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他手中圣火如长蛇般扑射而出,奇异的是,那谛听竟完美地闪过了他的所有攻击,就仿佛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一般。不仅如此,他们还牢牢地封死了他的去路,就连金龙也怒吼起来。长庚意识到,对方能够听得到自己心中所想,所以也就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看来他还是轻敌了,这一对黑白无常竟十分难缠。蓝色双目中射出一道森然煞气,他祭起湿婆之杖,双手中电光飞舞,骤然间骇人的电光如触手般向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谛听避无可避,嘶皞一声,浑身被雷电缠裹吞噬,从半空中掉落下去。长庚轻哼一声,欲要继续往前,却骤然感到腿上一阵剧痛。
回头一看,那谛听竟不知如何挣扎着继续挥动起羽翼,身上明明还不停闪烁着骇人的电光,皮肉烧焦的气味鲜明地漂浮在空气里。可他竟不要命一般死死咬住了他的右腿,牙齿陷入他的皮肉之中。
长庚暴怒,一掌劈了下去,那谛听从眼睛、鼻子和口中都溢出血来,却仍然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却在此时,只见无数修罗忽然各自骑着硕大的普安鸟,六只手挥舞着不同的法器,向着他冲来。长庚愈发愤怒,大吼一声,周身仙气爆发,可怕的冲击终于另谛听松开了口,掉向那被魂结覆盖的血红大地。
最后时刻,他们两人再次分化出来,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知道这就是终结,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力气再飞起来,只要落入那荧红之中,他们就会被彻底吞噬。
奇怪的是,他们谁也不觉得害怕。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抓着对方。
却在此时,忽听一声凄厉叫声,一对巨大的鸟爪竟一把抓住了谢雨城的腰身。两人下沉的身形一顿,抬起头来,却见竟是一只姑获鸟。
姑获鸟那种凄厉的叫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却见无数青紫细瘦的身影纷纷从天际涌现,她们一向空洞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烈烈生机,纷纷如飞蛾一般扑向长庚。只见阿黎多骑在一只普安鸟背上接近他们,对他们微微一笑,继而带着那姑获鸟组成的大军将强敌包围。
他们为阿须云的人马争来了时间,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蛊惑娘将黑白无常带到一块尚且没有被魂结覆盖的土地上,便长鸣一声离开了。
受了重创的两人筋疲力竭,谁都无法动弹。生命仍然在合着鲜血,不停从他们破败的身体中流逝。谢雨城却仍然死死抓着范章的手,一同望着那被各色光芒覆盖的天空。
地狱的天,从未如此美丽过。几乎要同天界那万古不灭的彩霞一般了。
他们虽然身为天人,却并未见过多少次那美丽的霞光。
谢雨城咳出一口血来,深深喘了口气,忽然对范章说,“这一次,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就一起去人间。”
范章的半边脸已经被烧得通红,声音也有些虚弱,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挣扎着问道,“人间……有什么好去的?”
“人间的海边,有日出和日落可以看,比这里的彩霞还要美。”谢雨城费力地转过头来,温柔地微笑着,“我想带你去看。”
范章痴痴望着他,半晌也慢慢笑了。
两人各自挪动身体,凑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两双染血的嘴唇轻轻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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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被无数“臭虫”缠着,难以脱身,却又见天空中巨大的阴影沉降下来,竟是波旬的坐骑玄蛟,如山峦一般阻住他的去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知道他们在拖延他的时间。
他忍无可忍,举起湿婆之杖,释放出其中的全部力量。他原本不想这么快使用这一招,毕竟会自损。湿婆之杖中整个未生天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犹如一颗星辰爆炸,瞬间离他最近的修罗和恶鬼全部汽化,阿黎多等人也受到重创被震飞出去,玄蛟也被硬生生推得撞在后面的黑梭山上,荧红的魂结瞬间变缠绕在了它的身上,另它动弹不得。就连长庚自己也被重创,口中喷出鲜血。他的坐骑金龙更是被打昏过去,向下坠落。
长庚稳住自己翻腾的内息,迅速冲向已经没有了阻碍的前方,如一道金色的箭光撞入那荧红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那原本还蔓延百里的死之红迅速向着某一点收缩而去,露出了大片干涸死寂的焦土。
那一点的红色愈发浓重,简直如夏夜空中日渐夺目的荧惑星一般。终于所有红色凝固成一点,那从五千条被至亲至爱之人所杀的怨恨命魂中炼出的怪物,吸收了地狱和天庭无数生灵的怪物,终于被养育它的主人彻底吞噬。
一瞬间的沉寂之后,倏然间,只见长庚星君的身体开始暴涨。他似乎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快乐。红色的丝线状的痕迹迅速蔓延到全身,另那双原本透蓝的眼眸也化成诡异的荧红,连眼白也看不见了。他的身形长得那样大,就连女魃相较之下也变成了矮人一般,他的不知是痛苦还是苦艾色的嘶皞声震荡整个地狱,就连山石也被震得崩裂开来。
那声音也传进了孤独地狱。阿须云心中一颤,暗道不好。
长庚星君还是得到魂结了。
他可以想到,在长庚得到力量之后,第一件事必然是来杀死波旬摧毁大阵。
好在他早有准备,将双手猛然插入地下,建木之根茎便从他指尖悄然扎入地底,迅速延伸向孤独地狱唯一的裂口。在那里它找到了阿须云早已设下的阵型,阵型下埋着从阿鼻地狱中运来的地牢中的无数尸骨,那是建木最完美的养料。
建木拔地而起,在顷刻间便形成一颗通天贯地的巨树,坚不可摧的树身将裂口完全堵死,强韧的气根又如针线一般细细将裂口缝起。
果然,没过多久,整个孤独地狱忽然开始剧烈摇晃。
长庚正在冲击那颗巨树。
他在彻底吸收了魂结之后的实力,比阿须云想象中还要强。明明是万树之王的建木,可以用来建造天柱的世上最坚硬强韧的神木,却在恐怖的力量摧残中摇摇欲坠。无数金色的树叶如暴雨般洒落,伴随着不间断的木头被撕裂的声响。阿须云知道,他挡不了长庚很久。
长庚已经变成了怪物,不老不死的怪物。
阿须云转头看向无明宫中。一向把世事拿捏掌中的他,在这最终的时刻却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控制。他只能祈祷,祈祷波旬尽快完成,尽快出来,并且还能勉力与长庚一战。
是他失算,没有料到长庚竟然会篡了天帝之位,原本以为紫微为了休养生息,也不可能这么快来进攻地狱。
他离开天庭太久,果真还是无法事事探知。而且,长庚也藏得太深了。
凭他自己,在长庚面前就如臭虫一般脆弱。若是长庚真的攻了进来,而波旬还未出关,他该如何呢?
留下来就算能阻挡长庚一刻,又能有什么分别?可若是他现在就去逃命,难道要只留下波旬一人面对长庚么
三百年前,当波旬第二次被三圣围困陷入生死之境时,他就选择了不去增援,而是藏匿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重要将领,想办法收取波旬的天魂和地魂。毕竟搭上自己一条命没有意义,他活着才有机会谋划未来,才有机会再救一次波旬。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当时如果他不顾一切带着人去硬拼,只怕现在他们所有人包括波旬在内,都不会再存在了。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长庚不会再犯紫微上帝的错误。他一定会想办法确定波旬的天地二魂彻底散去,再将他的命魂重新封印。如此一来,就算他能解放波旬的命魂,再投胎的波旬也不一定再有如今的强大力量,甚至不一定会回到天道。而他也很难确定谁才是波旬的转世。
这些思绪迅速掠过他脑海,令他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万雷齐发般的巨响和一阵猛烈的摇晃,无数宫殿在这摇晃中倒塌。阿须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他立刻在身上扬起防护,才没有被漫天跌落的乱石瓦砾伤到。只见远处原本连续的景色中忽然伸入一只布满红丝的手,猛然将整个空间撕扯开来。天空像是被扯裂了一条巨口,狂暴的风猛灌进来。
紧接着,一道高大到令人惊骇的身影从那被扯得太大并且还在不停扩张的裂口中挤了进来。长庚那秀美的面容此刻已经被那些红丝侵蚀到有些扭曲,碧蓝的双眼变得血红,在他的身上弥漫的不再是清圣的神光,而是某种污秽却沉重骇人的黑暗气息,纯粹的邪恶化作可见的荧红光芒,如火一样燃烧在他周身上下。
他每踏一步,周围的地面上那些盛开的曼珠沙华便迅速成片地枯萎,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被吸食殆尽。他如同混沌的化身,只是被他看上一眼,就觉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阿须云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纯粹的恐惧。只这一眼,他就明白自己这次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长庚发出某种粗重的、近乎嗜血的呼吸声,大踏步地冲了过来。他的口大大张开,里面不断盘旋的如粘液般的黑色死气,顿时如巨浪般咆哮而至。
阿须云闭上了眼睛,等待被那恐怖的化身撕碎。
就在此时,无明宫中骤然暴起金色圣光,一朵巨大的千叶莲花在天柱底端绽放开来。与此同时,一条白色人影从莲花中跃出,双掌打开,便在自己和阿须云的面前张开一道金色屏障。那黑色的死亡气息撞在金色屏障之上,就如怒海回波,一时竟无法突破。
阿须云睁开眼睛,便见波旬黑发飞舞,白衣如羽,竟在他面前力挽狂澜。
六道归一大阵已经被彻底启动了!
只是阿须云看不见,波旬唇角溢出的一缕鲜血。刚才长庚冲进来时,正是到了催动大阵的最后关头,最要紧的时刻,可是巨大的声响还有地震令他心神一乱,无数梦魇便如铺天盖地的魔鬼一般侵蚀了他的所有意识。他五内如焚,剧痛令他几乎昏死过去,但是他强撑着一口气,硬生生地完成了大阵的启动。
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只怕难以抗衡面前这刚刚吃下了魂结的怪物。
可是他必须拼死一战,无论如何三天之内,不能让长庚毁掉六合归一阵。
第193章 六道焚寂 (4)
对于痛苦, 愆那从不陌生。似乎从有记忆以来, 他就一直在与痛苦为伴,不论是身体上的, 还是精神上的。痛苦就如他身上那些逆鳞,在无边寒冷孤寂中开成美丽却残酷的青莲, 令他变得越来越坚强, 也越来越麻木。
直到他遇到颜非,那些厚厚的逆鳞才一点点剥落, 露出了他依旧鲜红而柔软的内心来。那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激情和悸动、那些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的温暖感动, 却原来一直都在,一直静静等待着他勇敢地再去爱一次, 勇敢地为了自己的渴望,再去拼搏一次。
他重新变得脆弱, 变得害怕失去,对于痛苦的抵御能力似乎也变差了。
他的身体被那些布满酸液的粘膜牢牢包裹着, 如同一片一往无前的沼泽,不论他如何挣扎,只会陷得更深。他背上的斩业剑感受到了危险, 不停地震颤着,发出阵阵长吟, 却也只是徒劳。这片奇怪的肉质东西无比坚固,就连斩业剑也无法斩断, 他无处借力,也无人可向之求救。肌肉不断被酸液腐蚀溶解, 极度的痛楚令他叫得喉咙都嘶哑了,恨不得马上死去。
他已经沉陷到了胸部,腿已经感知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消化吸收殆尽。他抬起头来,却只看得到,那半空中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类似垂体的东西,此刻原本死寂一片的肉块中,却开始发出某种幽蓝的光芒来。
被剧痛折磨得开始模糊的意识恍惚想着,那是否就是湿婆尸体的所在?
是不是都已不再重要了,他就要死了。
胸口也沉入粘膜之中,他的肺脏开始被压迫,呼吸变得困难。他如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无法将更多的氧气摄入身体。
不甘忽然又如回光返照的烈火,在他心口燃烧起来。他若是在此死了,颜非可会无事么?哪怕让他知道,颜非平安无事,要他死去又有何妨?
就差这么一点……就差这一点点的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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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地狱的裂口被彻底撕开,大片弥漫着彼岸花的荒寂大地出现在阿鼻地狱那漫漫沙海之畔。天兵进一步推进,而魔兵还在奋力抵抗,试图将强敌挡在孤独地狱之外。
阎魔王等已经冲向了孤独地狱,试图去帮助波旬抗衡已经成魔的长庚。可是那些难缠的天神也纷纷追至,缠住他们难以脱身。
而波旬与长庚相撞的力量则化成骇人的冲击力量,如一圈圈的涟漪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大地在他们脚下开裂,整个地狱都在剧烈颤抖。
两个天界最强大的神明之战,魔气与神力纠缠在一起,形成的恐怖爆发力另那些战神武神都无法靠近。他们只能隐约见到波旬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光芒与巨大的长庚仙君身上的荧红相互对冲,连两个人的身影都看不清明。
阿须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出那太过炙热的战圈,被孟婆的一缕红绫缠裹住,拉到了安全的所在。她抬起流转着深紫华彩的眼眸,用彼岸花缠绕住自己的身体才能勉强稳住身形,站在那在两大神明的力量拉锯中如丝缎般抖动的大地上。担忧渐渐浸染了她的眉头。
“波旬的气息不稳。”她摇头道,“他重伤未愈就勉强催动大阵,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阿须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同处,“可是此刻又有谁能帮他?”
孟婆没有回答。他们各自心里都知道,他们的胜算已经越来越少了。
激战中,波旬忽然感觉到真气在胸中乱窜,完全失去控制。恰在此时长庚仙君的力量化作红色的巨剑向他刺来。他忙运起神力化作盾牌来抵挡,可是那巨力已经冲入他的胸口。他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护盾之上。
长庚也早已感觉到了波旬的力竭,哈哈大笑道,“我道第六天之主有多么厉害,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波旬轻蔑地盯着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却仍旧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艳丽笑容,“我先是被你以前的主子伤过,又耗费了八成的神力来催动阵法,而你可是刚刚吃饱喝足,此刻也不过和我打个平手。这样的讽刺应该由我来说吧?”
长庚憎恨波旬眼中的轻蔑,这样的轻蔑如跗骨之蛆,从他出生起就缠绕着他。他尤其憎恨这样的视线来自那个他一直暗暗嫉妒的魔神。可他面上并不气恼,只是气定神闲地调动起整个地狱的地气,只见周遭万物,凡是入目所及,都在他缓缓抬手的动作中不停战栗,迅速枯萎,那些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地气,如无数长虹聚拢在他的头顶。他彤红的眼睛望向波旬,幽幽地问,“平手?却不知道这一招过后,你还说不说得出这样的话。”
波旬欲要提起所有力量来抗衡,怎奈胸中气息紊乱,不论如何也无法调理顺遂。刚才长庚的一击已经伤了他的心脉,他知道这一招,他定然是接不住的。
可他不得不接。
想到师父就活在这地狱中的某处,想到他曾答应过要给师父幸福,想到自己曾默默许下心愿,要还给师父一个不再痛苦的世界。他知道他一定要守住。
守住世间那些如师父一般、被规则腐朽的秩序辜负的生灵。
于是他将身体中剩下的每一丝力量都提起,张开一张巨大的伞,一如他曾经用过的渡厄伞,将身后的无明神宫牢牢挡住。
当长庚那聚集了整个地狱地气的必杀一击袭来时,他用尽了全力。他听到了自己的大吼,也不知道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坚守。长庚这雷霆万钧泰山压顶般的一击,被他挡住了大半,却终究将他的伞撕碎了。巨力袭来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余力,总算护得身后大阵周全。
他如一片白色的雪花飞了出去,撞在无明宫已经现出裂痕的墙壁上。他的血染红了原本雪白的墙面,在他的胸前,钉着一道长庚的法力化成的红色棘刺。
诸天神明在霎那间,都被波旬的落败震慑住了。
阿须云见状,终于失态地大叫出声,“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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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半陷入昏迷的愆那,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颜非穿着红衣,撑着渡厄伞,站在相国寺外游丝般的春雨中对他盈盈一笑。自己问他怎么又偷偷跟着他,颜非说,他想来接师父回家。
就在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颜非那只伸给他的手时,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将他从昏迷中彻底拉出。他有好一会儿回不过神,但紧接着,心口那超过所有痛楚的剧痛令他悚然一惊。
颜非……颜非出事了!
不……不行……他还不能死!
他身体中忽然又重新积聚起了无边力量,如困兽一般,发出一声骇人的怒吼。青筋在他的脖颈上暴起,原本澄黄的眼瞳中,忽然燃烧起惊人的青色烈焰。
他的天魂和地魂开始烈烈燃烧。
终于,那些束缚他的粘膜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开始纷纷退开。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如一根青色的利箭,冲向那空中的垂体,瞬间将之洞穿。然而进去之后,他才霍然明白,原来这并非湿婆的尸体,实际上,他早已在湿婆的尸体之中了。
他刚才的所在,便是湿婆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