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陛下……你还好么?”
紫微上帝的火气稍稍消了些。长庚目前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神仙。
长庚的年纪比他小,但是智谋超群。当初与刑天争帝位的时候,他受到瑶姬的连累,险些满盘皆输。这个时候,长庚却暗暗派人约他私下相见。他曾经不明白,为什么长庚仙君要帮助自己来对付他的养父。
后来他才知道,刑天的性情暴躁并不紧紧是对外人的。长庚仙君从小就经常遭受刑天的惩罚毒打,还被威胁不准说出去。明明是天人的长庚,童年的日子却过得比很多人类还要惨。因此长庚知道,若刑天成为天帝,六道将永无宁日。他于是选择效忠太昊,因为他相信太昊是最好的选择。
之后十数劫的时间,长庚也确实如最初承诺的那般,对他忠心无二,为他殚精竭虑,扫除一切敌人障碍。
他若想要逃过这一劫,能相信的也只有长庚。
就当他的计划快要成功的时候,波旬,那个从出生开始就令他如坐针毡的年轻神明,偏偏在这个时候复生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人间轮转一遭不仅没有削弱波旬的力量,反而令他愈发强大。而自己的身体却在天人五衰的吞噬中渐渐衰弱。尤其是与波旬一场大战后,他竟然连现两相。如今任何天人看到他那张枯朽塌陷、衰老不堪的脸,都会知道他命不久矣。而波旬在众人前对他的指控也就被坐实了。
自己当初也曾如波旬一般有过拯救苦难苍生的理想。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初心越来越远?
是成为天帝之前,还是之后?
亦或是瑶姬死后?
寝宫大门打开了,一道孤独的脚步渐渐接近。今天紫微上帝已经撤走了昊天神宫周围的守卫,因为今日在宫中发生之事,除了长庚,不能有任何天人见到。
长庚悄然接近,手中捧着一枚通体荧红的诡秘宝珠。那是离恨天的法宝吞天珠,可以将硕大的东西压缩收小二不令其有损伤,湿婆之杖的原料之一。而此时,这珠子里装着的,便是愆那日前带到了离恨天的疯狂生长的魂结。
折损了数百名天兵,才将那瘟疫一般难以控制的东西收进珠子里。
紫微上帝宛如沙漠中干渴到极致行将就木的旅人看到了一片甘甜的清泉一般,失去了所有沉静优雅的仪态。他猛地掀开纱幕,伸出枯爪一般的手,一把将宝珠从长庚手里抢过来。他看了长庚一眼,用沙哑如老人般的声音说,“辛苦你了。”
长庚微微一笑,垂下头去。
紫微上帝将宝珠举到自己口前,将嘴大大张开。他手中的宝珠愈发明亮,像是有块状的东西在不断翻搅,一缕粘腻如血丝般的东西试探一般从珠子里扬起,触角一般探向紫微上帝口中。而紫微上帝则贪婪地用力吮吸,将越来越多的红色血丝吸出来,吞吃入腹。那副饕餮之态,犹如中阴界饿鬼。
那珠子里的红色迅速变得稀薄,而紫微上帝的腹部却在不断鼓胀,犹如孕妇一般膨胀起来。终于,那珠子变得澄澈干净,一丝红色也没有了。紫微上帝终于放下了珠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无尽的生命力充斥在每一条血脉里,他感觉那些死去的微子正在不断重生。
他得救了,他不必担心转生入地狱了!他重新夺回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还是六道、还是天下苍生的主人!
可就在此时,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有一把巨硕的布满刀片的铰链,正在不停翻搅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他痛呼一声,手捂住腹部,不解地抬头看向长庚。
长庚却仍然微笑着,只是那向来谦卑而谨慎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却愈发阴冷。
“这是……怎么回事?!“紫微上帝枯朽的面上终于现出了惊恐之色。
长庚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轻柔到有些怜惜一般触摸着太昊的面庞。
“除了魂结的主人,任何接触它的生灵都会被它吞噬。实在抱歉,我忘记告诉圣帝您,其实在地狱我用来浇灌魂结的血,是我自己的。”
第180章 疯魔 (5)
鹤灵山脚下的游民越聚越多, 有关某位红衣天神广布恩泽, 加持水源,治愈了连朝廷都束手无策的瘟疫的传言开始在民间流传。人们相信在春分那天救了他们性命的天神将会降临在世人面前, 甚至开始有生了重病无药可医深陷绝望的人被家眷带着,前来此处祈求神迹。
这些流民意外地平和团结, 虽然大多是穷苦无家或是家在饥荒和瘟疫中毁掉的人, 但众人若是找到了食物便都一同分食,没有偷窃争斗的情形。在经过了死亡的洗礼后, 他们似乎对于一切都看得很淡, 冥冥中受到了某种感召,令他们处于一种奇异的精神上的宁静中。
这些人之间都有一个共性, 他们都曾梦见过那位站在彼岸花中的神明。
春分一日日接近,在贫瘠和困苦中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寒冬的人间终于开始在一地残骸中重新焕发生机。嫩绿的纸条开始抽出鹅黄的花朵, 枯萎的树上零星冒出了嫩芽,冻土融化, 弱小的草苗从裂缝中顶出,虫卵孵化,在漆黑的土地深处懒懒地翻滚着身体。原本干涸的河床上重又有从高山上流下的雪水, 空寂的深山里又能听到雀鸟的清歌。
春分当日,聚集在鹤灵山脚下的民众已达数千人, 就连辟支觉派各个支派都派来了一些探子混在人群中,想要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波旬的阴谋。
海印尊者已经将流民聚集之事禀报天庭, 但不知离恨天上发生了什么事,对于他的报告迟迟没有回音。
日出时分, 昼夜交替,阴阳相融。天空一边仍是沉寂的黑夜,另一边却燃烧了漫天胭脂色的朝霞。所有人像是听到了冥冥中的什么声音,同时从沉眠中醒来,走出自己简陋的帐篷和棚屋。
在那山边日光才刚乍泄,逆着辉煌炽洁的朝阳,有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一人青衣白发,背缚宝剑,手执拂尘,仿若一位威严却出尘的道人。而另一人则长身玉立,红衣如火,容姿倾国,却正是在梦中曾经出现过的神秘神明。
那些救治过他们的医者曾经告诉他们,这位神明自称第六天魔。
若如此美好的神明也是魔,堕入魔道又有何妨?很多人都不由得如此想。
整个山谷中一片寂静,数千的民众竟无一人敢说话。他们看向那踏在七彩朝霞中神圣完美的天神,眼中盈满难以自控的热泪。那是一种当人类见证到了真正美丽和叹服的造物时难以控制的激动,一种从肉体到灵魂的臣服。世上所有神明或君王的权利,都来自于这种臣服,这种自愿的灵魂的献祭。
天神和那身后的道人一起从空中降下,脚如所有人一样踏在孕育着生机的土地上。他如同一个圆的中心,所有人围在他的四面八方,不论离得多远,却奇异地可以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眼中闪耀的星芒。
却在此时,一名浑身生着恶疮的乞丐从人群中扑出来,扑到神明的脚下。他的身上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是排泄物和腐肉混合的味道,凡是被他不小心碰到的人都不由得慌忙闪避,面现厌恶。但是红衣神明并未躲避,仍然沉静地望着他,听那乞丐祈求他治好他身上正一点点吞噬他的病魔。天魔伸出手,轻轻放到那乞丐肮脏粘结成了一团乱麻的头发上。掌下有点点星光如水般流淌而下,缠绕在乞丐的周身舞动着。那些附着在皮肤上发黄流脓的疮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长出新的肉芽。不消片刻乞丐身上的疮疤全部愈合,所有的污秽也在那清圣的力量中被荡涤殆尽,那枯朽的面容也似乎变得年轻了十岁,竟如新生了一般,端正整洁。
惊叹声如潮水般四散,那些绝症的患者和家人立刻如黑色的浪潮一般奔涌过来,围聚在天神四周叩首祈求他的慈悲。天神不发一言,将双手在胸前合十,轻念人类听不懂的如轻歌般的咒语。从他掌中不断流泻出那种如银河般迷幻晶莹的水样光辉,如有自己的灵性一般形成一条长龙,绕着所有病人伤者旋转环绕周匝,大多数的病灶都在迅速痊愈,但也有几个已经寿命终尽,七魄中已经有几魄散了或是三魂不全的,就算是神明的力量也无法救治。
当那些在神明的加持中拜托了缠绵数年的顽疾或是躲过了死劫的人类在波旬面前感激涕零叩首连连的时候,当数千人一同见证着波旬制造的“神迹”的时候,只有檀阳子知道,现在波旬这副平静慈悲的样子其实只是表面,他的手一直暗暗扶在波旬背上。只有檀阳子的碰触,可以另波旬压抑他心中蠢蠢欲动的黑暗和失控。
面对众人的跪拜崇敬,波旬终于开口,“不要拜我了。我能救的,只有那些三魂七魄齐全,寿命未尽之人。而且也只能救得了这一次。你们不要依赖于我,也不要相信我,我不要你们的信仰和香火,因为我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众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波旬深沉无波的眼睛缓缓环顾四周,晨曦的光芒映照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荣暖轻柔的晕。他稍稍张开手,从袖中流出天庭最丰沛的力量,沉入那沉睡的地下,顿时万物开始生长,无数彼岸花在顷刻间发芽开花,形成一片凄迷而艳丽的花海。
“我与你们本是同样的生灵,只不过我生于地气丰沛充盈的天道 ,而你们生在人间,所以才有了不同的身体和命运。我不比你们高贵,也不比你们强大,给你们足够的地气,你们也可以成为天人。但是你们被所谓六道禁锢,九成的地气被圈禁在天道之中,你们只得到了一成中的不到三成。所以当苍天想要碾压,你们无力反抗。你们所有的冀望,只能是比你们强大的人的怜悯和善良。”
众生安静下来,就连风声似乎都止息了。
波旬继续说道,“你们在有限的人间挣扎求生,造作恶业,来生投入地狱。而地狱是什么样子,我已经给你们中很多人看过了。地狱中的生灵,也曾如你们一样是人,也曾如我们一样是天人,但最后,只有地狱是他们的去处。而在你们所仰仗的天人眼中,你们只是蚂蚁。就算一夕全部覆灭,对于天道也没有多少影响。所以我说,我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若你们本性懒惰胆怯不愿意抗争,没有勇气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甘心用所谓的臣服和香火去取悦对你们毫不在意的苍天,你们就只配活在地狱之中。”
抱着朝圣的心情跋山涉水而来的众人,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开示”。
第一次有神明告诉他们,不要相信他、不要祈求他、不要供奉他。
波旬此时才第一次露出一线笑容,那笑容冶艳,一如地上蔓生的曼珠沙华,“而我能给你们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写所有人类、甚至天下生灵命运的机会。”
却在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你根本不是神明!你是三百年前祸害屠戮世间的天魔波旬!你企图将地狱恶鬼释放到人间搅乱六道!如今还敢来妖言惑众!”
喊话的是一个头陀派的教众,他穿上了和普通人一般的衣服,混在流民中间。
波旬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红光愈发炽盛。檀阳子忙暗暗一握他的手臂,忽然朗声说道,“若他是魔神,而你的主子才是正统,为何面对着满世饥荒瘟疫你所谓的天道却无动于衷,反而是一位你们斥为魔的神明解救他们?”
“世人不仁,天道降以饥荒和瘟疫惩戒。此乃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天魔此举,不过是为了惑乱人心罢了。”那弟子咄咄逼人,但他的话,也对一些立场本就不够坚定的人类产生了一定影响。
“世人不仁?还是苍天不仁?”檀阳子冷笑,用自己的身体掩住波旬那煞气弥漫的面容,“天人寿命虽长,也有穷尽之时。海印尊者明知天道作恶,却仍旧助纣为虐,面对自己的同胞却冷眼旁观无所作为,只知在人间帝王身边玩弄权势。莫忘了你们是人,不是天人,你们的寿命比天人短得多。如今你们所做之事,都会在你们的阿赖耶识上留下痕迹。你敢不敢看一眼,自己灵魂的样子?”
那人闻言脸色微变。
檀阳子转过身,面对波旬,低声说,“颜非,你之前在离恨天做过的事虽厉害,但是人类心智脆弱,万万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命魂真正的样子。一会儿我拿出尸烛,你便施展幻术,给他们看那些头陀派弟子的命魂模样引以为戒便好,莫要波及到其他人。”
波旬此时此刻有种直接将那些巧舌如簧的人间败类直接踩死的冲动,但是他看着师父的眼睛,理智便尚且可以控制他的行为。他知道师父说得是对的。
檀阳子从怀里拿出他们从柳洲茅舍带出来的尸烛,塞到波旬手心里。而波旬嘴角露出一丝诡邪却又无比惑人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那头陀派的几名弟子。众人一一退开,不明白那几个挑衅天魔的人类脸上何以会对一根黑色蜡烛露出惊恐之色。
此时刚才还大言不惭的男人向后退了一步,似是想逃跑。可是他刚走了一步,脚下便有藤蔓倏忽钻出,将他的腿脚牢牢缠住。其他几名弟子也想逃跑,同样被纷纷禁锢。波旬手中黑烛骤然燃起火苗,奇异的腥甜尸香霎时如梦魇般弥漫开来。
片刻后那香气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光芒消隐,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业虫从所有的阴影树枝间探出头来。众人无不惊骇失措,呼喊连连。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却是那几名头陀派的弟子变成的模样,甚至有人当场呕吐,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那些人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扭曲蠕动的肉块、不停爆破又的黄色水泡、还有那些一伸一缩的棘刺般的东西。
他们皮囊下命魂真正的样子。
他们发出一声古怪的、不知什么器官才能发出的嚎叫,直接昏聩过去。
在众人弥散出的恐惧中,波旬却仿佛吸足了养料的鲜花,笑得愈发灿然。他轻轻掐灭烛火,略带傲慢地扬起头,“这样的命魂,来生怎么可能进入天道呢?也不知道你这般对天道死心塌地俯首帖耳,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81章 疯魔 (6)
从人间回来的使者回报后便退下了。阿须云在门关上的一霎那, 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为何波旬会如此轻易原谅愆那摩罗?为什么没有杀死谢雨城?那种情况下的波旬应该会毫不犹豫结束那地仙的性命才是。
除非……谢雨城竟然没有给愆那摩罗喝下执念酒。
他竟然真的宁愿看着自己的黑无常死, 也要保护那个青鳞鬼么?那愆那摩罗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两个天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恨意如闷烧的火星, 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死灰下缓缓升温。那恶鬼何德何能,竟能与上神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
若是愆那摩罗真的没有喝执念酒, 不知谢雨城是否已将自己之威胁也告诉了他。若是如此, 他应当早做打算。现在的波旬精神不稳,若是被愆那摩罗利用这一点, 自己恐怕也有危险。他略略思索, 又将天冬唤来,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话。
却在此时, 忽然门外有人回报,说是上神回来了。
阿须云连忙出门相迎, 却见那站在玄蛟巨大的头顶上回来的不止波旬,还有那无论如何也拜托不了的青鳞鬼。阿须云心下一沉, 但还是恭顺地带着众天人、修罗、妖、鬼、精怪在波旬面前下拜,“恭迎上神得胜归来。”
波旬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有些狐疑陌生之色, 另阿须云暗暗心惊。但是他终究还是微微颔首,说道, “这一次上离恨天多亏你了,阿黎多那边如何了?”
“日前他已经将圣物带回, 待上神养好精神,便可以开始着手启动大阵。”
波旬轻哼一声, 转身冲愆那摩罗一笑,拉住后者的手臂便一起从玄蛟的头上轻盈跃下。玄蛟扬起巨大的头颅呼号一声,强壮的四肢猛然一蹬,一跃而起冲入空中,化作黄色的浑浊云气间一片游移的黑色巨影。
在所有天众、鬼众、妖众、修罗还有人类的面前,波旬紧紧地拉着愆那的手。愆那几次试图掩饰甚至甩开,都被他执拗地拒绝。那些追随他入了地狱的天人、修罗甚至是恶鬼全都瞠目结舌,议论纷纷。虽然有不少他的追随者听说他在自己的寝宫中囚禁着一个地狱恶鬼,但也不过以为是神明心血来潮的玩物,谁也没有想到波旬竟然会如此堂皇地与那青鳞鬼一道出现在众魔军之前。
愆那只觉得自己从未被这么多目光瞩目过,一时背上的鳞片也竖起过半。这种被盯着瞧的滋味着实不自在,也不知道波旬是怎么习惯下来的。
波旬环视众人,用朗然却威严的声音说道,“愆那摩罗是吾之尊师,亦是吾最重要之人。即日起尔等见他便如见我。”
窃窃私语声愈发大了,众魔兵面面相觑,都不安地看向最前方仍旧躬着身未得到平身之谕的阿须云。
众魔兵都知道,阿须云是除了波旬之外掌权最多之仙,可是现在凭空冒出来一个青无常,直教众人无所适从。愆那也微微睁大眼睛,这情形跟他们来的时候商量的不太一样啊?
他明明说的是自己想要低调行事,默默留在他身边便可。这个臭小子怎么就突然把他们之前在人间的关系给公之于众了?
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此刻已经直起腰身低眉敛目的清俊药仙。也不知他的心情是否真如面上那般,平静如春江之水。
若他果真对波旬有意,此刻定然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恨得够深,便会有动作。
愆那不曾将自己对阿须云的怀疑告知波旬。毕竟阿须云追随波旬那么久,且就连波旬重伤痊愈到后来以人类之身复活,他们相遇的一切,寻根究底都是这城府极深的药仙之手笔。就算因为自己的事波旬已经对阿须云产生了芥蒂,但这芥蒂还不足以撼动波旬对阿须云的信任。
波旬是那样相信阿须云,甚至就连佯装被俘上离恨天之事,也只让阿须云知道,却不曾对自己透露半字。每每思及此,愆那还是会莫名心口微痛。
愆那知道,除非有实际的证据,否则贸然造成两人反目,得利的也只有离恨天。
阿须云终于微微颔首,温言答道,“臣谨遵圣命。”
追随着他的回应,众天兵才齐声应是。愆那心中愈发觉得,阿须云在魔君中的威信之高,只怕直逼波旬。虽然波旬才是魔君的灵魂,但若是有一天波旬与阿须云给出了相左的命令,也不知道各个部的将军会选择听从谁的命令。
这般关系,几乎就如紫微上帝与长庚仙君一般了。
从人间到地狱漫漫路途中,波旬时刻都要与他有身体接触,要么需要他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要么需要拉着他,如此才能得到片刻安宁,乍眼看上去如同无事一般。可是只要遇到一点点会令情绪产生波动的情形,他都极有可能失控。之前在人间的时候若不是愆那及时站在波旬和那个头陀派弟子中间,也不知那弟子现在还有没有命在。
在波旬要杀谢雨城的那一刻,愆那几乎要以为他救不下白无常了。那时候波旬眼中浓烈的憎恨和杀机,真实到令人害怕。所以其实愆那这几日每天都提心吊胆,紧紧盯着波旬面上最细微的情绪波动,也颇有些头疼疲累之感。只可惜现在的波旬可不是当初那个会察言观色的颜非,根本看不出来他的疲累,只是兴冲冲地带他冲入无明宫,去看那即将被用来催动六合归一大阵的“圣物”——释迦牟尼佛的佛脑舍利。
在那孔雀蓝色的美丽水池边发生过的事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满心屈辱,欲死不能,结果到最后,竟还是接受了。
在水池旁,有两鬼恭敬拜倒。其中一名是摩耶鬼,高大的身形,俊美魔魅的面容,却正是许久未见的阿黎多。他用六只手共同托起一只木盒以示恭敬,说道,“末将不负使命,已经取得佛脑舍利。”
而跪在阿黎多身后的是一名没见过的焰口鬼。此鬼身形瘦弱,面貌在鬼中也算端正,皮肤苍白,唯有喉头发红,似有炭火藏在皮肉之中。焰口鬼聚居于大焦热地狱中,口中能喷出火焰,很能耐饥渴,只是耐力较差。可是这个焰口鬼身上却有一种愆那熟悉的气息——人的气息。当初在乾达身上也闻到过,只不过那时候觉得不可能,所以没有往那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