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牛逼啊……”尹舟看呆了。
萧郁长长舒了一口气,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猜的果然没错。
抽丝剥茧找到真相并不容易,唯一能与鬼沟通的人还在昏睡,狐狸的术法又极其有限,他们只能通过黄昏时女鬼显身的短短几分钟来寻找线索。
女人被刀砍致死,皮肤冻成紫黑色,全身结着冰霜,不是被冻在某处大型冷库,就是来自冬天非常冷的地方,举止和服装说明她是现代人。今时不同于往日,现代人凭借着一张身份证,生老病死皆有印记,何况是手段极其残忍的凶杀案。
她化成孤魂仍四处求助,为什么?为什么?是心愿未了,还是善恶未报,凶手在逃,她心有不甘?
把近些年北方各省的经济发展和穿衣风格联系起来,凶杀、寒冷、再加上最近林言生活里的一些变化……萧郁把线索指向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从黑龙江被调回北京的法医,徐谦!
一桩发生在寒冷地方悬案,和一位最近才出现的法医,恰恰在这座偏远的东北小城有了交点。
徐谦不信鬼神,但半夜鬼敲门那天,正是他与林言初次见面的当晚,而且在烧烤摊边,徐谦对一桩桩凶杀案高谈阔论,林言一个劲说冷,萧郁已感到不对。
这女鬼是徐谦带回来的,那时起,那鬼魂就跟上了林言。
那这女鬼又是何时找到了徐谦?
案发时警察一遍遍调查取证,一次次走访邻居,这女人都看在眼里。屈死的魂魄不甘转世轮回,年复一年在故地悠悠飘荡,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身体,游荡在徐谦所说“公检法”煞气最重的地方,忍受阳间的炙烤,守着等候她回来的丈夫和儿女,等待案情破获的一天。
那是怎样的煎熬?想与人说话,却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想拥抱亲人,却只能与他们穿身而过。
辽阔的北疆地广人稀,县城与世隔绝,一年中有一半时间被冰雪覆盖。
一晃十余年,终于等到这名叫徐谦的法医收到的一纸调令,糊里糊涂跟着他来到北京。
这座从明清以来,一代代身有沉冤的人都前仆后继的地方。
然后在深夜的烧烤摊,等到了林言。
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其貌不扬却眼通阴阳,他、能、看、见、鬼!
十余年的等待,终于有了沉冤昭雪的机会。
看到尹舟搜索到的新闻,萧郁才终于明白了,这女鬼生活在山海关以外,能与北京土生土长的林言有什么瓜葛?她不是来纠缠他,她是来求助的!
萧郁经历过死亡,他知道阳间种种烟火气对鬼魂是多大的煎熬,他看到那女鬼双足的焦痕就知道她走过多远的路,如果没有强大的怨气支撑,三魂七魄流连人间十余年已是极限,魂飞魄散之前,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奇怪的是……这般幽微的魂火,怎能让林言昏迷不醒?
萧郁想不明白的还有一件事,昨晚那女鬼显身时的那强大到在场所有人都不能自已的悲伤气场,是这女鬼做出来的?
那为何如此熟悉?
(十)
尹舟一目十行,把资料看完了。
“咱们破了一桩命案啊!”尹舟啧啧称奇,他跟鬼打交道越发有经验,把一沓资料往腿上一摔:“原来这女的失踪之后就被人杀了,那咱们就去这女鬼的家乡,找当地公安局破了这起案子,凶手一抓住,这女鬼是不是就能安心上路,不缠着小林子了?”
萧郁道:“也许是。但还有一点,这鬼横死十余载,却无一丝怨戾之气,我想,比起捉凶,她应该另有心结。”
“报纸上提到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丈夫痴心,又笃信鬼神。我猜,她可能是想告诉他,不要再等了,她音讯全无并非因为嫌贫爱富,而是中途死于非命,再回不来了,希望他能放下执念,好好生活。”
萧郁望着墙角那份旧报纸上干涸的血泪,默默不语。
倒是一对苦命鸳鸯,十数载阴阳相隔,一个做了鬼流连不去,一个在家默默的守候。
这人间情爱,无论贫穷或富贵,亦无论年代如何变迁,都最是伤人。
知道这女鬼并无恶意,林言病势稳定,三人也算稍稍放心。
萧郁想起刚从林言父亲那里拿了几箱樱桃,再不吃就要烂了,就去厨房洗了一盆,尹舟好不容易有除泡面以外的食物糊口,一颗颗往嘴里丢,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话都说不利索。
“那我们、我们就去告诉她男人呗,你老婆死了,你也别等了,孩子不能没妈,你再找个婆娘过日子……”
萧郁目光阴鸷:“证据呢?没有尸体,没有凶手,就空口一句死了?”
“就算能用术法,昨晚那般景象,让一个庄稼人作何想法?”
尹舟不说话了。
“可能是我执念。”萧郁叹道:“我终是希望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尹舟嘀咕了一句你可真是在大明朝做过父母官的,但他也没招,他一连两天没睡个囫囵觉,觉得四肢都不听使唤,躺在沙发上叹气:“要是林子醒了就好了,让他问问这女鬼死在哪,是谁杀的。也真活见鬼了,这女的身世也查出来了,也说了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连那死狐狸都打包票说林言没别的毛病,他怎么就不醒呢?”
(十一)
你到底做了怎样的梦?为何宁肯独自沉睡,也不愿醒来看我一眼?
是不是因为我总惹你难过?
萧郁刚滴过眼药水,仰着脸,手指轻轻揉搓酸涩的眼角。方才他在林言床边看守,尹舟进来探望,看见他的眼睛吓了一大跳,说这满眼的血丝快跟小林子有一拼了,接着硬是把睡饱的阿澈提溜进去,把他换了出来。
萧郁苦笑,林言不醒,他始终睡不踏实。
电视在放晚间新闻,播音员的声音无波无澜,萧郁在家很少看电视,总是在看书,还有每晚的新闻联播。
客厅地板铺着新买的宜家地垫,扔着两只蒲团,平时他与林言在家时,经常他倚着蒲团坐在地上看新闻,林言一边嫌弃他每集新闻联播必看的习惯像个退休老干部,一边死皮赖脸的挤进他怀里,伸着两条长腿,让萧郁从背后双手圈着他。
有一次他点了小龙虾外卖,非要倚着他,一边看球赛一边吃虾喝冰啤酒,淋了萧郁一身的红油。
有时候他听着新闻就睡着了,萧郁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一脸无奈,又怕一动就吵醒了他。
这家里到处都是回忆。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珍惜,你为什么就舍得睡去?
还没休息多久,阿澈忽然从卧室窜出来,大喊:“你们快来!这蜡烛不对劲!”
仿佛一盆冰水浇至头顶,萧郁立马清醒了,跟尹舟一前一后奔过去。
只见这几天一直平静燃烧的烛火皱缩成幽蓝的一点,焰心像被狂风吹着似的瑟瑟发抖,在灭与不灭之间挣扎。
林言的眉头拧成疙瘩,咬着嘴唇,两手攥着被子,手背爆起青筋。
萧郁惊道:“怎么回事?”
阿澈急着催动术法护住烛火,又指着林言身边:“女鬼,那女鬼……”
他反应快,不等别人催促,伸开五指向前一推,指尖金光流转,那骇人的女鬼凭空出现,此时已不再龟缩至房间一角,而是站在林言身边,转头望向众人,肿胀腐烂的脸作出惊慌的表情。
她指指林言的太阳穴,又急急地指向萧郁。
尹舟急得跳脚:“这什么意思?妈的我们帮她伸冤查身世,她还作怪!”
“她知道我们帮她,不会害人。”萧郁飞快道,他也急的忘了礼数,朝女人喊道:“你想说什么?”
女人四肢残缺,比划不全,急中生智张大了嘴,用口型向他无声呐喊。
尹舟不解:“萌?萌个鬼!”
萧郁懂了:“梦,她说的是梦!”
女鬼用残缺的手指着萧郁,萧郁猛然领悟:“她说我在他的梦里!”
狐狸的术法转瞬即破,只剩三人在屋里面面相觑,尹舟气恼极了,嚷道:“去你妹的,萧大公子我现在才知道你好,那会你还帮我们打个怪开个路,不像这蠢婆娘,除了指指点点什么都不会!真是货比货得砸、鬼比鬼得扔!”
他一屁股陷进沙发椅里,懊恼地把手指关节掰得喀吧直响。
阿澈犹豫了片刻,踢了拖鞋翻身上床。
尹舟道:“你做什么……”
“狐族最擅长读心之术,我试一试能不能与他的心意相通。”
阿澈用手指按着林言的左右太阳穴,闭目凝神,像在声音嘈杂的人群中分辨花瓣飘落的细微声响,过了一会儿,干脆跨骑在林言身上,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柔软的黑发垂在林言脸上。
“很长的梦,听不到是什么,只觉得很痛苦……就好像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内心整个被封闭起来。”阿澈咬着嘴唇,“这不太像是昏迷,倒像是梦魇,或者被什么催眠,他不肯我交流,也不肯醒来……”
阿澈往下挪动,移到林言的胸口,侧脸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就在这一瞬间,那股压抑又悲伤的气场陡然膨胀,以林言和阿澈为圆心,仿佛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层层叠叠朝外扩展,巨大的气浪直击每个人的心,尹舟难受地捂着胸口,萧郁往后退了一步:“阿澈,回来!”
阿澈面露喜色:“我听见了!林言哥哥肯跟我说话了!”
尹舟瞥见林言的脸,大惊失色:“不对!不对!”
“咦……”阿澈疑惑的抬起头,正好与林言脸对着脸,却见林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眼圆睁,目眦尽裂,一双鬼气森森的血红眼睛正死瞪着他!
阿澈滚落床底,面色惨白,全身抖如筛糠,萧郁扶起他,阿澈心有余悸,回头望着床上的人,上下牙齿仍簌簌打颤。
“段……段泽。”阿澈无力的抓住萧郁的手指,“我听到段泽的声音了。”
(十二)
“段……段泽。”阿澈无力的抓住萧郁的手指,“我听到段泽的声音了。”
当年段泽的阴毒手段,足矣让异类闻风丧胆。
世间万物皆有其“气”,人有阳气,鬼有阴气,妖有妖气,段泽纵魂驭鬼的手腕,阿澈为鬼妖一族,比尹舟和萧郁感知的要清楚直接。
这一波让人心神激荡的气场渐渐消退,阿澈靠墙坐着,把脸颊埋在膝头,身体仍微微颤抖。
“这是第二次。”萧郁的瞳孔在烛火的笼罩下异常幽深,“第一次发生在我们想与那女鬼沟通,这第二次,是因为阿澈想跟他沟通。”
“我想……林言好像不希望我们打扰他。”
阿澈缓缓抬头:“他……他真的还是林言么?”
床头的烛火仍是微弱一点,幽蓝瘦弱,林言安静沉睡,面容平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萧郁神情骇然。
他不是林言么?那他是谁?
他想起阿澈刚来时说过的话,阿澈说这里有种古怪悲伤的气场,却并无恶意,还说烛焰旺盛的十分蹊跷,不像外物导致的昏迷,倒像是他乐意这么睡下去……
这两次突然增强的气场,愤恨、遗憾、深到骨子里的想念,像一张看不见的灰网,每个陷进去的人都在挣扎。
“也许,这里的气场和林言的昏迷,都是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用段泽的潜意识一手布置出来的。”
萧郁直勾勾地盯着床头的火种,低声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
“从这女鬼跟上我们,林言开始行为古怪,他叫我郁哥哥,说些什么他不甘心、不让我走之类的话。”萧郁顿了顿,“在他陷入昏迷的那天,他好像把今生的记忆都忘了,好像……变回了段泽。”
“我以为是那女鬼有什么神通让他心神不宁、乃至神智迷失,但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尹舟脑洞大开:“哇塞,总不能段泽他老人家想来想去不甘心,做了个什么鬼阵,又回来折腾咱们了吧?”
“不会。”阿澈翻了个白眼,“这是转世,多了一段记忆而已,又不是两个灵魂抢一具肉身续命,与其说是他变成了段泽,倒不如说这段记忆是个心结,又加以某种诱因,就成了束缚人心的茧。”
尹舟不屑道:“你这会又明白了?”
阿澈冷笑:“这人心叵测,我至少比你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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