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塞西站起来,拍了拍后备箱:“你们被我车里的东西吓到了吧。这车平时是我丈夫开,我很少用。尼克是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从前我还总说他准备这么多武器也太奇怪了,没想到,现在倒给了我一份惊喜……”
说到这,她忽然一手捂住眼睛,声音有些呜咽:“其实不止一份惊喜……你们肯定看到了,那双鞋,还有那个粉色盒子……我的生日在下个月初,在准备米莎的生日礼物时,尼克和米莎也偷偷准备了将来要给我的礼物……我找子弹的时候,顺便拆开了尼克的礼物,是我早就想要的鞋子,但我没有拆开米莎的礼物……”
说着,她抹干眼泪,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想先找到米莎,当着她的面拆开。如果我偷偷拆了盒子,可能她会生气的。”
她这幅样子,让一贯话多的杰里也自觉地闭上了嘴。莱尔德想了半天安慰的话,刚想开口,列维却抢在了前面:“特拉多女士,我们在找‘伊莲娜’。是她带走了米莎,对吧。”
塞西望向他:“你知道该去哪找吗?”
列维低头,他手里拿着莱尔德给的追踪终端。终端上显示出三个标识物,一个代表终端所在位置,另一个就在他旁边,是注射过药剂的莱尔德,还有一个,需要把显示屏缩放到很小的比例尺,再按照指示位置拖拽地图,才能看到它的位置。
“之前距离过远,超出了范围,我还以为跟丢了……但就在刚才,我们又能看见她了。”
莱尔德惊讶地把终端抢过来细看,杰里和肖恩也好奇地凑在旁边。倒是塞西反而不那么激动,她只关心结果,根本懒得问那东西是什么。
“那我们还等什么,”塞西走向驾驶位,招呼列维过去,“你负责指路。”
“好的。但还有个小问题,现在我们一共有六个人了,车里的空间……”
“六个?”塞西疑惑道,“不就你们四个和我,还有谁?”
四人一起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斜坡。
不知什么时候,躺在那里的艾希莉不见了。
地上只剩下并未损坏的手铐,松开的尼龙绑带,和破碎不全的黑纱裙。
TBC
44-
2001年12月4日,凌晨2:00。
莱尔德从病床上爬起来,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保附近无人巡视后,他从被窝边角伸出手,伸进毛绒拖鞋里取出圆珠笔芯,又缩在被子里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下了床,来到窗边,从衣服里摸出巴掌大的小便签本。
今天的月光很亮,虽然要靠这点亮光写字还是艰难了些,姑且也能凑合。
莱尔德刚刚写下“亲爱的日记”,病房角落里传来声音:“你在干什么?”
莱尔德吓得赶紧站直身体,把便签本和圆珠笔芯藏在身后。
“吱呀”一声,角落里的人从折叠躺椅上起身,趿拉着鞋子向他走来。
这人走进窗口的月光中。看到是他,莱尔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比所有医生护士都要年轻,只比莱尔德的年龄大很多。几个月前,他跟着一位外院专家来到盖拉湖精神病院,并且暂时住在了医生宿舍里。对于“学者助手”这一身份来说,他实在是过于年轻了,但莱尔德才十一岁,他还不懂这些常识。
认识这人有几个月了,莱尔德却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莱尔德问过他,他说医生叮嘱过,不许把名字告诉病人,他不敢违背。
莱尔德称呼任何人都是“医生”或“护士”,而这个人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所以莱尔德称他为“实习生”,他就这么接受了。
“是你啊……”莱尔德跌坐在床边,“你怎么会在这?”
实习生说:“老师让我来的。这几天你在参与新疗法,老师怕你有什么状况,让我多观察。”
“他让你做护工的活儿?”
实习生在莱尔德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不是护工的活儿。你是很重要的病人,所以特殊对待。”
莱尔德想了想:“特殊的病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是因为我病得太怪异,太难治了,所以才特殊吗?”
实习生说:“我没法回答你,这都是老师交代的。你刚才在干什么?”
“写日记。”莱尔德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
偷偷做什么的时候,他从不瞒着实习生,因为实习生从不干涉他,甚至还有点放任他。上次莱尔德偷藏笔芯被实习生发现,实习生不但没揭穿他,还帮他“偷渡”其他小零食和文具,就这样,实习生取得了莱尔德的信任。
“你为什么不开灯?”实习生问。
莱尔德说:“我怕被发现。虽然医生没说不允许我写日记,但我的笔和日记本是偷偷带来的。如果医生发现我有笔,肯定会没收掉。”
“这栋楼查夜不严。”实习生说。
自从接受外院专家的诊疗,莱尔德被暂时转移到了主病房楼后面的小楼,这边几乎没有夜巡护士。莱尔德没怎么去看过别的病房,也不知这里的病人多不多。
莱尔德说:“我习惯偷偷摸摸了。就算查夜不严,也难保万一被发现。唉……我得表现得好一点才能早点回家。”
实习生颇认同地点点头,完全没有指出“表现好”和“治好了病”的区别。他这方面和别的医生护士不一样,所以莱尔德比较愿意和他说话。
“你先用这个,”实习生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细细的小电筒,“你可以先藏着它,藏好点。”
莱尔德开心地接过来,把电筒竖在脸下面打开。他想照出恐怖片效果的脸,但角度不对,光都被下颚挡住了,实习生告诉他不是这样,然后拿过电筒亲自示范了一下,莱尔德很配合地做出惊恐的姿势,又不敢大声嚷嚷,脸上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
“你不是要写日记吗,怎么玩起来了,”实习生把手电塞给他,“这么晚了,你也不困吗?”
“要是你困了,你就去睡呗,不用管我。”莱尔德终于想起做正事。他趴下来,一手打电筒,一手拿笔芯,在小小的本子上写上尽可能细小的字。
他写的时候并不避开实习生。在手电筒集中的光束中,实习生能够看到他写的内容。
其实他也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大概就是今天做了什么样的治疗,感觉如何,吃了什么之类的。
“你为什么要写日记?”实习生问。
莱尔德停下笔,把脑袋枕在手臂上。“怎么说呢,我就是想记下来,”他说,“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生病。”
“记得。但接下来你又说了一句,‘恐怕这里别的病人也有这么认为的’。”
“但最近我不这么想了,”莱尔德说,“大概我确实有点问题……我多少能意识到了。”
“哦?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莱尔德叹了口气,“医生说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我也感觉到了。”
“你从前说那不是幻觉。”
莱尔德爬起来,严肃地看着实习生:“我说的不是一回事。你看过我的病例,知道我以前的情况,对吧?我现在说的是新的幻觉,不是以前那些。至于以前的……我现在仍然很确定,我过去的经历是真的,不是幻觉……这段话千万别告诉任何医生,你的老师也不行。”
实习生郑重地点头:“放心吧,我答应过你。我记得。那你的新幻觉又是什么?”
“比如……”莱尔德的目光渐渐从实习生脸上移开,“比如,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我看见我妈妈,想抓住她,但抓不住。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想看清她到底在什么样的地方,并且觉得自己看见了,也记住了,可等我清醒之后,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醒了之后,我知道我在诊疗室里,我并没有回去。这一点我能确定。”
不知不觉地,莱尔德从盘膝而坐变成了缩作一团的姿势。
“我就是……有点害怕,怕将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万一我真的疯了怎么办?所以我想写写日记,能记下点什么就多记下点。将来我爸爸来看我的时候,万一我完全疯了,那时至少他可以看我的日记……”
实习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这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想把这些话告诉医生吗?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些,不包括旧的,只包括新的幻觉。你想告诉医生,还是想保密?”
莱尔德咬了咬嘴唇:“能帮我保密吗……”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等你被问诊的时候,如果你想说,你再亲自和医生说。”
“谢谢你……”莱尔德低下头。
实习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揉了揉头发。
其实莱尔德一直很想说:拍脑袋像是老祖父对几岁小孩做的事,你和我都不符合年龄,还有,你下手太重,还推我的头,没准哪天我会被你拍得脑震荡,你就不要模仿大人了,你一点都不慈祥,动作那么粗暴,像在拍狗似的,还是拍大型犬……
但莱尔德没说出来过。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想讨好实习生,而是因为……被揉脑袋的烦恼,算是现在最小的烦恼,而他几乎有些乐在其中。
这类小烦恼,就比如在学校弄坏了一次手工作业、午饭的某样菜太难吃、同龄人的小团体里有人传出什么幼稚的闲话……从前,在他认为能算得上比较幸福的那些日子里,这些细小琐碎的烦恼充斥了他的每一天,即使都是无聊的破事,也让现在的他无比怀念。
所以,每次被揉乱头发的时候,莱尔德要么随便嘟囔一句,要么做个鬼脸,并不非常抗拒。
这样一来,他就会觉得自己短暂地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中,他只是偶尔被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小小地欺负了一下。
他可以假装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学校,享受着苦乐参半的日子,享受着无伤大雅的烦恼。
实习生打了个哈欠,回到角落的躺椅上去了。他叮嘱莱尔德也快睡,莱尔德十分听话地收拾好了该藏的东西,躺好拉上被子,说了声晚安。
莱尔德闭上眼,躺了好一会儿,仔细分辨着房间里细微的声音。
在大病房的时候,室友睡着时之后的呼吸声很重,而实习生非常安静,也不知是他本就如此,还是他根本还没睡着。
莱尔德又睁开眼,注视着黑暗的天花板。在刚才的交谈中,其实他隐瞒了一部分。
他的幻觉不止说出来的那些。
在接受诊疗之后,他还会看到别的东西。不是精神萎靡时的梦境,不是回到五岁的幻觉,而是他在清醒之后短暂地看到的,真真正正出现在诊室里的……别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每次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发展顺序:
莱尔德恍惚地睁开眼,清晰地记得自己经历了很多,然后在下个瞬间,就又把它们全部忘掉了。他能清楚记得的,只是一个“我似乎经历了什么”的念头。
虽然不记得画面,他却记得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全身上下哪里都痛,痛到想让自己马上消失……但在思维重新聚焦后,身上又残留不下任何感觉,好像痛苦也只在是梦里发生的。
医生说,健康人身上也有这种情况,比如在梦境中被殴打,甚至受到刀刺或枪击,梦里的我们并不会认为“哈哈太好了一点也不痛”,而是会感到真实的痛苦,并因此十分恐惧。
等到我们从梦中惊醒,我们的肉体并无不适,清晰的痛苦只残留在精神上,然后随着彻底清醒而消散,而且消散得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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