上,开始解剖。

林鸣:“这里条件简陋,没法做病理检测,我只能大致地做个推断。”

谭鸿信:“你尽力吧。”

林鸣拉开裹尸袋,终于见到他们费劲找出的尸体,按郎放的说法,“鲜尸一具”。为什么会形容为“鲜尸”?到底什么意思?随着拉链的拉开,林鸣全明白了。

女尸未腐,甚至皮肤质感鲜亮玉润如脂,发髻已是散乱开了,身上多处擦伤痕迹,这些擦伤与她脂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很容易就让人判断出她当时跌落深崖的受伤情况。看其衣物与装扮就知道她绝对不是这一年代的人,上衣是交领右衽的湘黄袄子,下穿鸦青色小裤管长裤。袄面上的刺绣较为粗糙,但纹样块面大,绣蝙蝠牡丹海水鸳鸯。林鸣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在做考古学家,可惜他不大了解这些服饰历史文化的东西,只是乍一下被吸引了目光。不仅尸身未腐,就连衣服也只是保持着肮脏且高湿的状态,却一点没有腐坏迹象。

当尸体从裹尸袋内转移到防水布上时,一切都已很明显了。双手双脚被缚,就算是活着扔进深沟里,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了。胸骨处探摸下去有明显凹陷,郎放补充道:“这里之前压着一枚石像的头颅。”

林鸣开始为女尸进行初步评估。

第39章 鬼子母神篇(十五)

谭鸿信当助手,为解剖过程拍照取证。郎放拿手电筒,根据林鸣的要求灵活打光。

林鸣硬着头皮上。

小心翼翼地解衣服,人们通常认为法医眼中无性别,可林鸣却觉得怎么可能没有呢。这种对异性的不敬感在今日更加强烈,强烈到有些令人头晕目眩。在有关妖精鬼怪的故事里,总是女鬼女妖居多,今天这也是反常必有妖的妖。林鸣也说不好是对性别感到棘手还是对女尸可能拥有的力量感到畏惧了。

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看上去压根不超过两天。死者衣物破旧,双手交叉于身后被捆绑,双脚也是遭同样的绳索捆绑。浑身都有挣扎痕迹,但挣扎未果。女尸面部表情平静,证明死亡的来临不可阻挡也无可招架。头皮无开放性损伤,四肢骨折,双手双脚因捆绑而淤血肿胀。胸部塌陷,符合郎放说的坠石情况。接下来就是要为女尸做内部检查。

林鸣每次面对尸体都会冷静下来,无视一切外界变化,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后颈发毛,总觉得背后有人。窗外已全黑了,窗户倒映出室内的景象。林鸣恍然间一抬头,身后却一切如常。是自己吓自己。

林鸣:“我这样解剖她,会不会真的遭天谴?”

谭鸿信:“你疯了?你是法医啊!”

林鸣:“不然你来?”

谭鸿信:“那可不行,我又不是法医。”

郎放:“少说废话。你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吗?”

林鸣:“……我不干了。你在做梦呢。”

谭鸿信:“这又不会突然起尸咬你一口。你以为你这是在演《盗墓笔记》?”

在拌嘴声中,林鸣深呼吸,解剖刀沿胸骨中线从颈部下方切开,作“Y”字型刀口打开胸腔。原本作胸腔检查时要用电锯切开胸骨的,可女尸的胸骨已经遭砸碎了,反倒省了这一步骤。观察骨折痕迹,部分骨折端有血肿,但并不算新鲜。检查完胸腔就要检查腹腔,最后是开颅。中间过程不赘述,毕竟林鸣也只是完全在机械性作业,一些知识调动起来,帮他得出结论,可他整个人都处于灵魂出走状态。最后是头颅检查,有颅内出血的迹象,但应该不是致死原因。

手电筒光常常不稳,林鸣抬头想提醒郎放端正态度,可他见到的郎放是一副相当警惕的模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环境,林鸣只能出声让郎放靠近一些,这里需要光源,别的重话不敢说。

女尸的外表非常鲜润充盈,可内脏状态不佳。胃肠道空虚,心内膜有出血点,肾脏脱水产生缺血性改变等等。非常粗略地结合了其他检查之后,林鸣认定女尸的死因是饥寒交困而死,很有可能在崖底还坚持了几天时间。值得一提的是,通过盆腔检查,林鸣确定女尸有过生育经历,至于具体的生育时间,很难一时半会确定。

汇报完这一切,林鸣长出一口气,“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真是撞枪口上了。”郎放的语气中透着纳闷,“让我想想。”

三秒,五秒,十秒,半分钟。林鸣简直是在数秒。谭鸿信收起照相机,和林鸣一起等郎放。谭鸿信一直在想,万一这具尸体……就是刚死的人呢?会不会这些衣服是某种年轻人的潮流?甚至这会不会是郎放的阴谋,这人会不会是郎放杀的?可他刚才翻看照相机,尤其是最开始拍摄的外部检查的照片,女尸的肌肤纹理在相机里几乎已经是假人的程度了,可林鸣解剖得兴致勃勃。人体内部是最难伪造的,就算能伪造内脏,那内脏里的构造呢?那些肌肉、血管、神经。林鸣没提出异议,就说明这符合他的解剖常识。皮肤状态是某种鬼魅的异常,在这种背景下竟然有其合理性。

这让郎放怎么解释?佛子于上元时期现世,与不空法师的关系密切,而不空传译的经藏、论藏与行法几乎皆为汉人修行和后世主持仪式的重要依据。其中佛子的参与程度有多少?他是译场的参与者还是背后一切仪式法的检验者?不空重译了实叉难陀所译的《救面然恶鬼陀罗尼神咒经》,译为《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佛子在重译中出力多少,不得而知。但不空随即译出《瑜伽集要救阿难陀罗尼焰口仪轨经》,确定了行法次第,成为传流至今的超度恶鬼的主要仪轨。

郎放可以确定的是,在这过程中,必须要有人施行这样的仪轨,确认其有效,这仪轨才会被确立,犹如操作手册。在检验其有效性的过程中,佛子不论是遵循仪轨经、主持仪轨的人,还是仪轨的初始正确施行者,继而被记录下来,总之佛子太过擅长——这要么是他试验出来的仪轨,要么是他帮忙校准、确定下来的仪轨。两者有什么区别?这都只能说明这是佛子的绝对擅长领域。

更别提鬼子母神于密教中的定义《诃利帝母经》也是不空诏译的。这新鬼子母神的原型女尸叠加了饿鬼和鬼子母神的形成背景。*1

之前郎放还心存侥幸,觉得这是佛子兴起而至。这样的佛子看上去游手好闲,在郎放租住房子的楼下操高中生。郎放也想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这真的值得吗,佛子?

郎放终于出声:“直接死因上我们不能想办法,那间接死因呢?”

这是谭鸿信的业务范畴了:“这应该是凶杀事件,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应该是被人扔进来的。解剖的结果没用吗?那我们这不白费力气么?直接走间接死因的流程就完了。”

郎放:“我低估佛子了。他不是在凭空造神。这就是他要选的神格。林法医,你先把尸体缝合了,不缝合的话问题更大,死者要留全尸。我突然有点不确定刚才的祭仪够不够格。人类的法理……谭警官,假如这是一具现代人的尸体,有人偶然间发现并报警,你们也是走这套流程,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办?”

谭鸿信:“我警告你,现在这尸体到底是不是你说的清朝人都不清楚,万一就是我们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呢?你别想诱骗我们搞毁尸灭迹这套。既然这尸体被我们发现了,不管厂里的事有没有得到处理,这尸体我们都要带回去发布尸体认领公告,要走法律程序的。”

郎放:“唔……对,这也是个办法。你们会为无名氏提供墓地或者纪念碑吗?”

谭鸿信:“我们省其他市没有,但我们市前几年建设人文关怀公安系统,有在做这件事。”

林鸣:“谭鸿信,你脑子怎么长的?这尸体已经被提前解剖过了,怎么上报?你想让我被那两头猪整死吗?郎放,我赌上职业生涯来帮忙解剖,你不用把我当什么好人,快点解决,解决不了也别拉我们下水。我和谭鸿信现在出厂也可以的。我真怕了你们了,真的。今年连做一年噩梦我都认栽。”

察觉到这剑拔弩张气氛,手臂上的小龙紧了紧,贴缠着郎放。这时郎放才想起刚才林鸣提到的一点:“你说她有生育过,我知道了……还有这条。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干完这票我再也不接和佛子相关的任何单了,就连我都消受不起。”

郎放拉开外套拉链,露出随身的腰包,他从中掏出一根小袋烟丝和几张卷烟纸,蹲下来用小匕首割了一缕女尸的头发,焚烧成灰,将灰粉添进烟丝,卷成手卷烟。郎放让林鸣和谭鸿信重新戴上防毒面具,确认他们戴好了,郎放点烟,自己抽了起来。

烟气缥缈,即将散尽之际,忽然汇成极细的一根,悬空长出一根烟线,一头连接着正在燃烧的这卷烟,另一头缓缓下沉,顺着卷帘门隙流淌出去,但同时又分出非常细的一缕,指向了谭鸿信。郎放大松一口气,“她的后代竟然也在厂里,谭警官你今天还接触过。”

谭鸿信瞪大双眼:“谁?我今天接触过谁?”

郎放:“那人姓白。”

林鸣忙得额前滴汗,解剖过的尸体要一层一层缝合。他生怕郎放要把谭鸿信和他丢在库房里,自己去解决问题。可是这缝合尸体比解剖还麻烦啊!他的缝合工作基本已经全交给学生完成了,自己虽然也是熟练工,可这种仿佛被催着完工的感觉真让人窒息。

罗爱曜依旧以无色无相的法身跟随施霜景。他原本想走,可观察施霜景真的太有趣了。施霜景跟着刘茜,几乎同手同脚,还有些哀伤和无措。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对他来说,纵使郎放有可能带来干扰,但……这又怎么样呢?都是小打小闹。当罗爱曜二度现世,此世都已经无佛无法,无有大师。他是被遗弃现世的佛子,但也是遗世的隐神。他只是想开坛场,小小四个护法都要自己来造。说落拓也落拓。这些人应该理解罗爱曜的辛苦,尤其郎放这种人,听听人们怎么形容他们,封建迷信,意指落后。

遭受惊吓的施霜景,肾上腺素回归正常值之后,显得尤其茫然。罗爱曜忽然发现,比起这一切声势浩荡,施霜景的情绪剧烈起伏好像还要更有趣一些。

*1:前文佛子有回想过他与不空的关系。这几部经确实是不空译的,然而这个逻辑确实也是佛子存在的依据。在实证科学的角度下,如果一个仪式有效,一定经过检验。这也是为什么佛子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第40章 鬼子母神篇(十六)

时间差不多了。

施霜景终于看见前方出现光亮,淡淡如月光,朦胧清辉……不对,这就是月亮!不知何时起,月亮垂挂于天际,极大极下沉,光润盈盈如宝珠,这不是施霜景认知里的月亮,如果月亮放大这么多倍的话,一定能看见月球表面,可这只是一颗巨型的夜明珠,照得青乌的夜幕泛白,竟一时间觉得这夜幕之外都不是宇宙了,而是某个倒扣的、漆黑的钵底。施霜景被这巨大月亮勾魂摄魄,不知不觉间走到终点,烟雾缭绕,一垂眼就看见一座肚浑圆的黑铜大香炉,延绵不绝的烟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甚至这一周的雾气也多来自于它。

刘茜用手将这烟往自己处拨了拨,似乎在品尝这烟气,她说:“人们其实不是在吃流水席,而是在吃这个——这才是佛子施食。”

施霜景也学着刘茜的动作,用手将烟扇往自己的鼻下,果真一股淡香。之前为什么闻不明白呢?这不是很明显的佛香吗?可施霜景再闻几下,顿觉胃部有些翻江倒海,想吐,酸水往喉咙涌,一屏息却差点咳嗽出来,只能赶紧退开。刚才初闻还觉得清幽馨香,现在却于肺腑间有种深层的油腻感,像冷凝的油脂附着在食道和气道中。施霜景只差那么一点就吐了,刘茜在香炉旁整理仪容,收拾妥当了,就又朝施霜景伸手,像是要牵施霜景继续走。

眼前一切颜色忽然强烈对照。清蓝色的淡光的月影与碗钵似的半圆铁乌夜幕相依相衬。黑铜大香炉里有高香三支,散香无数,烟雾中微红的燃香像血点。这已不是道路的景色。香炉后拼了连排的供桌,铺有明黄桌布,桌布侧一条一条披挂下藏红色幡条。桌上金盘金碗金杯,餐肴丰盛,瓜果缤纷,琼浆玉液。再往后看就是更影绰的……总觉有某样巨物伫立在阴影中,月光的作用是打出一盏光亮的灯,以转移众人对灯后的黑的注意。巨物自在不动,藏于暗影。微光笼罩,只勾勒出巨物底部一圈繁丽的硬质金边,似海浪又似莲叶,丛花一般盛开,甚至开得过盛,花叶倒伏,斜向上地蔓伸,如同天人浇金筑银,定格制出浪椅莲台。烟雾如浪,形似欲海。而这一切的周围再也不见楼房、店面、街道、路灯等现代的建筑或装置,纵使施霜景又起了想逃想躲的心,他无处可躲。

再一低头,施霜景发现自己双脚置于跪垫与跪垫间。他侧身回望,往后数十米铺开了成百上千个方型跪垫。这当真是仪式现场,好不真实,施霜景俯身摸了摸地上的跪垫,好舒适柔软的皮革。

“小景,你饿不饿?”刘茜蓦地出现,幽幽问道。

施霜景作出婉拒的手势。不饿,一点也不饿。就算饿也吃不了一点。

“你不用跪在这里。跟我来。”

刘茜领着施霜景绕到供桌后部,有设一座低矮平台,踩着几阶台阶往上,设了一把黑紫檀禅椅,椅背有种种雕刻,活灵活现,甚至因为密集雕刻而显得瘆人。刘茜让施霜景坐下,此处的视野略略高于水平地面,让施霜景有种坐主位的感觉,将仪式现场一览无余。

施霜景坐不踏实:“奶奶,还有别的椅子吗?你也坐。”

“我不坐。我一会儿就下去了,我要参与仪式的。这是主法者的位置,佛子不需要坐,只多空出来一把而已。”

施霜景马上就想站起来。但他肩膀受力,像一双手死死按住他肩膀,这下施霜景是给焊在这把椅子上了。

“佛子?”施霜景试探性地喊了喊。无人应答。

罗爱曜不出声。

他就说施霜景很有意思吧。挺搞笑的。

其实施霜景坐得很难受。书包抵在他后腰,椅子硬梆梆,直着腰坐就觉得屁股痛。这时施霜景才摸见脖子上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一串项链?一整串细珠的项链,更像是可以绕手上好几圈的手串,戴在脖子上竟然也合适,并不松垮。施霜景试图用余光看清项链材质,只见到青金石的青蓝色。施霜景当即翻了个白眼。又是罗爱曜。总是罗爱曜。

事到如今,施霜景的心态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他意识到自己是罗爱曜的玩物,本能地觉得不安全,可很难逃出罗爱曜的五指山。罗爱曜根本就不会放过他,倒是不会直接伤害施霜景,可这家伙不安分,会将施霜景卷进去。听罗爱曜说那些屁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什么“预估”,什么“判断”,天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的“预计”理应有多准确,不会是个骗子来的吧?

可分析来分析去,一想到这家伙是自己的金主,一想到罗爱曜在床上喜欢贴紧他睡觉,还有什么鼓励他上大学的话语和行为——这骗子到底是在骗施霜景还是在骗自己?施霜景虽然不聪明,但还是能咂摸出一些自相矛盾的事实来。如果罗爱曜真的神通广大,那他图自己什么?如果罗爱曜在骗人,眼前的场面不由正说明了兴风作浪的家伙其实有两把刷子吗?

毛骨悚然里夹杂半丝温情,包养故事里添多玄学佐料。施霜景是彻底想不明白了。

将施霜景送上最佳观赏席,罗爱曜的注意力再度转向。

施霜景吃祭品、戴佛子故宝,注定了他从一开始就听不见长咒,到如今仪式正至高潮。超度饿鬼的焰口法会持续时间有长有短,在励光厂的这一法会并不按往常的仪轨来操作,故时间非常长。施霜景早上上学时看见街道上正在布置流水席,还没开席,大约是早上十点钟,法会开始。大多数的厂里人只模糊听见很轻的声音,甚至可能压根没有听见什么动静,直到后来这声量才愈发增加,直入人心。这流水席最初只是请死者亲友来参加,而后才是众人在这如幽似幻的梵音中迷失了,整个厂的人都被吸引过来。

小诃利帝当年于山洞中饥寒交困而亡,山洞底部有一尊鬼子母神石像,在小诃利帝死后不久,便像是有交相感应一般,神像头颅落入深沟底部,与小诃利帝尸身常伴。以道家观点,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不久,三魂七魄都还未散,此佛头成为某种凭依,使得小诃利帝的三魂七魄久聚不散。三魂未离,身体也就是生体,不腐不坏。小诃利帝是清中期生人,距今已是几乎二百九十年。她似精非精,似怪非怪,因这颗石像头颅而因缘未尽,没有投胎转世,结算业果。

此地在励光厂驻扎之前名叫莫新村,“新”字是纪念新中国成立而加进的,在小诃利帝的那个年代,此村就叫“莫村”,莫为姓氏。小诃利帝并没有什么敞亮大名,反倒宁愿佛子称呼她为小诃利帝。只不过名字也是可以说的,姓莫,家中排行老四,用作名字发音不吉利,于是数字往后挪一位,叫莫五娘。

两位警察解剖了莫五娘的尸体,却更加迷惘。名叫郎放的巫师试图找寻莫五娘死亡的原因,以在仪式结束前顺利化解莫五娘的怨气。对于阻碍莫五娘转化为鬼子母神化身这一点,巫师已经全然放弃了,因为郎放知道,天时地利与人和齐备,莫五娘一定能转化为鬼子母神,原本她就只差这么一个仪式。可这神是善神还是恶神,一方面取决于教化鬼子母神的佛陀采用了怎样的教化法,另一方面还要看鬼子母神的开悟如何。

不能指望罗爱曜的品行,巫师决定主动出击。可惜这调查的结果并没有让巫师满意。他们去到孤儿院,找到莫五娘的后代,反复盘问,不得其情,因为就连莫五娘的后代都不知道这深层的缘分落点到底在哪儿。

迷雾中人头攒动,烟海中浮沉,人挤人似鱼也似浪。施霜景紧张了起来,但人们只是找到各自的跪垫,虔诚落座,过来的路上,人愈来愈少,总能找见自己接受施食的一隅。

“小景,我与刘茜差别大吗?”

施霜景听见刘茜这样问道,通体一寒,小诃利帝发问,感觉在做死亡选择题。施霜景下意识摸了摸项链,反问:“什么方面的差别?”

“刘茜是好母亲。”小诃利帝平视前方。

“我没有立场和资格来说这个差别,我既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刘奶奶。”施霜景说,“你对那些?人真心实意,那就算是好母亲吧。我不清楚。”

小诃利帝的语气极平静、坦诚:“其实我对这些孩子俱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为了自己的孩子,杀夫出走,没落得个好下场,死也死不清净。饥荒年间,我不过是一具受困活尸,这些村人将孩子不管不顾地扔下来,他们食我的肉长大,也就生得乖张扭曲面貌。我的身体不坏不腐,简直像肉灵芝,吃了还能再长,我也觉得这于我的命运来说太作孽。到底哪些孩子受惠,哪些母亲受苦,我是盘算不清楚了,但我如果做鬼子母神化身,不会保佑‘多子多福’,最多庇佑分娩时母子平安。现在的孩子太多了,应当好好照料活着的孩子。已来的就好好照料,没来的不必强带他们来。至于母亲,每个女人何必都做母亲?对了,你和佛子应该有做措施吧?”

前面一整段话,施霜景越听越跟不上思维的脚步,几次掉队,边听边想,人都晕了。没成想最后一句,莫五娘忽然问了一个冒犯但切题的问题,施霜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和佛子乱搞有没有戴X?没戴的话,吃药了吗?”这句是刘茜的语气。

施霜景神智混乱地低叫一声,下意识站了起来。彼时罗爱曜转移了注意力,仪式即将进入高潮阶段,这一下就没按住施霜景。

必须撒谎。不撒谎的话没法活了。施霜景说:“我和佛子没有乱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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