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90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春节聚在一起吃饭,施霜景和罗爱曜回励光厂,刘茜眼尖,马上就发现施霜景的肚子有隆起,算一算其实已经七个月了,再小的胎儿也会顶出一定的弧度,只是施霜景个子高,孩子竖着长,其实穿卫衣和外套可以遮个七七八八。

罗爱曜当初买下了励光厂两间房,包括楼上的自习室和楼下的施霜景家。施霜景因读大学搬走了,他便将楼上租给了已稳定在励光厂工作的何晓栋,后来何晓栋结婚,也一直租住着这间屋,两年前他家喜迎千金,过年期间何晓栋会和老婆回娘家,并不回这边住。楼下这间则租给了刘茜与鬼子母神,佛龛都不带拆的,只是将佛子像换成鬼子母神像。同样是两年前,罗爱曜牢记马头明王的委托,着手制作属于神佛的“伪应身”,他的第一尊试验品就做给了鬼子母神,其材料不方便透露,并不很正规也并不清白,只知道做出了一尊样貌耐看的中年女性应身,供鬼子母神使用,可惜只能作为黑户,她得名“刘诃”,与刘茜同住。

刘诃双手合拢,念鬼子母神陀罗尼为施霜景腹中的玉米祈福。刘茜耳朵也尖,这才问刘诃,原来你最近一直在念的经是早知道了施霜景……?刘诃腼腆一笑,她毕竟是鬼子母神,同时也是佛子的护法神啊。

“虽是小兽投生,可小佛子很有灵气,心念至纯,有早慧。名字有想好吗?”刘诃恬淡地问道。

没有。施霜景只知道玉米要跟他姓。名字太难想了,这种工作应该交给家里最有文化的人。施霜景看向罗爱曜。罗爱曜摊手,不知道是没想还是没决定好。

刘茜误打误撞炖了鱼汤,一顿年夜饭吃得极美。刘茜对施霜景是既担心又开心,她吃饭间好多次念叨,怀孕很遭罪的,施霜景早不说,家里只有佛子照顾,能不能照顾好……罗爱曜被念得有些心烦,说:“照顾人而已,我难道还能比你们做得差?”施霜景肯定了罗爱曜的付出,请组织放心,罗爱曜对他很好很好。

“其实罗爱曜早就想要孩子了,是我拖着。”施霜景吃饱,用鱼汤溜缝,筷子撇开整块的白豆腐,剖白真心,“要不是玉米过世,我还做不了决定。他是佛子,做下的决定就不会改变,更不会敷衍。他现在也很会做饭了,家务也做得很好,我看他应该挺会当爸爸的,我相信他。”

刘茜活了大几十年,不免在心中感慨,说不定施霜景和罗爱曜是一双恋爱脑,恰好都遇见了靠谱的对象,这恋爱脑就永动起来,别人生产粉红泡泡,他们生产光能电能,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这大抵就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吧。

晚上包饺子的时候,施霜景困意上涌,刘茜听说了施霜景的可怕作息,连忙烧水给施霜景下几个饺子先吃上,可惜等她煮好的时候,施霜景已经靠着罗爱曜陷入昏睡。罗爱曜替施霜景打包了一些饺子带回家,生的熟的都有。

“等寺建好,你们可以都搬来附近住,我会修配套的住房,施霜景需要亲人。”罗爱曜留下这样的话便离开。

四月二十四日,玉米出生,是个男孩儿,大名施宜玉,重四斤六两,非常健康。他出生于熹微之时,正处春夏交际之时,气温舒适宜人,产室亦明亮有窗。小小的、红皱的婴儿被放在施霜景胸前,施霜景心中只剩不可思议,真的有一个婴儿从他体内诞生,而这个婴儿正是玉米。

施霜景的预产期原本在四月二十八日,可在二十三日中午,罗爱曜心中忽然搏动一阵激烈的心慌。施霜景刚想安慰呢,就发现身下湿淋淋。他提前破水,罗爱曜倒是冷静,所有东西清点好、拿上,开车去建档的医院,在车上就给余医生打电话,请她出急差。

施霜景不吭声,因为紧张而呼吸急促,太没有心理准备了——他以为分娩是考试呢,说哪天考就哪天考。

中午抵达医院时施霜景还能自行走路,只有轻微的宫缩痛感。大约到了下午四点钟,施霜景便开始感到疼痛越来越无法难以忍受。余医生在飞机上了,她带团队过来,而私立医院的医生现在暂时接手施霜景,施霜景还没到上无痛的时候,可以再等等。施霜景囫囵地吃了些东西,整间空旷明亮的病房只住了他一人,只能听见仪器声音,罗爱曜表情严肃,更是静默得没了边,雕塑一般陪床。

“我记得你好像会和我共享痛觉……好奇怪……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让你也很痛?”施霜景很不舒服,侧卧不舒服,仰躺更不舒服,可他受不了病房里如此安静。

“我不是人,你不要操心我痛不痛。我共感你的痛觉,更多只作用于心上,是大概地接收、共享你全部疼痛的等级。我在等余芳洲到。原来上无痛之前就已经那么痛?”其实罗爱曜满心满脑想着,不行,之后的几个孩子不能这样生,活脱脱生掉施霜景半条命。此般摇摇欲坠,简直是唤起罗爱曜的创伤回忆。

处于性命风暴之中心的施霜景反倒低估了这危险性。施霜景的手给罗爱曜握着,握得累了想抽回来,罗爱曜却不放手。再过一会儿,施霜景忽然很感性地流眼泪,说:“我想我的猫了……我要怎么确保真的是它回来?”

“玉米会让你知道的,只要你给它足够的时间。”

“刚出生时不能知道吗?它会不会留什么胎记之类的?”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

晚上七点,余医生带团队抵达医院,她检查了施霜景的身体情况,认为仍然没到上无痛的时候,彼时施霜景脸已经汗白了许久,只能硬捱。施霜景疼得晚饭咽不下去,怕吐出来,只能补充一些葡萄糖水。余医生数次进病房,与罗爱曜、施霜景商量备用计划——“就连郎放都是剖腹产,你们执意顺产……”余医生踱来踱去,她又开始看孩子爸爸不顺眼,觉得罗爱曜在决策中占大头,又不是他生。真愁人。

凌晨时分,施霜景的宫缩更频繁且规律,观察到体内变化也符合给药指征,余医生赶紧给施霜景上了无痛。施霜景浑身像水洗过,那粗针扎进背脊的疼痛比不上宫缩疼痛的半分。麻醉起作用,双腿沉重如铅,疼痛忽然就像一阵风从体内排了出去,只剩体内很规律的挤压感。施霜景这时候反倒吃了些能量棒,他连连感叹:“科技太牛了……我以为无痛只是个形容……要不是我的腿现在麻着,我觉得我还能下地走两圈。”

罗爱曜按照医嘱,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不间断地为施霜景按摩,避开了仪器连接以及腰椎麻醉的地方,替施霜景热敷和揉捏背、腰和腿。有些事可做反倒还心安。施霜景的疼痛被大幅度削弱,又一直被按摩,他便短短地睡了一个好觉。

梦的环境好熟悉。血月,蓝色琉璃净光,艳丽繁复的曼荼罗,幡幢、佛像、琉璃巨佛,音声乐观,在罗爱曜本尊那一圈又一圈的异形异色佛像之后,诸天神佛之影鳞次栉比。施霜景就好像侧躺在殿上榻席,是受祝愿的。后来施霜景有问罗爱曜,是不是那时罗爱曜也启动了法界的护法程序之类的,罗爱曜理所当然道:“你是我最爱的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天色渐渐泛白,施霜景被转移进产室。一切监测都没问题。余医生带助产士进来,罗爱曜被允许留在产室内。在这一阶段,施霜景既意识清醒又意识模糊,时间又短又长,处于叠加态,他只能跟随医生的指示,吸气、吐气,用力、放松……施霜景余光一直能看见罗爱曜的法身于角落中,六手结印,室内的金属泛着微微的金红光泽。罗爱曜的人身则用施霜景听得懂的语言鼓励他,直到最终的时刻,罗爱曜的手放在施霜景腹上,忽然严正地持念一段如歌的陀罗尼。

很快,玉米便在助产士的帮助下,顺利离开施霜景体内。施霜景需要娩出体内的胎盘组织,法身几乎头顶房梁,随着助产士的脚步踱到一旁,观看助产士为刚出生的玉米做初始评估和生命体征检查。施霜景的汗水糊花眼睛,见到那法身微微躬身,看得如此认真,面上的蓝绸半掀,法身没有脸、没有五官,可施霜景知道罗爱曜正认真地看着呢。

“罗先生,胎盘你们要回收吗?”如果罗爱曜是人类,余医生不会问这个问题。人外会不会需要搞些有的没的?余医生不得不多问一句。

“交给我,我需要立刻销毁。”

罗爱曜确实收下了。他短暂离开产床,只见他指缝中一阵金沙流过,随风而逝,尘细如烟,他回来后手上倒多出一枚红色的枝桠,像珊瑚枝。罗爱曜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施霜景就更不知道了。罗爱曜只能收好。

大约早上七点,施霜景的分娩结束。余医生夸施霜景很听话,很会配合,叫他用力的时候用力,叫他放松的时候很会放松,加上胎儿体型偏小,没有撕裂伤,因怀孕而撑开的胯骨在之后通过运动应该也能调整个九分。玉米被放在施霜景胸前,小小的,呼吸却很有力气,有时会长长地吐一口气,有时又会饱饱地将新鲜空气吸进鼻腔。

罗爱曜虚虚地护住玉米,为缓解气氛,他说:“玉米之前的体重可是四斤六两的三倍啊。”

“你也来抱一抱……真的很小……”

罗爱曜眸光一沉,温和道:“你多抱一会儿。以后有的是时间让我抱。”

罗爱曜没有打诳语。五个小时以后,罗爱曜抱走玉米,旋即两手空空。与玉米一同消失的,还有罗爱曜的法身。

“我的法身会照顾玉米,玉米现在仍处于佛与人的交界,佛骨稀松,需要在我的法界中度过大部分的时光。”罗爱曜掏出一枚怀表,交予施霜景,继续道,“你可以通过这怀表实时看到玉米的情况。”

怀表?施霜景按开怀表,圆形画幅内,玉米在戴满珠玉的臂弯间安睡,画面颜色清晰、逼真,基本就当摄像头用了。施霜景对这怀表好像有印象,可他死活也想不起来。罗爱曜只提了一个名字,施霜景顿时鸡皮疙瘩起了满身。这是庄晓用来保存庄理安的怀表。

“那我每天能抱到玉米的时间是多久?这有点瘆人了……”

“在玉米满百日以前,每天你大概可以陪他三到四个小时。”

施霜景因激素变化,有些难面对与婴儿的长时间分离,不过他很快就会适应的。玉米适应人间的过程与施霜景怀孕时有些像,都是缓慢增加时长。满百日以前三到四个小时,满一岁以前最多六个小时,一岁到两岁则延长到了十二个小时,两岁以后的玉米与寻常孩子无异,但也是各身皆备的小佛子了。

玉米大名施宜玉,随施霜景姓。施霜景起名就一个要求:美且好写。天知道施霜景小时候学写自己的名字有多么痛苦,笔画多得要死,别的小孩姓加名的所有笔画加起来,不够施霜景写一个霜字。

余医生为玉米、施霜景和罗爱曜拍了一张产房中的合照,照片里玉米爸爸脑袋挨着玉米妈妈,玉米妈妈满脸疲累,却精神不减,一手托起跟个玉米棒子一样大的玉米,另一手比V字。玉米爸爸的气质很是清冷,但眼底透出高兴的光,实在是幸福,学着玉米妈妈,也比V字。这张照片与众多玉米的婴儿照放在一起,给玉米称重、为玉米洗澡、给玉米喂奶……玉米的眼睛蓝幽幽,是爸爸的孩子;玉米的脸倒完全是人类式的好样貌,长大了像妈妈更多。一对眼珠猫眼似的,大而有神,总能抓住镜头。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一家三口的时光。

第180章 来福浩寺篇(一)

“哇……我总算是能摸到玉米了。他当猫的时候就不让我碰,怕我送他去投胎。好不容易出生,又被佛子关在小黑屋里养了两年,惨惨。玉米啊,叫姐姐!”

两岁零四个月的玉米被蒋念琅抱起来,真是结实的宝宝,看起来瘦弱,怎么抱起来那么沉?蒋念琅彼时正读高中,犯叛逆期,才解决了公司一个大事件,心情不算好也不算坏,青春期沉郁……在最苦夏之际,她收到佛子一家的消息,非常正式地邀请她一家前来D市附近的一座新修大寺修禅度夏,顺便看看他家的孩子,那由猫变人的玉米。

蒋良霖一家抵达,没想到那臭屁得眼睛长头顶的罗爱曜竟然会在别墅内修客房,请他们直接住下。他们两家至此已认识了十年,可惜蒋良霖和郎放都忙,只留蒋念琅一人,不好来打扰这一家。罗爱曜修寺这事,蒋良霖早就知晓。只要是在这非人圈子内有利益可交换、流通,就少不了蒋良霖这号人的身影。

大寺保留了原名,为莲相寺,外院有天王殿、大雄宝殿、三大士殿、药师殿、地藏殿五殿与整个藏经配套楼阁,内院设密严伽蓝,专作唐密传承、研究之用。重新筹备莲相寺的过程很顺利,汉地僧团一直有心复原本土密宗传承,很快就筹措到了大笔资金与捐款,用以修缮旧寺、招募有缘僧尼前来修法。D市本地另一寺的住持转赠莲相寺一尊密宗佛子像,据说是某一任俗姓柳姓住持所保管,其亲属听说莲相寺设立密严伽蓝,执意要捐赠,而这一佛子考据竟然与前几年的河西道场出土经文完全相符。

莲相寺虽在山中,但其位于度假村地界内,度假村为招揽生意,好好修了上莲相寺的车道,虽是二车道,但其实三车并行都能开。蒋良霖一家一路开上去,见到路牌,右转再往上是莲相寺,左转的小弯则指向了一个小村。车辆往山村开去,路的最尽头是山上一座现代化别墅,而别墅地势比莲相寺还高,停稳车走出来,竟能从树影中只见望见莲相寺的半副面貌,离得很近。

许久没见施霜景了,他今年理应满三十岁,可他的样貌将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八左右,与佛子成对。施霜景抱着玉米走去停车场,蒋念琅像逗猫一样发出“啧啧”声,逗得玉米蓝眼死盯蒋念琅。玉米进了蒋念琅怀里,猫质一枚,很快就喊了姐姐,声音清清脆脆还带点不耐烦,就好像蒋念琅胁迫玉米似的。

“罗爱曜有事要回寺里一趟,你们先进来吧,山里虽然气温低一些,但还是好热。”施霜景随手一指,交代道,“这两座别墅修成了对拱的结构,你们这些天住旁边那座别墅就好,我们当客房用的,就别住酒店了。”

郎放带了伴手礼,他烧了一套异常精美的瓷器,是根据他对施霜景一家三口的印象制成的,施霜景早先给郎放发过玉米的照片,这让郎放对玉米有了合理的想象。蒋良霖是俗人,他掏红包就好,谁叫玉米的百日宴和周岁宴都不对外公开,谁也没请呢。

两岁的孩子已经很有人样了,玉米穿粉色上衣、卡其色短裤、鹅黄童鞋,眼睛简直是一对青金石,孩子的眼睛太过明亮了,就能凸显眼睛的本色,不像罗爱曜是千年佛子了,眼睛也很蓝,但蓝得没那么水灵。玉米嘴里咕哝着什么,蒋念琅没听清,就凑近了,让玉米再说一遍。玉米照做,蒋念琅这回听清了,一脸不可思议。

“不是吧?你家教育这么开放的?”蒋念琅笑着扯了扯玉米的脸蛋,当做没听见玉米的询问,继续道,“你这小猫猫连牌都认不全吧!”

玉米又凑近,对蒋念琅说悄悄话。

他说:“姐姐不会打牌,对不?”

蒋念琅也学着玉米的狡猾样子,低声说:“姐姐会打,但姐姐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姐姐会打。”

蒋念琅是孩子王,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给她,更何况玉米不是人类。施霜景招呼客人在宽敞的客厅落座,他去倒茶。蒋良霖打量这别墅的现代风格装修,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佛子爱住的风格,郎放倒是觉得别墅设计蛮好的,各个功能区做得非常利落,一看就是真正会住人、生活的房子。

“真是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最近还好吗?小鼓已经长那么大了,小孩子真的长好快啊。”施霜景把罗爱曜压箱底的好茶叶翻出来沏了,家里真的很少来客人,施霜景高兴呢。蒋良霖的舌头喝不出价格,只知道这好像是贵茶,郎放倒是喝出来了,调侃蒋良霖多喝点,一杯就是几十万呢。

蒋良霖说:“还是你们家比较好,清净,有过日子的感觉。我感觉十年过去了,我的事业怎么还在上升期?累死我了……郎放更辛苦,小鼓的家长会基本都是郎放在开,我只负责带小鼓出去玩。”

蒋念琅是他们这一圈人看着长大的,细节不必多聊,小姑娘的朋友圈一刷就全知道了。郎放对玉米特别感兴趣,尤其是玉米出生前两年都被佛子“随身照顾”,别说郎放一家人了,就连刘茜等人也是玉米过了两岁才见到他真容,之前都只能看看照片。

“玉米两岁之前佛骨半成,又继承的是罗爱曜的密宗一脉,老实说……有点邪性,就不好邀请你们来见他。”施霜景欲言又止,像说小孩子坏话似的。他大概地介绍了玉米的“邪性”具体体现在哪里:玉米在会说话之前就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沟通欲,与他接触过的人类常常会幻听,而玉米的身上有时候会摸见没有血的细缝,罗爱曜告诉施霜景,这细缝里有时是没长好的血肉,有时是浮现在皮肉上的佛眼,有时则是小小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孔窍——所以施霜景不能掀开这细缝。有好几次,施霜景还看见罗爱曜用蓝色陀罗尼被将玉米裹住,封存整整三天或七天,这是玉米塑重要佛骨的过渡阶段,施霜景看得心慌,只能相信罗爱曜。

“现在孩子已经完全长好了,是吗?”郎放追问道。蒋念琅将玉米放在郎放腿上,郎放捏捏小孩的肉手臂、肉腿,幽默道:“嗯,不是莲藕做的。”

“我要吃莲藕。”玉米这一句说得非常清晰、非常大声。

玄关传来动静,是罗爱曜赶回来了。他听见玉米的想吃宣言,远远回道:“你什么都想吃!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没你吃得多!”

罗爱曜摘下装饰用的银丝眼镜,很快加入老友记。罗爱曜是这四人里最没变化的人,十年前气质正邪对冲,十年后依旧混沌不明,他坐到施霜景手边,很自然地将脑袋搭在施霜景肩上,朝屋外翻了个白眼,看来是寺里的事让他心烦了。

蒋良霖十分好奇,罗爱曜的佛子身份不论在信徒还是僧团心中,都“没有人形”,那他要以什么身份在寺内出没呢?罗爱曜说,他去寺里只会直接对接住持和首座,是经由“佛子”介绍,作修行、教化事务的中间沟通人。佛子信徒知道罗爱曜这号人,从第三视角确认了佛子的要求。住持还知道,施霜景是佛子信徒一致推崇的人间伴侣,而幼童施宜玉是佛子之子。罗爱曜在信徒与僧团脑中刻意地复杂化了佛子的存在与示现,这对他们一家都有好处。

郎放问罗爱曜:“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布你的密佛名号吗?”

罗爱曜则诚实地回答:“不知为何,我觉得需要藏一手我的真实名号。这是减小因果波动的最好办法。”罗爱曜详细地解释了什么是他所说的“因果波动”——在现有的体系之下,佛国在尘世如一滩死水,这达成了某种平衡态。罗爱曜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位密宗新佛,因其特殊的实践性功能,在整个佛国都算异类。罗爱曜在人世间有他的任务,例如为那些遭受了涅槃骗局的佛制作伪应身回返人间,以及传播他的新法。罗爱曜不公布他的密佛名号,是潜藏在暗处,观察为什么之前会达成那种平衡态,而那种平衡态又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如果罗爱曜哪一日公布了他的密佛名号,这说明他有打破平衡的必要性。这究竟是象征某种危险还是某种希望,暂时无人知晓。

现阶段罗爱曜就以两个身份互相照应,一个是存在于他人脑内的佛子概念,另一个则是他的人身,依旧假装是施霜景的舅舅。

蒋念琅忽然发出“噗嗤”笑声:“这很离谱诶,小景哥给佛子生了孩子,小景哥是佛子的人间伴侣,可是小景哥和舅舅同居,玉米叫小景哥的舅舅为爸爸……”

这伦理梗已经十年了,施霜景掩面,做不出任何解释。罗爱曜坐直身体,严肃反驳:“耶稣也有养父。我是亲爹和后爹的叠加态,这就是宗教。”

施霜景听得耳朵流血,那叫一个服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一合掌感叹道:“小鼓,要不要来我的地下室参观?”

小鼓最喜欢地下室探险之类的活动,玉米则是喜欢当妈妈的跟屁虫。施霜景领着一大一小去地下室,参观他的音乐工作室。

整个地下一层依山而建,有一整面落地窗的采光。蒋念琅见到工作室门上的贴纸,写“后山工作室”,一推开玻璃门,整个地下一层竟然全是施霜景的地盘,左边是工作室会客厅,满墙挂满黑胶和艺术品,右边则是进入工作室地盘,有两间无处落脚的乐器室和作曲室,一个独立录音棚,还带一个放了床的小休息室。这工作室一看就极专业,造价不菲,不是玩玩而已。

蒋念琅越想“后山工作室”越熟悉,下意识搜索,然后她惊呼:“小景哥,《0908》这首歌是你们工作室出的?”这首歌今年有片段被软件截取,成了短视频热歌,有点糖水但很有初秋感觉的爱情歌。

施霜景笑着指了指电脑:“要不要听我最初的DEMO?这首我卖掉了,网上的版本都不是我唱的——早知道我就不卖了!”

玉米则是很手快地在工作室找到了施霜景的零食。他最喜欢吃施霜景买的芒果干,施霜景是偷藏了一些才有的剩。玉米喜吃,是罗爱曜滑铁卢了,他没料到挑食、不食竟然不是他这类生物的遗传!

第181章 来福浩寺篇(二)

施霜景遥看自己这一生,他在二十岁那年,不会想到三十岁这年过着这般生活。他仍秉着糊涂的兴趣,搜集各式乐评人根本不入眼的大众流行作品,自己也写口水歌,偶尔做几首特别冷僻的风格作品,后者几乎全攒着了。施霜景有个不为外人道的优点,便是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不报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唱歌资质平平,作曲资质平平,入行即不够早也不够惊艳,为了宽慰自己,施霜景有本职工作。他在莲相寺做寺庙会计。他的职业比他的作曲水平更符合乐手定义,很潮。

蒋念琅参观施霜景的工作室,抚摸墙上软榴莲刺一般的隔音棉,敲敲施霜景的架子鼓,地上列了一排吉他,施霜景说有两把吉他是他乐队成员的,家里放不下了,就送来施霜景家。

“小景哥连乐队都组了……”蒋念琅往软布沙发上一瘫,水做的少女龙,“小景哥有没有给我留个位置?我也想玩乐队……”

“你会弹什么?有啊,你来就有位置。”

“嘿嘿,我开玩笑呢。”

小孩撅起屁股在工作室东抠西找,两岁半的小孩正是像Q版人物的比例,头大身小的,找出了施霜景没吃完的芒果干,还拖了施霜景的零食箱出来,简直像发现金矿。施霜景横揽过玉米的腰,给他整个提溜起来,玉米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小孩子的语言很难懂,蒋念琅只是隔了几步远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蒋念琅看玉米觉得太有意思了,“咱玉米怎么这么馋啊?”

“还说呢,不知道是遗传谁。”施霜景单手托着这光吃不长肉的胖小子,“不能放他下地,一会儿我零食箱又空了。他上周像小老鼠一样,把我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我熬到半夜一打开箱子,天都塌了。”

楼下施霜景愿意和小孩玩,楼上则完全是一副告解的氛围。蒋良霖请罗爱曜为他安排一整个禅修疗愈服务,他最近对许多事忽然很幻灭。蒋良霖遇见一种生物,对人的基本需求衣食住行皆挑战了。衣是进化出的人皮,食是催动出的人心欲望,住是水晶球般的虚幻,行是地球的孔洞。蒋良霖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他去接触这些存在——“人”成了一个封闭集合,他所接触的则是这一集合之外的所有类人生物——这样真的合适么?真的必要吗?他看了罗爱曜一家的山中隐居生活,心中燃起熊熊妒火,怀疑自己几乎是一开始选错路。

“性灵照见性命。”罗爱曜给出判词,也不给解释,直说,“你大可不必跟我比,我也不做你的心灵导师。我们互不干涉地维持我们的小世界稳定,这个世界就会稳定。依我之见,平和时代反而最难捱,要保持不滑落、不失控,谨慎地往前,就连我都自顾不暇,你自己加油吧。”

蒋良霖倒在郎放膝上,抑郁地翻个身,面对郎放而背对罗爱曜,罗爱曜任他们占据整座沙发,兀自电话安排着晚上的餐食,施霜景想请他们吃一顿农家菜,就在这附近的农庄,味道特别好,尤其郎放一定会喜欢。

施家这两座山中别墅修得很精细,采光、朝向、风水统统考虑齐全了,即便在山中,这设计也保证上下午的阳光都能从不同角度投入室内,不使得室内像蒸笼一般闷热,隔热除湿系统也做得好,冬暖夏凉。施霜景一家住的别墅算地下室一共五层楼,单栋住人面积超过一千平米,带入库停车场与前后户花园。

这室内面积对一家三口来说有些大,可看罗爱曜的反应,不像是只会有一家三口的样子。施霜景其实比较喜欢一楼尽头侧的卧室,不愿意爬楼的,可家里好歹有一个玉米,便将主卧与儿童房都设在二楼,方便照顾玉米。三楼、四楼都成了大套间形式,一层两个大套间,自带小客厅、书房、卧室与衣帽间。一楼尽头侧的卧室暂时装成书房,是罗爱曜的工作区,罗爱曜工作的区域更多是在他那虚幻的法界中,书房只要足够他做些电子工作即可。施霜景则是在负一层工作,影音室也设在负一层。

从别墅出来可直接上到青城后山,施霜景被问到有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施霜景挠挠头,说这些都是交给罗爱曜的。罗爱曜知道蒋良霖在问什么,便道:“我没有专门下加护,不过凡人不会轻易找到这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白日将尽,两家人赶去农庄吃饭。大锅大灶,蝉鸣暑热,农家高高房梁上悬着倒碗型的黄灯,有山蛾绕光,一派淳朴原始的气氛。蒋念琅笑得不行,全因为玉米身上穿了根人狗两用的胸背牵绳,攥在罗爱曜手里,小玉米就绕着罗爱曜的两米范围内活动。罗爱曜说,两岁半的孩子太爱走路了,还会爆冲,这也是没办法,时时刻刻抱着他,他也不乐意。

在场两对父母中,有一对已经经历过这阶段,就愿意分享经验。玉米两岁以前都不太有机会自由活动,现在好不容易放出来,有点报复性的过度活动,有时在家里都会跑丢,必须要罗爱曜的法身跟着。

玉米,也就是施宜玉,这孩子未脱兽性,带了前世做猫的回忆,虽说了一口很标准的人话,吃着荤素不忌的人饭,可细枝末节处还是能看出他仍在适应新的身体。蒋念琅摸施宜玉的脑袋时,施宜玉会下意识眯眼,仿佛头上还有耳朵,受人类磋磨。那一对亮蓝色的眼睛只有熟悉的人能见着,寻常人类只会看见施宜玉与罗爱曜皆是黑眸。蓝幽幽猫眼像燃了磷火,入了夜就鬼气森森,施宜玉只是在农庄的庭院里玩耍,好几次瞥过来都骇住这边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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