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列维回忆着从前的做法。先不要放手,还得再坚持一会儿。
怀里的“实验对象”扑进某人的怀抱,跑向了他既向往又害怕的地方。
那双臂弯没有伤害他,反而仅仅地拥抱他。于是他慢慢平静下来,沉入无梦的黑暗。
莱尔德平静下来后,列维才注意到另外两件事:肖恩又不见了,他一定是趁刚才跑了出去。以及,摄影背心胸前的口袋里,追踪终端正在发出极为尖锐的警报声。
这是从前没出现过的警报类型,比在杰里家浴室里听到的那种更短促,声音更大。他掏出仪器看了一下,屏幕上两个定位标志之间的距离近得惊人,几乎马上就要重叠在一起。
莱尔德也被这声音吵醒了。这次是真正的清醒。
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列维手里的仪器,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接着,因为右腿的严重骨折,他又痛得打了个哆嗦,连抬起来的手都缩了回去。
莱尔德双眼盯着高处,大骂了几句脏话,声音却小得可怜。列维心想,看来他是真的醒过来了,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多长时间,说不定过一会儿又要失控。
列维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你听见了吧,这是不是代表她靠近了?”
莱尔德一脸冷汗地点头,说话有点不利落:“是……怎么回事?怎么……肖恩……杰里……”
“再等一会儿我们就去找伊莲娜。我答应肖恩让你帮他的忙了,所以,再等一会儿。”列维把仪器收好,他不知道怎么关掉那声音,于是就干脆不管了。
莱尔德刚想再问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听起来是肖恩和塞西的声音。
同时,建筑物墙壁的外侧响起一阵拍打与摩擦声,声音从疏到密,连绵不断,雨点般此起彼伏,就像是盘旋的鸟群撞在外墙上,然后在墙壁上拖行自己的尸体。
几团黑色物质钻进高处的方孔里,蠕动着爬向雷诺兹的面具。布条一根根从高处垂下来,在半空扭结成一团,肉块沿着布条钻进去,鸟嘴面具从横梁滑下来,倒着卡在布团末端,形成一个倒吊着的戴面具人形。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雷诺兹的声音又回来了,“她……她来过,她回来了,她……”
“你说的是谁?”列维问,“导师伊莲娜·卡拉泽吗?”
雷诺兹说:“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换个问法……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孩。”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连莱尔德都停下了哼哼唧唧,浑身紧绷地看着鸟嘴面具。
“什么样的女孩?”列维问话时,塞西从门口扑了进来。
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两个滚,摔倒在地,头上还挂着彩,最后正好趴在倒吊的面具下方。
确切地说,塞西是被肖恩推进来的。在这之前,她把昏迷的杰里扶起来,把他的手臂挎在肩上,想带着他寻找出口。
就算塞西再有毅力,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只是普通的中年主妇,而且在这之前她也受了伤……要独自移动一个昏迷的年轻男人,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她走得很慢,几乎是靠着墙慢慢挪动,肖恩找到她和杰里的时候,她不但体力透支,而且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肖恩把杰里抢过去扛在肩上。她扑过去抓住肖恩,肖恩就干脆拖着她一起往回走。
到了方尖碑顶部房间的门口,肖恩用膝盖顶了一下塞西的背,粗暴地把她推了进来。这个时候,她正好听到列维在对什么人提问,还说到什么女孩。
原本塞西会在摔倒后立刻跳起来,现在她却趴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房间中心悬挂的面具。
塞西大声问:“什么……你们谁看到女孩了?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吗?看起来六七岁,黑头发……”
雷诺兹回答了她,但她听不见。列维替雷诺兹转述了一下:“不是。”
塞西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徘徊在这附近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米莎……那就要么是列维想找的人,要么是已经变成怪物的艾希莉吧。
她转头看向其他人,列维半跪着,表情轻松闲适,好像超脱于一切之外;莱尔德躺在他手上,脸上挂着血迹,眉眼皱成一团,右边小腿和脚踝扭成怪异的角度,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肖恩扛着杰里走进来,把杰里放在了墙边。杰里好像有点醒过来了,因为受到过电击,他神色恍惚,而且没什么力气,他挣扎着想起来,肖恩一只手就把他按回了原地。
塞西无助地看着他们。这四个年轻人都变得非常陌生,和她遇到他们的时候截然不同。
无论是令人恐惧的肖恩和列维,还是看起来情况不妙的莱尔德和杰里……她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他们都在向看不见的深渊滑坡,只有她还一心抓着向上攀爬的石头,不想往下落,也无力向上爬,只能留在原地,孤立无援。
她试探地问列维:“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列维对她微笑,这种笑法有点类似当初他假冒派对摄影师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塞西总觉得他浑身透着一种诡异。列维说:“先让他们走吧,我们不走。我们去找伊莲娜。”
“谁要走?走去哪?”塞西问。
列维抬头,环视这间纵向竖高的的尖顶房间,视线扫过每个昏暗的角落,最后停留在悬挂的面具上:“雷诺兹,有两个人离开过岗哨,一个是直接走出去的,一个是在方尖碑里消失的。”
雷诺兹回答:“正是如此。看来其他书页也还记得这一点。”
“建造第一岗哨花了多久?生活区域先不论,只是建好这个方尖碑形状的塔,又用了多久?”
“很抱歉,我无法确定具体耗时,我只能大致记得,至少有上百批次的拓荒者先后到达,沉淀于此,最终才有今日的岗哨高塔。”
列维点点头,露出十分明朗的笑容,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莱尔德:“你听见了吗?想象一下,在我们熟悉的环境里,如果要让一群又盲又聋哑的人建造一个这样的地方,肯定会非常困难吧?那么,在这里也一样。按说,岗哨只是修整与交流的基地,拓荒者们能有个差不多的庇护所就够了,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前赴后继地建造一个如此高大的地标性的建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莱尔德十分痛苦地在脑中回答:我他妈不知道……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轻快,句子末尾的音调为什么老往上挑,就像在给低年级小朋友讲课一样……你这样太恶心了吧,还不如变回从前那个刻薄、冷酷、不尊重人的……还有什么来着,这个人还有什么罪名来着,好像还有停车不熟练……我想不起来了,太疼了,根本没法想这些事情……
他想靠回忆有趣的事情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但这不太管用。也许只有靠恐惧和更大的痛苦才可以。
莱尔德没有答出声,列维就当他已经回答了。塞西和靠在墙角的杰里屏息盯着列维,对他想说的事情非常有兴趣。
列维指了指天花板最高处,那是方尖碑尖顶的内部。
“因为这里有路,”他说,“虽然他们回不去,但他们知道,这里有路。即使他们自己做不到,他们也要指引别人做到,他们要让道路的入口看起来显眼一些。我猜,整个第一岗哨就是明确的路标,这座塔就是道路的起点。”
肖恩接上他的话:“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所以我需要莱尔德。”
被多次点名的莱尔德无力参与对话,只能暗暗想着:原本我还以为你们俩快要打起来了,我还纠结着到底应该更担心谁……现在你们俩又突然变成好朋友啦?
“好的,”列维似乎是在对肖恩说话,但他一直低头看着莱尔德,“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莱尔德自己也明白了。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声音来:“记着……我不能昏过去。我还得能说话,眼睛能看见东西。”
“会的。”列维摸了摸他的额头,拂开沾着冷汗的额发。
这一刻,莱尔德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盖拉湖精神病院,刚刚撑过一场难以描述的噩梦。
那时候实习生也会这样守在他身边,摸摸他的额头,跟他说一些与医疗无关的话题。
与此同时,肖恩拿走了列维的手铐,走到塞西身边,把她铐在了墙角的一根立管上。塞西拼命挣扎了,但没有枪的她始终不是年轻男性的对手。
刚醒来的杰里想去帮塞西。他自己也状态堪忧,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在他试图扑到肖恩身上时,肖恩竟然毫不留情地直接把电击器捅在了他的腹部。
那是列维带来的电击器,能调节强度,所以这次杰里没有昏倒。他蜷缩在地,无法动弹,连伸手拉住肖恩的衣服也做不到。
肖恩把手铐钥匙扔给了列维,然后回到杰里身边,默默看着列维与莱尔德。
雷诺兹的鸟嘴面具仍然挂在横梁中心。他保持着沉默,却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不安和恐惧。
列维、肖恩和莱尔德都感觉得到。
莱尔德在心中对他说:别怕,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
雷诺兹没有回答。也许他的思维已经转移去了别处,也许他陷入了回忆,正在无法自控地回放自己驻守于此的每一年,以及逐渐被切成碎片的全部过程。
列维起身离开了片刻,去另一个房间拿来了肖恩准备过的小推车。推车上放着托盘,里面有冰锥、锤子之类工具,还有生锈的长铁钉,缝合针,几种不同型号的手术刀等等。这些东西都十分陈旧,上面还带着疑似陈年血污的痕迹。
列维抽出了腰间的皮带,把它折起来塞进了莱尔德嘴里。莱尔德十分顺从,不仅不挣扎,目光中还透出一种诡异的信任。
肖恩把杰里压在地上,捂住了他的眼睛。其实即使不这样做,杰里也没有力气跳起来捣乱。
杰里的身体麻痹,眼睛也被遮住了,但听觉却依然正常。很快,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是莱尔德的声音。
声音很怪异,并不是杰里在影视和游戏里听到的那种惨叫哭喊,他从没有直接听过熟悉的人发出这种声音。
肖恩感觉到掌心湿湿的。他没放手,仍然捂着杰里的眼睛。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被铐着的塞西怒吼着,“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求你们清醒一下!”
她不再看着肖恩,而是盯着房间中心的列维和莱尔德。
她尖叫着拼命挣扎,不顾手腕被勒出血痕,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挣开手铐,但她就是没法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虽然这个奇怪的世界已经很疯狂了,但她之前从没这么害怕过。哪怕是遇到怪物的时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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